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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诗选-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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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度亡灵的吠陀经咒,曾揭开世界的幕布说:人世的尘土是甜蜜的。

我的心用同一种声音说,人世的尘土是乐曲。死亡,哦,甜美的死亡,展开你歌的翅膀,携我飞往来世!

我眼里的她,像是坐在幽暗石阶上的仙女,绯红的纤足浸在黄昏黝黑的水里,无岸的湖里荡起乐音的漪澜,我起伏的胸膛震颤的微风,抚摸着她的周身。

我眼里的她,像花烛熄灭的洞房里的新娘,企盼的缱绻在即,脉管里热血沸腾。

北斗星凌空不瞬地俯视,柔风送来宛转动听的情曲。

我眼里的她,仿佛已返回前世似曾相识的迷惑之中。

她撒开一张歌曲之网,捕捉遁逸今时的信息,以乐音探触,反复搜寻失落已久的交往的细节。

超过露台的胡桃树梢上面,升起了下弦月。

我叫了她一声,她霍地站起,转身瞅着我,皱着蛾眉说:

“讨厌,干吗偷偷摸摸?”

我一言不发。

我不曾说“不要无谓地责怪”,不曾说:“你可以亲昵地说声‘来呀,见了你我特别高兴’”。甜情蜜意蒙上灰尘。

第二天有集市。

我坐在窗口眺望。烈日烤灼着毗邻的空阳台,以澄清的光荡涤昔年春夜的痴醉。

阳光贵贱不分地照耀平畴,照耀高利贷者的铁皮屋顶,照耀可装蔬菜的一摞摞竹篮、一捆捆稻草、一堆堆铁锅,照耀样式新颖的陶罐。

太阳的点金棒触点着树冠圆大的苦楝树的花蕾。

路边的菩提树枝缠绕棕榈树干,失明的托钵僧在树阴下击钵吟唱:今日归去,明朝复来,我瞻望未来的岁月。

贸易的杂乱有趣的背景上,民间谣曲绣上了凡世热切的心语:瞻望未来。

两只水牛眼神阴郁地拉着货车,脖上的铜铃当当响,从木轮的转动,抽出凄凉的声响。

今日天光仿佛展布着泥土的笛音。一切令人心旷神怡。

我的心又以吠陀经文的韵律唱道:甜蜜呀,人世的尘土。

煤油店门口当今的一位行脚僧,映入我的眼帘。他穿着缀补的道袍,腰间系一只手鼓。

四周聚了不少人。

望着形态古怪的僧人唱歌,我哑然失笑,他也来完美集市的景观。

我把他叫到窗前,他继续唱道:“我赶集寻觅不可把握的东西,众人将我硬拽到这里。”

世界在我中间

眼眶里盈满睡意,却一再地苏醒。

好像烟湿泥土的第一阵新雨,渗入林木的根须,雾季新鲜的光束贯透睡意,直抵我朦胧的心底。

下午三时。

阳光映照的洁白的云片,缓缓移动,有如幼神的纸船。从西方吹来的疾风,摇晃罗望子树的枝条。

北面牧牛人村落的路上,一辆牛车扬起的灰黄的尘土,在淡蓝的天空扩散。

正午宁静的时刻,我的心魂驾着无虑的扁舟,在清闲之河里漂流。

人世的码头这扯断缆绳的日子,不受任何琐事的束缚,渡过彩色之河,黄昏消失在微波不起的睡眠的黑海。

在光阴之叶上,用淡墨写的日子的笔迹,渐渐漫漶。

人的命运之书上的日子,用粗重的字母记载,两者之间有巨大的空隙。

树木的枯叶落地,偿还泥土的债务。

我疏懒的时日的落叶,未将任何东西归还人群之林。

然而我的心儿说:受纳是偿还的一种形式。

我的身心承受空中降落的创造之霖,一似稻田,一似林莽,一似轻纱般漂泊的秋云,我的生活,被彩色雨丝染得五彩缤纷。

它们共同丰满了今日的世界肖像。

我的心里交射着多种光束,雾季暖融融的烟雾触动我恒河、朱木那河交汇般的半睡半醒。这难道不曾融入世界肖像的背景?水、土、天的“情味”的祭坛上,与菩提树鲜灵的新叶一首闪光的我的莫名的欢愉,在世界历史上不留下印记,但世界的表演包含它的艺术。

这充盈“情味”的时刻,是我心湖的红莲的果实。

在时令的殿堂,莲子编成我欢乐的永恒生活的一串项链。

清闲的默默无闻的今日,并未造成莲子项链的缝隙——

相反,它是新缀的一颗。

昨夜窗前独度。

下弦月挂在青林的额际。

同样的人世,但通晓古典音乐的艺术家,以朦胧月色的韵律,改换它的曲调。

途中奔波的世界,此刻呈现为花苑里铺裙安卧的沉静。不理会近处的家庭,它在倾听星光中讲的神话,回忆鸿蒙时代的童年。

林木肃立,全身仿佛凝聚夜的静寂。

斑驳的树荫落在草丛的暗绿上。

白日的生活之路旁边,树荫是殷勤的侍者,炎炎的晌午送来安谧,为牧童提供憩息的场所。

月夜他们无事可做,兄弟姐妹一齐在月色的身上,随心所欲地挥毫作画。

我白昼的魂魄,改变自身的弦琴之幕。

我仿佛飞至与地球相邻的行星,用望远镜方能看见。

我将充实心灵的深沉的情愫,注入万物创造的中心。

在我的感知里,那明月,那繁星,那黑黝黝的树林,浑然一体,完整,阔大。

世界获得了我,在我的中间发现了它自己,这是倦怠的诗人莫大的欣慰。

杯形花

赠给我的一种花,叶子是草绿色,紫花似精巧的盈光杯。

我询问花名,得不到答复。

它是容涵无名星星的无量数未知的宇宙家族的成员。

我在幽秘的私人知识库内,为它起名为“杯形花”。

应邀在花园就座的还有天竺、牡丹、晚樱花、金盏草。

它享有不被考证、围观的自由,未戴上种姓的枷锁,是脱离社会的游方僧。

“杯形花”眼看着凋谢了,风儿不曾把凋谢的声音送进耳朵。

分子般密集的瞬息,组成它的星相,它胸中的蜜凝成微粒。

短暂的时光里有它完整的旅程,它单一的意象中现映太阳舒张火焰的花瓣的历史。

司节令的神明用极细的笔触,在纤小的叶片的一角记述它的身世。

与此同时揭示宏伟的历程,目光却不从一页移向另一页。

世纪的流水,像一个拖长的音节之波。

汪洋中沉浮一座座丘岗。大海沙漠发生沧桑变化,岁月的长河中,创造的冲突锤炼这小花的初始的信念。

亿万年来走在盛开、凋残的路上,“杯形花”古朴的信念,变得新颖、鲜活、生动,它最终的形象尚未显露。

它无形的信念,不用线条勾画的肖像,存在于哪种不可目睹的冥想之中?看不见的情景,富于无穷想象,融和了我,也记录了一切人的过去和将来的历史。

暴风雨

暴风呼啸着寻衅滋事,乌黑的云团翻越落日的彩墙,须臾间冲到外面。

仿佛天宫的象厩着火,那头因陀罗①的坐骑生的黧黑的幼象,甩着象鼻嘶叫着奔驰。

黑云映射的红光,像它伤口涌流的鲜血。

闪电在云间跳跃,挥动寒光闪闪的巨钺;地平线喷发着雷鸣。

西北边的芒果园里传来粗重的喘息。

接踵而来的是昏暗和呛人的尘土,枯枝败叶满天飞舞。

坚硬的沙粒打得脸生疼。

天空像着了魔。

行人趴在地上,浓密的暝暗中失散的黄牛在哀哞,远处河埠上人声鼎沸。

弄不清哪个方向遭到怎样的灾祸。

心里怦怦直跳,猜想着出了什么事。

乌鸦匍匐在地,喙咬住青草,双翼扑扇,拼命地挣扎着。

翠竹被暴风摁在水面上,竹梢左右摇晃,似在忿恨地咒骂。

凌厉的暴风磨刀霍霍,刀刺透“幽暗”的胸膛。

天空、水中、田野上旋转着恐怖。

突然,平原发出泥土味的叹息,随即大雨倾注,斜风把雨滴劈碎,轻薄的雨雾覆盖树林,遮掩神庙的尖顶,捂住铜铃当当的声音之口。

后半夜风敛雨止,夜色像黑糊糊的试金石;只有蛙噪与蛩鸣遥相呼应,点点流萤忽明忽灭,从梦中惊醒的夜风中,树上的水滴淅淅沥沥的垂落——

①雷神。

我是太阳的真实

肉体长期载负几许卑微时刻的气恼、忧虑和欲望的垃圾。

污染的表皮遮盖心灵自由的面貌。

戴着真实的面幕掩盖着真实;用死的泥团塑模自身的偶像,从中发见死的征兆,立即惶悚地央告。

它为诓骗自己而做游戏、又竭力忘却游戏。

以费尽心机储存的财富,生产死亡的祭品;贬褒的泡沫浮荡,啼笑的旋涡急转。

它把哀号的火焰喷出胸腔,从虚空回收灰烬——一天天累积成堆。

每日清晓,地球以元古初创时不倦、纯洁的神的面目出现,循着它睁眼射出的阳光,我寻觅我的内心世界。

心灵是无数瞬息的错杂的脏网缠裹的躯体放逐的所在,那儿已麋集黑夜各种徒劳、多余的愁闷和遗忘的日子不经意攒积的拙作——它们的邀请是无声的,但已作出答复。

那时浮想联翩,哦,太阳神,隐居的骚人曾对你祈祷:

“呵,太阳,你的金觞里隐藏着真实,揭去罩盖吧!”

我每日也从东方地极放射的霞光中播布我的苏醒;呵,太阳神,摒弃我的肉身和躯壳,在你光体的火的微粒里制造的我那肢体看不见的原子里,有你吉祥的容貌,让它显露吧,显露在我明净的视野里。

我最深邃的真实,与太初时代未成形的地球一起融化在你的恢弘里,那真实是你的。

世世代代,时而在碧波荡漾的河畔,时而在波斯海湾,时而在喜马拉雅山麓,在你光华的稳定的中心,人们目睹自己高尚的形象,快慰地说:“我们明白了我们是‘不朽’的后裔,看见了黑暗的彼岸出现的太阳般灿烂的伟人。”

如今你是冷月

如同帕尔衮月①林野缤纷的旖旎一天天退化为维沙克月②贫困的干枯,呵,娇柔的丽人,你毫不怜惜地舍弃了荡人魂魄的魅力。

你曾亲手把痴迷注入我的双目,把奋跳注入我的血液。

而今,你神奇的甘浆倾倒在地上。

你漠视我的赞扬,忘记呼出我瞳仁里的惊诧;你的服怖不泄露激情,听不见钏镯文静的琤琮——它曾赋予我的姓名以韵律。

我听说云雾曾环绕月亮,那时它有五彩的艺术、乐音的神秘和崭新的丰采,此后为何渐渐失意落寞,自身的娱乐之流趋于干涸?

她的情姿为何慵倦?她身上爆发丧失友谊的光影的矛盾——从此花儿不再开放,清涧不再流动。

对于我,如今你就是默默无言的冷月,心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你曾用我爱的色彩,将你装饰成令人销魂的新奇的女性,可你今日蒙上亘古的黑幕,无色也无语。

你越是忘记奉献你自己,你越是显得奇妙。

你欺哄我,等于剥夺你的成功。

你鲜妍的时日的碎片,一层层堆积我的心头——昔日的牌楼、楼宇的基石,成了杂草丛生的荒径。

我居住在你倾圮的富丽之厦的废墟里,在泥土下的黑暗中寻觅,聚集手触到的一切。你住在吝啬的灰暗的沙漠,那里没有解渴的水,也没有诱惑干渴的海市蜃楼——

①印历十一月,公历二月至三月。

②维沙克月:印历一月,公历四月至五月。

大地的震颤溶入我的心律

下午我坐在码头最后一级石阶上,碧澄的河水漫过我的赤足,潺湲地流去。

多年生活的残羹剩饭狼藉的餐厅远远落在后面。

记得消费安排常常欠妥。手头有钱的时光,市场上生意萧条,货船泊在河边,散集的钟声可恶地敲响。

早到的春晓唤醒了杜鹃;那天调理好弦索,我弹起一支歌曲。

我的听众已梳妆停当,桔黄的纱丽边缘掖在胸前。

那是炎热的下午,乐曲分外倦乏、凄婉。

灰白的光照出现了黑色锈斑。停奏的歌曲像熄灯的小舟,沉没在一个人的心底,勾起一声叹息。

灯再没点亮。

为此我并不悔恨。

饥饿的离愁的黑洞里,日夜流出激越的乐曲之泉。白天的阳光下它舞蹈的广袖里,嬉戏着七色光带。

淙淙流淌的碧清的泉水,溶和子夜诵咒的音律。

从我灼热的正午的虚空,传来古曲的低语。

今日我说被播弄的生活富有成果——盛放死亡的供品的器皿里,凝积的痛楚已经挥发,它的奖赏置于光阴的祭坛上。

人在生活旅途上跋涉,是为寻找自己。

歌手在我心里闪现,奉献心灵的尚未露面。

我望见绿荫中,我隐藏的形象,似山脚下微波不漾的一泓碧水。

暮春池畔的鲜花凋败,孩童漂放纸船,少女用陶罐汩汩地汲水。

新雨滋润的绿原庄重、广袤、荣耀,胸前簇拥活泼的游伴。

年初的飓风猛扇巨翅,如镜的水面不安地翻腾,烦躁地撞击环围的宁谧——兴许它蓦然省悟:从山巅疯狂飞落的瀑布已在山底哑默的水中屈服——囚徒忘掉了以往的豪放——跃过巉岩,冲出自身的界限,在歧路被未知轰击得懵头懵脑,不再倾吐压抑的心声,不再急旋甩抛隐私。

我衰弱、憔悴,对从死亡的捆绑中夺回生命的叱咤风云的人物一无所知,头顶着糊涂的坏名声踽踽独行。

在险象环生的彼岸,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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