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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诗选-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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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副县长大人给那位地主写了一封信,在信里写道:“你的管事侮辱了我的仆人,并且对我也不尊重。我相信,你一定会对他采取必要的措施的。”

地主很恐惧,于是把霍罗库马尔立即叫来。管事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地主很生气,对他说:“大人的清扫夫要四公斤酥油,你为什么不马上给他?还费什么口舌!难道这能花掉你老子的一个铜板吗?”

霍罗库马尔不能否认,他父亲的财产并不会因此而受到任何损失。他承认自己错了,并说:“我的时运不好,所以才作出这种蠢事!”

地主又说道:“还有,是谁叫你去控告大人的?”

霍罗库马尔回答说:“老天有眼!我真没想去控告他;这都是我们村里的绍什干的。他从来没有帮人打过官司,还是个小孩伢子。他不经我同意,就闯下这起大祸。”

地主听了,对绍什普松非常生气。地主明白,这个人原来是个初出茅庐的新律师,他是想借机闹得满城风雨,在众人面前出出风头。为了尽快使大小两位县长息怒,地主命令管事撤回控诉。

管事带着一些水果作为慰问品,来到了副县长大人家里。他对这位大人说,控告大人完全不是他的本意,这都是村里一个名叫绍什普松的黄口小儿干的——这个年轻律师根本不告诉他一声,就做出了这种无理的事。大人对绍什普松很恼火,而对管事却很满意,并且对于一气之下“处罪”了管事先生深感遗憾。这位大人不久前刚通过了孟加拉语考试,并且得到了奖励。他现在和老百姓讲话都喜欢用文绉绉的孟加拉书面语。

管事说,作父母的有时也会生孩子的气,甚至惩罚他们,但过后就会爱抚地把他们抱在怀里,因此作孩子的就没有任何理由对父母表示怨恨。

然后,霍罗库马尔赏了副县长的所有仆人,就到郊外去拜谒县长大人。县长从他口里听到绍什普松的无理行径之后,说道:“我也感到很惊奇,我一向认为管事先生是个好人,怎么会事先通知我不愿意私下和解而突然提出控诉呢?这怎么可能呢!现在我才明白了这一切。”

最后,县长问管事,绍什普松是否加入了国大党。管事毫不踌躇地回答道:“是的。”

这位大人凭着他的大人智慧,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国大党捣的鬼。国大党这帮无耻之徒,到处秘密地寻找机会制造混乱,然后在《甘露市场报》上发表文章,和政府争吵。县长在心里责怪印度政府太软弱,因为这个政府不给予他更大的权力,以便使这位大人一下子把所有这些无耻的刺儿头镇压下去。从此国大党分子绍什普松的名字,便深深地留在县长的记忆里。



当生活中的一些大事开始倔强地冒出芽来的时候,那些小事也撒开它们那饥饿的根网,向世界提出自己的要求。

绍什普松正在忙于和副县长打官司:他从厚厚的书籍中摘录法律条文,默默地演练自己的发言,审问想象中的证人,并且因为想到开庭时人山人海的场面和打赢这场官司时的胜利情景而有时兴奋得发抖和冒汗。这时候,他那位女学生还是照例拿着她那几乎磨破了的课本和沾上墨水的笔记本,每天按时来到他的门前;有时从园子里给他带一束鲜花,有时给他带来水果;有时她从母亲的贮藏室里给他带来泡菜,有时带来椰子糖,有时带来她家里做的具有菠萝香味的果酱。

最初的几天吉莉巴拉发现,绍什普松打开一本没有插图的厚厚的硬皮书,在心不在焉地翻阅着,看来不像是在认真阅读。从前绍什普松读这些书的时候,总是把其中的某一部分讲给吉莉巴拉听。可是,为什么在这本厚厚的黑皮书里就一点儿也没有值得向吉莉巴拉讲述的东西呢?没有也就罢了,可是,能说是因为那本书太大,而吉莉巴拉太小的缘故吗?

开始,为了吸引老师的注意,吉莉巴拉就用唱歌和读拼音的声调,一边使劲地摇晃着上半个身子和小辫,一边大声朗读起来。但是她发现,这并没有什么结果。于是她心里就很生那本厚厚的黑皮书的气。她感到它就像一个可恶的、狠心的、残忍的人一样。那本无法理解的书的每一页,仿佛都板着一副恶人的面孔,默默向她示威:正因为吉莉巴拉是个小姑娘,所以它才蔑视她。如果有哪一个小偷能把这本书盗走,那么她就要把她母亲贮藏室的所有果酱都偷出来,奖赏那位小偷。为了毁灭这本书,她向神仙提出了各种不恰当的和无法实现的要求,但是神仙却根本不听,而且我认为也没有必要告诉读者,她究竟提出了一些什么要求。

内心十分苦恼的小姑娘,已经有一两天没有再拿着课本到自己老师家里来了。吉莉巴拉想看看他们两天不见面会有什么反映,于是就利用别的借口,来到了绍什普松房子对面的小路上。她偷偷地望了一下,只见绍什普松放下那本黑皮书,一个人立在铁窗前,作着手势,在用外语讲演。看来,他是在这些铁窗上面试验着如何才能打动法官的心。只知道在书林中漫步而又毫无生活经验的绍什普松,大概在想,古代的得摩斯忒涅斯、西塞罗、柏克、谢立丹等演说家,既然可以运用语言的力量创造出奇迹——以唇枪舌剑推翻了种种不合理的制度,抨击残暴行径和使骄横习气威风扫地,那么在今天这样的贸易时代,要做到这一点,也并不是不可能的。绍什普松站在这个小村一个破旧的小房间里,研究如何才能使那个以主人自居的高傲的英国佬在全世界面前感到羞愧和进行忏悔。天上的神仙们要是听了,是笑呢,还是哭泣?谁也说不清楚。

那一天,他就没有注意到吉莉巴拉;这姑娘的衣襟里也没有兜着李子;自从上一次她扔李子核那件事被捉住之后,她对于这种水果是特别敏感的。甚至,有的时候绍什普松无意中问道:“吉莉,今天没带李子来吗?”——她也认为这是对她的一种暗含的讽刺,因而就会尴尬地说一句:“去你的吧!”然后气呼呼地跑掉。今天因为没有李子核,她就不得不采取另一种策略。这位小姑娘忽然朝远处望了一眼,大声叫道:

“绍尔诺姐姐,你别走,我马上就来。”

男读者大概会认为,她一定是在向着远处的一个名叫绍尔诺洛达的女友打招呼,但是女读者很容易明白,远处并没有任何人,她的目标就在眼前。然而,很可惜,这一箭又没有射中这个盲人。绍什普松并不是没有听到,而是没能理解她的心意。他认为小姑娘真是想去玩耍,而且那一天他也不想把正在玩耍的小姑娘硬拉来学习,因为那一天他也正在寻找射向某些人心灵上的利箭。正如小姑娘手中的那支短箭没有射中目标一样,这位受过教育的人的手中的长箭也没有击中目标——读者已经在前边知道了这一点。

李子核倒有一个优点,当你把很多李子核一个一个抛出去的时候,即使有四个都没有击中目标,那么第五个至少还可以击中。但是,即使想象中的绍尔诺有一千个,你对她喊“我马上就来”之后,还长时间地站在原地不动,那也是不行的。那样的话,人们自然就会对于绍尔诺的存在产生怀疑。所以,当这种方法不灵的时候,吉莉巴拉就只好马上走开。然而,要是她真心想和站在远处的一个名叫绍尔诺的女友在一起的话,那她自然会兴冲冲地急速走去,但是从吉莉巴拉的步履中却看不出这一点。她仿佛想通过她的后背来觉察到,是否有人在后面跟着她;当她确实意识到没有谁跟着她的时候,她还是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再一次回过头来向后望了一下,而且由于没有看到任何人,她就把那本散开的课本连同那一线希望撕成碎片,抛撒在路上。如果她有什么办法能把绍什普松教给她的那些知识还给他,那么她大概就会像扔李子核一样,把所有这一切知识砰地一声扔到绍什普松的门前,然后就扬长而去。小姑娘发誓要在第二次和绍什普松见面之前,把所学的一切都忘掉;绍什普松要是提问什么问题,她就一个也回答不上来!一个也答不上——一个也答不上——就连一个也答不上来!那时候呀!哼,到那时候绍什普松就会感到丢脸!

吉莉巴拉两眼噙着泪水。当她一想到——如果她把所学的东西统统忘掉,绍什普松怎样难过的时候,她那颗被压抑的心就稍微得到了一点儿安慰。但是仅仅由于绍什普松的过错就要忘掉自己所学的一切知识——这位可怜的吉莉巴拉想到这里,她又感到十分惋惜。天空中阴云密布;在雨季里每天都是如此。吉莉巴拉站在路边一棵大树的背后,十分委屈地哭了起来;每天有多少女孩子这样无故地哭泣呀!这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引人注目的。



读者们已经知道,为什么绍什普松对法律的研究和演讲的练习都付诸东流了。对副县长的控诉突然撤消了。霍罗库马尔被任命为本县的名誉陪审员。现在,霍罗库马尔穿着一件脏糊糊的长衫,头上缠着一条油渍斑斑的头巾,经常到县里去拜谒那些大人先生们。

经过这些天之后,吉莉巴拉对绍什普松那本厚厚的黑皮书的那些诅咒,开始灵验了。它被扔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渐渐地被人们忘记了,没有人再去理睬它,而且上面还积满了灰尘。但是,看到那本书不被重视而会感到称心如意的那位小姑娘,现在又在哪里呢?

绍什普松第一次合上法典的那天,他忽然发现吉莉巴拉没有来。当时他就开始一件一件地回忆起这几天来所发生的事。他想起来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吉莉巴拉用衣襟兜来了一大把在雨后采集来的水灵灵的素馨花。当时绍什普松虽然看见了她,但是并没有停止读书,因此她的情绪马上低落下来。她从衣服上取下一根带线的针,低头开始一朵一朵地穿起花环来——她穿得很慢,过了很久她才穿完。黄昏已经降临,到了吉莉巴拉该回家的时候了,可是绍什普松还在读书。吉莉巴拉把花环放在木床上,郁郁不乐地走了。他还记得,吉莉巴拉的委屈情绪好像一天一天加深了;因此,她已经不再到他的房里来了,而只是常常走到他房前的路上就返回去;最后,小姑娘干脆不再到这条路上来了。这已经有好几天了。吉莉巴拉的委屈情绪是不会持续这么久的。绍什普松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就像一个茫然若失、无所事事的人一样,背靠着墙坐在那里。那位小女学生不来,他读书也觉得很乏味。他拿过一本书来,翻阅几页,又把它放下。他在写东西的时候,也常常以期待的目光望着路和门的方向,所以根本写不下去。

绍什普松担心吉莉巴拉可能生病了。他暗中一了解,才知道这种担心是没有根据的。吉莉巴拉现在已经不再出门。家里为她找了一个女婿。

吉莉巴拉那天撕毁了课本并把碎片扔在村中泥泞的路上。第二天一清早,她用衣襟包着各种礼品,快步走出家门。由于天气特别炎热,霍罗库马尔一夜都没有睡着。一大早他就光着膀子坐在外边抽烟。他问吉莉:“你到哪儿去?”吉莉回答道:“到绍什哥哥家里去!”霍罗库马尔用威胁的语调说道:“不要再到你那绍什哥哥家里去了,给我回屋里去吧!”接着他就责备起女儿来了:都快要到婆家去的人了,这样大的姑娘都不知道羞耻!从那天起,就禁止她再到外边走动。因此,她就再也没有机会来消除自己的委屈情绪。浓缩的芒果汁、加香料的果酱和醋泡柠檬只好重新放回贮藏室里。开始下起雨来,素馨花纷纷凋落,满树的番石榴已经成熟,被鸟儿啄过的熟透的黑李子,从树枝上滚落下来,每天都铺满一地。嗨,就连那个几乎被撕破的课本也不知道在哪里!



吉莉巴拉结婚的那天,村里吹起了唢呐。没有被邀请参加婚礼的绍什普松,就在这一天乘船到加尔各答去了。

自从撤消了那次诉讼之后,霍罗库马尔总是用恶毒的目光望着绍什。因为他断定,绍什一定会看不起他。从绍什的脸色、眼神和举动行为中,他看到了上千个想象中的证据。他感到,村里所有的人都已经逐渐忘掉他被侮辱的那件事,惟独绍什普松一个人还对那件丑闻记忆犹新,所以他总不敢正面看他。每次遇见他的时候,霍罗库马尔心里总感到有一点儿羞愧,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憎恶之感也就随之产生。霍罗库马尔发誓,一定要把绍什赶出村子。

把绍什普松这样的人赶出村子,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管事先生的宿愿很快就实现了。一天早晨,绍什提着一捆书和几个铁皮箱子上船了。他和这个村子之间存在着的唯一的幸福纽带,今天也被这壮观的婚礼扯断了。从前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条温柔的纽带是多么牢固地维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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