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选-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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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不宁,对这种声音和触及,麻木不仁,毫无反映。可是过了一会儿,那声音仍在我耳边回响,那小手仍在我的掌中。女儿慢慢地靠近我,亲切温柔地叫了声“爸爸”。没有等我回答,她就将我的右手放到她的额头上,然后又悄悄地回到屋里。
许多天以来,普罗芭没有这样亲切地叫过我,没有主动靠近我,更没有表现得这么亲热,所以,今天她这温柔的举动,马上使我心情激动。
过了片刻,我回到家里,只见普罗芭躺在床上。她身体不适,眼睛微闭,宛如黄昏时凋谢的花朵一样,萎靡不振。用手摸她的头才知道:她在发高烧,而且呼吸困难,头昏脑涨。我明白,女儿处在病中,是多么盼望父亲的抚爱和关心!然而遗憾得很,我这失职的父亲,却在为贾希尔村的报纸构思有力的回击呢!
我坐在女儿身旁。她一言不发,用两只发烫的小手,握住我的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默默地躺着。
我抓起贾希尔和阿希尔两村的报纸,投到火里,付之一炬。我再也不用回击了,我承认失败。可是,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痛快。
妻子刚去世,我把女儿抱在怀里。今天,我决意结束这种卑贱的、像后妈一样虐待小孩的编辑生活时,我又抱起了我的女儿,回到里屋。
(1893年4月)
黄志坤译
判决
一
杜基拉姆·路易和契达姆·路易兄弟俩,一大早就手拿砍刀上工去了。这时候,他们的两个妻子就大吵大闹地对骂起来。但是,她们的邻居们对于这种吵骂,就像对待自然界各种各样的声音一样,早就习以为常了。人们听到她们那尖刻的骂声,就互相议论道:“嘿,又干起来了。”这就是说,这样的争吵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今天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例外。每当清晨太阳在东方冉冉升起的时候,谁也不会去询问它升起的原因。同样的道理,当路易家里的两个妯娌争吵的时候,也没有人会对她们争吵的原因发生兴趣。
当然,她们的丈夫对于这种争吵,无疑是比邻居更清楚的,但他们却认为,这倒也没有什么妨碍。他们兄弟俩,仿佛乘坐着一辆双轮马车,走过了一段漫长的生活道路,并且认为,车子两边那两个无弹簧的车轮不断地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也是生活之车行进中的正常现象。
然而,如果某一天家里一点声音都没有的话,大家就会感到忐忑不安,就会担心这一天可能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灾难。这一天究竟会发生什么不幸,谁也无法预料。
在我们所讲述的这个故事发生的那一天,兄弟二人傍晚下工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冷漠的家里鸦雀无声。
外面仍然十分闷热。中午曾经下过一阵暴雨。现在四周的天边密布着乌云。一点儿风丝都没有。雨季里,房子周围的树木和野草长得十分茂盛,从那里和被雨水淹没的黄麻田里,飘来了一股浓郁的野草的芳香,宛如一堵厚厚的墙壁围聚在房子的四周一样。青蛙在牛栏后边的洼地里,叽叽呱呱地叫个不停。黄昏时节,宁静的天空中充满了蟋蟀的叫声。
在不太远的地方,雨季的帕德玛河在云影下呈现出一副十分沉静而可怕的表情。它冲毁大部分农田,逼近了民房。在被冲毁的河堤上,有三四棵芒果树和木棉树的树根袒露着,就像是在绝望中伸出来的手指,企图在空中抓到最后的某种依托。
杜基拉姆和契达姆,那一天在地主的帐房里干活。河对岸田里的水稻已经成熟。为了抢在农田被水淹没之前收割完庄稼,村里的穷苦人都下到田里——有些人在自己的田里,有些人在黄麻种植园里忙碌着;只有他们兄弟俩,被地主的狗腿子硬拉去修理帐房。帐房的屋顶出现了裂缝,有几处已经漏雨。为了修补屋顶和编织几个竹篱笆,他们哥俩儿整整干了一天,连中午都没有回家,只是在帐房里吃了一点东西。有时他们不得不站在雨里淋着,可是却没有拿到应得的工钱,相反,倒听到了不少无理的责骂。
兄弟俩一路上蹚着泥水,傍晚回到家里之后,看到老二的媳妇琼德拉垫着纱丽的一端,默默地倒在地上,她犹如今天这阴郁的天气一样,中午抛洒了不少泪雨,到了傍晚才勉强安静下来;而老大的媳妇拉塔面带愠色,坐在阳台上——她那个一岁半的儿子哭了很久。他们兄弟二人走进来的时候,看见赤身裸体的孩子仰卧在靠近院子一侧的阳台上,睡着了。
饥饿难忍的杜基拉姆,急不可待地说:“拿饭来!”
大媳妇犹如火药桶里掉进了火星一样,立即爆炸了。她用激烈的语调嚷道:“我到哪里给你弄饭去?你带回来了吗?
难道还要让我亲自出去给你挣米来不成?”
经过一整天的劳累和辱骂之后,在这个断了炊的郁郁不乐的阴暗的家里,听到正在被饥饿煎熬的妻子这种粗鲁的话语,特别是最后一句话中所暗含的辛辣讥讽,杜基拉姆突然感到无法忍受了。他像一只狂怒的猛虎一样,咆哮道:“你说什么!”话音刚落,他就立即操起砍刀,不顾一切地向妻子的头上砍去。拉塔倒在小媳妇的怀里,不一会儿就死了。
琼德拉满身是血。“这是怎么啦?”她大叫起来。契达姆用手捂住她的嘴。杜基拉姆丢下砍刀,双手捂着脸,傻呆呆地坐在地上。孩子被惊醒了,吓得大哭起来。
当时,外面仍然十分宁静。牧童们牵着牛正返回村里来。那些在河对岸田里收割刚成熟的稻谷的人们,三五成群地乘坐着一只小船回到这边的河岸;大家头上几乎都顶着三四捆稻谷,那是他们一天的劳动报酬;他们都回到了各自的家里。
丘克罗波尔迪家的拉姆洛琼大叔,到村里邮局寄过信之后,坐在屋里悠闲地默默吸着烟。忽然他想起来,他的佃户杜基还欠他很多债,答应今天还给他一部分。估计这时候他们该回来了,于是拉姆洛琼便把围巾搭在肩上,带一把雨伞,走出了家门。
他一走进路易家的院子,就感到浑身毛骨悚然。他发现屋内没有点灯。在漆黑的阳台上,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三四个黑影在晃动。从阳台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阵阵啜泣声——这是一个小孩在哭着喊叫妈妈,而契达姆在捂着这孩子的嘴。
拉姆洛琼感到有些恐惧,他问道:“杜基,你在家吗?”
杜基就像一座石像一样,呆坐在那里,一听到有人喊叫他的名字,犹如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似的,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契达姆急忙离开阳台,走到院子里,来到了丘克罗波尔迪的跟前。丘克罗波尔迪问道:“大概两个女人正在吵架吧?
今天一整天我都听她们吵吵闹闹的。”
事情发生后,契达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各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一一闪过。最后他决定,等天一黑下来,就找个地方把尸体藏起来。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时候丘克罗波尔迪会到他家里来。由于事情这样突然,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就敷衍地说道:“是啊,今天吵得很厉害。”
丘克罗波尔迪一边准备向阳台走去,一边说道:“可是杜基哭什么呢?”
契达姆知道再也隐瞒不住了,就突然说道:“吵架的时候,我老婆向我大嫂的头上砍了一刀。”契达姆自然没有想到,除了眼前这场灾祸,还会有什么灾祸降临。契达姆当时只是在想,怎样才能把这个可怕的事实隐瞒过去。他没有意识到,谎言可能会更加可怕。因此,他听到拉姆洛琼一问,在他的脑海里立即就准备好了一个答案,并且立即说了出来。拉姆洛琼慌恐地问道:“啊!你说什么!没有死吧?”
契达姆说:“死了。”说完,他就抱住丘克罗波尔迪的腿。这样,丘克罗波尔迪就没路可逃了。他默默地念颂:“罗摩,罗摩①!今天晚上我怎么碰上了这种倒霉的事!往后又要到法院去作证,该跑断腿了!”契达姆怎么也不肯放开他的腿,他说:“尊敬的大叔,现在有什么办法才能救我妻子一命啊?”——
①罗摩: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中的主人公。后世认为他是神仙下凡,所以人们遇到不幸的时候,常常念颂他的名字。
拉姆洛琼是全村最熟悉诉讼案件的谋士。他想了一下,说:“你看,倒有一个办法。你立刻到警察局去——你就说,你哥哥晚上回到家里想吃饭,因为饭没有作好,他就在他妻子的头上砍了一刀。我敢说,你这样一讲,你那个冒失的媳妇就会得救。”
契达姆的喉咙都干了。他站起来说:“大叔!老婆没有了,我还可以再娶一个。要是我哥哥被绞死,我就再也没有哥哥了。”然而,当他把杀人罪推到他妻子身上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些。他只是由于着急才干了这样一种蠢事,现在只不过想偷偷地为自己寻找理由和安慰罢了。
丘克罗波尔迪也觉得他的话有道理,于是说道:“那么,你就如实地说吧。想两全其美是办不到的。”
拉姆洛琼说完就走了。一眨眼工夫,全村都知道了:库里家的琼德拉,一气之下向她大伯嫂头上砍了一刀。
警察犹如决堤的河水一样,呼呼地开进村子;有罪的和无罪的——所有的人都感到十分惶恐。
二
契达姆想,还是应当沿着开辟的道路走下去。他亲口对丘克罗波尔迪说的那些话,已经传遍了全村。现在如果再另外说一套,后果会怎么样呢?对于这一点,他自己简直不敢想象。他认为,应当千方百计坚持已经说过的那套谎言,同时再编造一些假话来营救妻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出路。
契达姆请求他的妻子,把罪名揽在自己的身上。这对他妻子来说,简直就像被雷击了一样。契达姆安慰妻子说:“你要按照我所说的那样去做。你不必担心,我们会把你救出来的。”他虽然安慰了妻子,可是他的喉咙却干涩了,脸色也像死灰一样惨白。
琼德拉只不过十七八岁。她有一张健美而丰润的圆脸;她身材不太高,但显得强壮、有力、匀称。在她的身上使人感到有这样一种美,不论她行走坐卧,还是活动转身,似乎没有一点儿笨拙之感。她宛如一艘新造的小船,小巧、优美、易动,在她身上毫无懈怠之处。她对世界上的一切事情,都怀有浓厚的兴趣和好奇感;她喜欢到街坊邻居家串门、聊天,更喜欢挟着水罐到河边汲水;每当这种时候,她就用两只手指微微把面纱撩开一点,用她那双炯炯有神的机灵的黑眼睛,观望着路上值得欣赏的一切。
大媳妇恰恰和她相反;她十分邋遢、懒惰、迟钝、缝制头巾,哄孩子,操持家务等等,样样她都干不来。虽然她手上没有什么活儿,但是她又仿佛永远也不得闲似的。小媳妇很少同她讲话,有时也用柔和的语调挖苦她几句。这时候,她就会气势汹汹地破口大骂,使得左邻右舍都不得安生。
这两个丈夫的性格同他们的妻子出奇地相似。杜基拉姆是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汉——骨骼宽大,鼻子扁平;那两只眼睛仿佛不能很好理解这个可见的世界,然而却又不向它提出任何问题。像他这样怯懦而又令人畏惧,强壮而又无能力的人,是很罕见的。
但是契达姆倒像是用一块闪闪发光的黑宝石精心雕琢出来的一样。他穿着整洁,衣服上从来没有过破洞。他那敏捷而有力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显得协调而健美。无论从河岸上的高处向河里挑水,还是用竹竿撑船,或者爬到竹子顶端采集嫩芽——在一切劳动中,都表现出他那种高超的技巧和轻松的美。他那一头长长的黑发,抹着发油,精心地从前额往后梳着,直披到肩上。他的穿戴打扮,甚至有点过分讲究。
他虽然对村子里一些媳妇们的姿色十分欣赏,并且很喜欢在她们面前卖弄自己的风姿,但是他对自己的年轻妻子却特别钟爱。夫妻间有时虽然拌几句嘴,但还是有感情的,谁都没有伤害过谁。还有一个原因,使得这对夫妻之间的纽带系得更紧:契达姆认为,像琼德拉这样一个漂亮而爱动的女人,是不能完全相信的;而琼德拉则认为,自己的丈夫总是东张西望,假如不把他拴紧,说不定哪一天会从自己的手里溜掉。
在上述那件事发生之前不久,夫妻间曾经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琼德拉发现,她丈夫借口外出工作,渐渐地疏远了她,甚至一两天才回来一次,而且回来的时候身上又一分钱也没有。她发现这种不好的苗头之后,对自己的行动也不加检点了。她开始经常到河边去,而且从街上回来,就大肆议论卡什·摩久姆达尔家里的二少爷。
仿佛有人给契达姆的生活涂抹了毒药似的。无论到哪里工作,他的心一刻都安定不下来。有一天,他来到嫂子面前,责备她不管教他妻子。他嫂子摇着手,尖声呼叫着死去的父亲,说道:“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