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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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首饰的可靠地方,所以就把一切贵重首饰都存放在娘家了。现在她以丈夫家的一些亲属请她去作客为理由,把存放在娘家的所有首饰都取了回来。最后,她卖掉了金手镯、银手镯、贝拿勒斯纱丽、披肩等所有贵重之物,并且流着眼泪给丈夫写了一封长信,泪水滴在信纸上,致使一些字母都变了形。她在信中彬彬有礼而又温顺地恳求丈夫回来。
奥纳特般图理了发,刮了脸,身着笔挺的西装,揣着律师证书,回来了,不过,他没有回家,而是在宾馆里住了下来。他不可能回到自己父母家里来住,因为,第一,那里没有适合他住的地方;第二,居住在乡下的穷人一旦失去种姓①,就会完全陷入困境。至于说到他的岳父家,那里的人都是循规蹈矩的正统印度教徒,他们也不会收留一个失去种姓的人——
①印度《摩奴法典》规定:凡是漂洋过海去异国他乡的人,就被认为失去了种姓。
由于缺乏钞票,不久他就从宾馆里搬出来,住在一所临时性的住所里。他也不打算把妻子接到这里来住。从英国回来后,他同妻子和母亲只是在白天见过两三次面,后来他就再也不想见她们了。
唯一能够安慰两位伤心女人的是,奥纳特般图毕竟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并且住在离亲人不远的地方。同时,她们在心里也为奥纳特般图这个大律师的名声感到无限的自豪。宾黛巴希妮认为自己是个配不上丈夫的妻子,因而开始责怪自己。她越是认为自己配不上丈夫,她就越觉得丈夫更加傲慢。她心里很痛苦,可是她又感到很骄傲。她讨厌外国人的派头,但是她望着自己的丈夫,却在心里默默地说:“现在好多人都想把自己打扮成洋人的样子,可是谁都不像洋人,只有我的丈夫才真正像个英国先生!谁都认不出他是孟加拉人啦。”
奥纳特般图已经没有钱支付房费了,这时他就心情沮丧地认定,在这个可恶的印度天才是不受重视的,他的同行们出于嫉妒正在他的发展道路上偷偷地设置障碍;在他的食谱上肉食减少了,素食开始增多,炸小虾代替了炸鸡;他服装的华贵整洁不见了,他那刮得光光的脸上的傲气也暗然失色,他那崩紧的生活琴弦开始奏出了悲愤哀怨的低沉音符。就在这个时候,拉吉库马尔先生的家里发生了一个重大的不幸事件,这个事件给予业已陷入困境的奥纳特般图的生活带来了转机。有一天,拉吉库马尔先生的唯一儿子霍尔库马尔从位于恒河岸边的舅舅家乘船回来的时候,他的船被一艘轮船撞沉了,结果他和妻子、儿子一起落入水中淹死了。这场灾祸发生之后,在拉吉库马尔的后代中除了宾黛巴希妮这个女儿,再也没有什么人了。
经历了这场巨大不幸之后,拉吉库马尔先生多少平静了一些,于是他就去见奥纳特般图,并且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孩子,你应该通过举行赎罪仪式恢复种姓。除了你们,我再也没有什么亲人了。”
奥纳特般图满心欢喜地接受了这个建议。他在心里默默地盘算:所有那些死扣书本的国内律师都嫉妒他,并且对他的巨大才能都不够尊重,现在倒应该对他们进行报复一下啦。
拉吉库马尔先生请教过一些婆罗门祭司。他们说,只要奥纳特般图没吃过牛肉,那就有办法恢复他的种姓。
虽然印度教禁止食用的这种四条腿的动物也是他在国外最喜欢食用的菜肴,可是他现在却毫不犹豫地矢口否认。他对自己的亲密朋友们说:“既然社会喜欢听假话,那么,顺应这种潮流,我认为没有什么不对。凡是吃过牛肉的人,他的舌头就要用牛粪①和谎话这两种秽物进行清洗,这是当今我们社会的规矩。我不想违反这种规矩。”——
①印度教认为牛是神圣的动物,所以禁止教徒宰杀和食用牛肉;牛奶、乳酪、牛油、牛尿和牛粪又称为五宝,牛尿和牛粪又是去秽涤罪的圣物。
不久,为举行恢复种姓的赎罪仪式确定了一个黄道吉日。这一天,奥纳特般图不仅换上了围裤和披肩,而且还引经据典地诋毁英国社会,并对印度教社会大加赞扬,大家听了他的议论都很高兴。
宾黛巴希妮沉浸在爱之玉液中的那颗温柔的心,又重新充满了喜悦和骄傲。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那些从英国回来的人几乎全变成了洋人。看到他们,简直都认不出他们是孟加拉人了。但是我丈夫回来后却一点儿也没有变,相反,他现在对印度教比以前更加虔诚了。”
在奥纳特般图举行赎罪仪式的那一天,婆罗门祭司都云集在拉吉库马尔先生的家里。主人在花钱方面非常大方。宴席和礼物等一应物品都已经备齐。
内室里的人们也都忙个不停。所有的前厅和院落人声鼎沸,喜气洋洋,大家都在忙着招待客人。宾黛巴希妮满面春风,就好像沐浴着秋日晨光的一朵彩云,在这种欢声笑语和繁忙热烈的人群中飘来飘去。今天,她的丈夫在扮演着整个人间戏剧的主要角色。今天,整个孟加拉仿佛变成了一个大舞台,帷幕拉开了,奥纳特般图这个唯一的角色出现在惊叹不已的世界观众面前。举行赎罪仪式似乎不是为了洗刷罪孽,而倒像是显示仁德。奥纳特般图从英国回来后,又重返印度教社会,并为其增添了光彩。这种荣耀犹如万道霞光,照亮了全国,也映照在宾黛巴希妮那张焕发着爱情的脸上。从前生活中的一切痛苦和耻辱都已经过去了。今天,她在自己的娘家,当着众亲友的面,高扬着头,坐在了荣耀的席位上。今天,她丈夫的伟大,把她这位不称职的妻子也变成了受人尊敬的对象。
仪式结束了。奥纳特般图恢复了种姓。被邀请来的客人和婆罗门与他同席,津津有味地吃完了饭。
亲属们都想看看这位姑爷,于是就请他到内室里来。这位姑爷嚼着蒟酱叶,面带微笑,迈着懒洋洋的步子,披着一端拖地的披肩,向内室走去。
盛宴结束后,正在为婆罗门祭司准备赏钱。这时婆罗门祭司们正坐在客厅里大声讨论学术问题。主人拉吉库马尔先生想休息一会儿,也同婆罗门坐在一起,听他们谈论《追忆集》,就在这时候,守门人把一张名片递到主人手里,并且通报说:“来了一位外国女士。”
拉吉库马尔先生很惊奇,随后他看了一眼名片,上面印着几个外文字:MissisANABthbandhusarkaCr,即奥纳特般图·绍尔卡尔夫人。
拉吉库马尔先生端详了好久,但他怎么也琢磨不透这几个普通英文词的函义。就在这时候,那位英国女士自己走进了客厅,她面颊绯红,秀发金黄,眼珠碧蓝,皮肤乳白,脚步轻盈,如同小鹿一样。她站在客厅中间,开始瞧看每个人的脸,但是她没有找到自己所熟悉的那张可爱的面孔。看到这位外国女士,在场的人立即停止了讨论,整个客厅鸦雀无声,简直就像墓地一样寂静。
正在这时候,奥纳特般图披着拖地的披肩,迈着懒洋洋的步子,缓缓地又走上了舞台,这位英国女士立即跑过去,紧紧和他拥抱在一起,在他那被蒟酱叶染红的嘴唇上,印上了夫妻亲吻的痕迹。
这一天,客厅里的争论再也没有进行下去。
(1894年)
董友忱译
法官
一
青春已逝的基罗达,几经波折,终于又找到一个养活她的男人。可是,这个男人却像扔掉一件破衣烂衫一样,又把她抛弃了。当时,为了混口饭吃,她才不得不找个新的庇护者。然而,屈辱和痛苦,深深地铭刻在她的心头。
随着青春的消逝,人生会出现一个像金灿灿秋天一样的深刻平静、坚定美妙的时刻。这是收获生命果实的年龄,也是收获成熟庄稼的季节。到了这个年龄,任性青年所具有的春心荡漾,已经失去了活力。到了这个时候,通常都成家立业了。生活中所经历的许许多多吉凶善恶,欢乐忧愁,使人更加成熟,将人磨练得性格内向。人到中年,会放弃虚幻的世界和不切实际的欲望,总是把它局限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这时候,我们再也没有吸引新欢的迷人目光,然而,对于老熟人,却倍感亲切。青春丽质渐渐消退时,永不衰老的内在个性却在长期共存的脸上,眼睛里,更加明显地表露出来。笑容、眼神和声调,通过内在的我交织在一起。我们放弃那些无法实现的愿望,不再哀悼那些离开我们的人们,原谅那些欺骗过我们的人。把心交给那些来到身边的,而且热爱我们的人——他们在离别中,经历了世界上一切风暴的洗礼,却仍然忠于我们。在可以信赖的,久经考验的老熟人之中,筑个安乐窝。在这里,我们能得到充分的休息,一切愿望也都能得到满足。青春即逝的温柔黄昏,正是生活中该平静享受的时刻。倘若这时候还要疲于奔命,去作新的探索,去求新的结识,去徒劳无益地建立新的关系,以及另作打算的话,那确实是太可悲了。也就是说,到了中年,一个人还没有可供休息的床铺,没有迎接他归来的夜间灯火,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可叹息的事情了。
基罗达的青春妙龄即将结束。一天早晨,她起床后发现,情夫已在夜里逃之夭夭,并把她所有的首饰和金钱席卷一空。她既没有钱付房租,也没有钱为3岁的儿子买牛奶。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38岁了。然而却还没有一个贴心人,没有一个有权在其角落生活和死去的家。她突然醒悟了,今天,她又得擦去眼泪,描上眼圈,抹上口红,涂上胭脂;用虚假的色泽,去掩盖那凋零的青春;以极大的耐心,强作笑颜,施展新的手腕,去捕捉新的人心。基罗达关着房门,倒在地上,一再用头磕那坚硬的地板。整整一天,她就这样不吃不喝,奄奄一息地瘫痪在地上。黄昏来临了,在这没有灯光的屋子里,夜色更浓。这时,偶然来了一个她旧日的相好,一边“基罗”“基罗”地叫着,一边用力敲门。基罗达手拿扫帚,像母老虎一样吼叫着,从房里冲出来。那年轻的好色之徒,见势不妙,赶忙夺路而逃。
孩子饿得嗷嗷叫,哭着哭着滚到床下睡着了。这阵吵闹声把他惊醒。他在黑暗中,用嘶哑的声音“妈妈”“妈妈”哭叫着。
基罗达用尽全身力气,抱起哭泣的孩子,闪电般地跑到附近的水井边,纵身跳了下去。
邻居们听到响声,提着灯,来到井边。基罗达和她的孩子,被迅速捞上来了。基罗达昏迷不醒,孩子则断了气。
基罗达到医院后,逐渐恢复了健康。法官以谋杀罪传她到法院受审。
二
莫希特莫亨·多托是一个按章办事循规蹈矩的法官。他重判基罗达绞刑。律师们考虑到被判死刑女人的种种情况,尽了很大的努力来挽救她,但毫无成效。法官认为,她根本不值得怜悯和宽恕。
法官的这种看法,是有其原因的。一方面,他把所有印度教妇女称做女神;另一方面,他内心又不信任任何妇女。他的观点是,女人总是想破坏家庭的。只要稍一放松约束,上层阶级的妇女,就不会仍旧留在她那社会的笼子里。
他持这种信念,也是事出有因的。要了解这一点,就不得不谈谈莫希特年轻时候的一段经历。
莫希特在大学二年级念书的时候,他的衣着外貌和风度举止,与现在相比判若两人。现在,莫希特前顶已经秃了,但后脑勺却像虔诚的印度教徒一样,留着一小撮神圣的头发。每天早晨用锋利的刮脸刀,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但是,当年他是戴着金边眼镜,留着修剪过的胡须和英国老爷式的发型,是个19世纪孟加拉时髦的公子哥儿。他特别注意衣着打扮,对酒肉之类也颇喜爱。此外,他还有一两种其他癖好。
离莫希特房子不远,住着一户小康人家。这家有一个寡居的女儿,名叫赫姆莎西。她很年轻,还不到15岁。
从海上看来,墨绿色森林笼罩的岸边,像仙境一样的可爱和美丽。然而一上了岸,就觉得不那么迷人了。从赫姆莎西与世隔绝的孀居生活看来,那遥远的现实世界,仿佛是海岸上欢乐神奇的森林。她不知道,这个世界像工厂机器那样极其复杂,如钢铁那样坚硬。人世中,欢乐与忧愁,机遇与不幸,疑虑与危险,以及绝望与悔恨总是混杂在一起的。她以为,人生如潺潺清泉那样轻松愉快,以为面前美丽世界的所有道路,都是那么宽广笔直,以为幸福就在窗外等她,以为只有她那胸腔牢笼里跳动着的火热和柔软的心灵里,才孕育着永不满足的愿望。特别是当她内心世界远处地平线上吹起一股春风时,觉得整个世界被五光十色的春景装饰得更加艳丽。整个蓝天,随着她心胸的颤动而更加丰满。宇宙也似乎围绕着她芬芳的心花,像灿烂斑驳的荷花的柔软花瓣一样,一层层向外舒展。
赫姆莎西家里,除了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