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与罚-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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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刚刚说‘强奸’,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如果是强奸,那么您自己也可以考虑到,我已经采取了措施。索菲娅·谢苗诺芙娜不在家;离卡佩尔纳乌莫夫家很远,隔着五间上了锁的房子。还有,我的力气至少比您大一倍,此外,我也不用害怕,因为以后您不能去控告我:您不会真的想出卖令兄吧?而且谁也不会相信您的话:嗯,一个姑娘家干吗要到一个单身男人的住房里去呢?所以,即使牺牲哥哥,还是什么都证明不了:强奸是很难证明的,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
“卑鄙的家伙!”杜尼娅愤怒地低声说。
“不管您认为怎样,不过请您注意,我的话还只是作为一个建议。照我个人的看法,您是完全对的:强奸是卑鄙的事。我只不过想要说,您决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即使……即使您自愿照我建议的那样来搭救令兄。这就是说,您只不过是为环境所迫,嗯,还有,是屈服于暴力,如果非得用这个词儿不可的话。这一点请您考虑考虑吧;令兄和令堂的命运都掌握在您的手里。我愿作您的奴隶……作一辈子……我就在这儿等着……”
斯维德里盖洛夫坐到了沙发上,离杜尼娅大约八步远。他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对她来说,这一点已经是毫无疑问了。
何况她很了解他……
突然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扳起扳机,把拿着手枪的那只手放在小桌子上。斯维德里盖洛夫一下子跳了起来。
“啊哈!真没料到会是这样!”他惊讶地喊了一声,可是恶狠狠地冷笑着,“这样就使事情发生了根本变化!您自己使事情变得非常容易解决了,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这手枪您是打哪儿弄来的?不是拉祖米欣先生给您的吧?哎呀!这手枪是我的嘛!老相识了!当时我找它找得好苦哇!……在乡下我曾荣幸地教过您射击,看来并没白教啊!”
“不是你的手枪,是玛尔法·彼特罗芙娜的,是你杀害了她,凶手!她家里什么东西也不是你的。我一猜想到你这个人会干出什么事来,就把它拿过来了。你只要敢迈出一步,我发誓,我就要打死你!”
杜尼娅发狂了。她拿着手枪,作好了准备。
“嗯,那么哥哥呢?我这样问是出于好奇,”斯维德里盖洛夫问,仍然站在原地。
“你去告密吧,如果你想告密的话!不许动!别过来!我要开枪了!你毒死了妻子,这我知道,你就是凶手!……”
“您坚决相信,是我毒死了玛尔法·彼特罗芙娜?”
“是你!你自己向我暗示过;你对我说起过毒药……我知道,你坐车去买来的……你早准备好了……这一定是你……
坏蛋!”
“即使这是真的,那也是为了你……归根到底你是祸根。”
“你胡说!我一向,一向……恨你。”
“哎呀,阿芙多季娅·罗曼诺芙娜!看来您忘了,在您狂热地说教的时候,您已经对我有了好感,流露出了自己的感情,……我从您眼睛里看出来了;您记得吗,晚上,在月光下,还有一只夜莺在啼啭?”
“你说谎!(杜尼娅的眼睛里怒火闪烁),你说谎,造谣中伤的家伙!”
“我说谎?好吧,就算我说谎吧。我说了谎。对女人提起这些事情是不应该的。(他冷笑了一声。)我知道你会开枪,你这头美丽的小野兽。那你就开枪吧!”
杜尼娅举起了手枪,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下嘴唇颤抖着,也白得毫无血色,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射出火一般的闪光,紧盯着他,下定了决心,估量着,只等他做出第一个动作。他还从来没看到过她像这样美丽。她举起手枪的时候,从她眼里射出的怒火似乎使他燃烧起来,他的心痛苦地揪紧了。他走出一步,枪声响了。子弹从他头发上擦过,打到了后面的墙上。他站住了,轻轻地笑了起来:
“让黄蜂给螫了一下!直接瞄准脑袋……这是什么?血!”他掏出手帕来擦血,从他右边的太阳穴上流下很细的一缕鲜血;大概子弹稍稍擦伤了头皮。杜尼娅放下手枪,望着斯维德里盖洛夫,与其说是感到恐惧,不如说是感到惊讶,大惑不解。她似乎自己也不明白,她做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什么呢,打偏了!再开一枪嘛,我等着,”斯维德里盖洛夫轻轻地说,一直还在冷笑,不过神情有点儿忧郁,“这样的话,在您扳枪机以前,我就会抓住您了!”
杜涅奇卡颤栗了一下,迅速扳了枪机,又举起手枪。
“别来纠缠我!”她绝望地说,“我发誓,我又要开枪了……
我……打死您!……”
“咽,有什么呢……只有三步远,不会打不死的。哼,要是您打不死我……那么……”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他又向前走了两步。
杜涅奇卡开了一枪,枪没有响!
“子弹没装好。没关系!您手枪里还有底火。您把它摆正,我等着。”
他站在她面前等着,离她有两步远,怀着异常坚定的决心,两眼发红,用充满情欲而又忧郁的目光直瞅着她。杜尼娅明白,他宁愿死,也不愿放走她。“真的……真的,只有两步远,现在她当然会把他打死的!……”
她突然扔掉了手枪。
“扔掉了!”斯维德里盖洛夫惊讶地说,深深地舒了口气。仿佛有个什么东西一下子从他心上掉下来了,也许这不仅仅是对死亡的恐惧;而且这时候他也未必会感觉到它已经消失。这是摆脱了另一种更悲哀、更忧郁的感觉的心情,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确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走到杜尼娅跟前,用一只手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腰。她没有反抗,但全身像片树叶样簌簌发抖,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他本想说什么,可只是撇了撇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你让我走吧!”杜尼娅恳求说。
斯维德里盖洛夫颤栗了一下:这个你字已经说得和刚才有点儿不一样了。
“那么你不爱我?”他轻轻地问。
杜尼娅摇摇头,表示拒绝。
“也……不会爱我?……永远不会?”他绝望地低声问。
“永远不会!”杜尼娅低声回答。
斯维德里盖洛夫心里发生了一场短暂的、无言的激烈斗争。他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目光瞅着她。突然他放开手,转身很快走到窗边,在窗前站住了。
又过了一会儿。
“这是钥匙!(他从大衣左面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放到身后的桌子上,没有回过头来,也没看着杜尼娅。)您拿去;赶快走吧!……”
他执拗地望着窗外。
“快点儿!快点儿!”斯维德里盖洛夫反复说,一直还是一动不动,也没回过头来。但是,可以听出,在这声“快点儿”里带着某种可怕的语调。
杜尼娅明白这语调意味着什么,赶紧拿起钥匙,跑到门边,迅速打开房门,从屋里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她像发疯似的,已经不能控制自己,跑到运河岸上,朝×桥那个方向飞奔而去。
斯维德里盖洛夫在窗前又站了大约三分钟光景;最后才慢慢转过身来,朝四下里看了看,用手掌在前额上轻轻地摸了一下。一个古怪的微笑使他的脸变得很不自然,这是可怜、悲哀、而又无可奈何的微笑,这是绝望的微笑。血染红了他的手掌,这血已经干了;他恶狠狠地看了看这血,然后把一条毛巾浸湿,擦净自己的鬓角。被杜尼娅扔掉、落到门边的那支手枪突然闯入他的眼帘。他把它拾起来,仔细看了看。这是一支可以装在衣袋里的老式三发小手枪;里面还有两发子弹和一个火帽。还可以发射一次。他想了想,把手枪塞进衣袋,拿起帽子,走了出去。
六
整整这一晚上,直到十点,他是在各个小饭馆和那些藏污纳垢的地方度过的,从这个地方出来,又到另一个地方去。在某处找到了卡佳,她又在唱另一首低级流行歌曲,歌中唱的是某个“下流坯和暴君”,
开始吻卡佳。
斯维德里盖洛夫请卡佳喝酒,也请一个背手摇风琴的流浪乐师、歌手们、跑堂的、还有两个司书喝酒。他所以要和这两个司书打交道,说实在的,是因为他们两个鼻子都是歪的:一个歪到右边,另一个歪到左边,这使斯维德里盖洛夫觉得十分惊奇。他们还带着他到一个游乐园去,他给他们买了门票。这个游乐园里有一棵树龄已有三年的、细小的枞树,还有三个灌木丛。此外,还建造了一家“饭店”,其实是个小酒馆,不过在那里也可以喝茶,而且还摆着几张绿色的小桌和几把椅子。有一些蹩脚歌手在合唱,还有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从慕尼黑来的德国人,好像是个小丑,虽然他鼻子是红的,可不知为什么神情却异常沮丧,他和那些歌手的表演都是为客人们助兴的。那两个司书和另一些司书发生争吵,就要打起来了。他们推选斯维德里盖洛夫作裁判,给他们评评理。斯维德里盖洛夫已经给他们评了差不多一刻钟了,可是他们大嚷大叫,简直无法弄清是怎么回事。最确切无疑的是,他们当中有一个偷了东西,甚至就在这儿卖给了一个偶然碰到的犹太人;可是卖掉以后,却不愿把赃款分给自己的同伴。原来那件给卖掉的东西是这家“饭店”的一把茶匙。“饭店”里发现茶匙不见了,寻找起来,于是事情变得麻烦了。斯维德里盖洛夫赔了茶匙,站起来,走出了游乐园。已经十点左右了。整个这段时间里他自己连一滴酒也没喝过,只是在“饭店”里要了一杯茶,而且就连这也多半是为了遵守人家的规矩。然而这天晚上又闷又热,天阴沉沉的。快到十点的时候,可怕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涌来;一声雷鸣,大雨倾盆,犹如瀑布。雨水不是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而是像一条条激流倾注到地面。在不停地打闪,每次闪光持续的时间正好可以从一数到五。他浑身湿透,回到家里,锁上房门,开开自己写字台上的抽屉,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还撕掉了两三张纸。然后他把钱装进衣袋,本想换件大衣,但是朝窗外望了望,留心听了听雷声和雨声,心想,算了,于是拿起帽子,没有锁门,就走了出去。他径直去找索尼娅。她在家。
她不是一个人;卡佩尔纳乌莫夫的四个小孩子团团地围着她。索菲娅·谢苗诺芙娜正在喂他们喝茶。她默默地、恭恭敬敬地迎接斯维德里盖洛夫,惊讶地看了看他那件湿透的大衣,可是一句话也没说。孩子们立刻异常惊恐地跑掉了。
斯维德里盖洛夫坐到桌边,让索尼娅坐到他身旁。她羞怯地准备好听他说话。
“索菲娅·谢苗诺芙娜,我说不定要去美国了,”斯维德里盖洛夫说,“因为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跟您见面了,所以我要来作个安排。嗯,今天您见到这位太太了吗?我知道她对您说些什么,用不着重述了。(索尼娅动了动,而且脸红了。)这种人的性格是大家都知道的。至于您的妹妹和弟弟,他们的确都给安置好了,我送给他们每个人的钱也都交给了有关方面,交到可靠的人手里,拿到了收据。不过,这些收据还是您拿去保存吧,以防万一。给,请您收下!嗯,现在这件事算办完了。这是三张五厘债券,一共三千卢布。这笔钱请您收下,是给您的,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也不管以后您会听到些什么。这些钱您是需要的,因为,索菲娅·谢苗诺芙娜,照以前那样生活下去,很不好,而且也完全没有必要了。”
“我深受您的大恩大德,还有孤儿们和已经去世的继母都受了您的恩惠,”索尼娅急忙说,“如果说,到现在我很少向您表示感谢,那么……请您别以为……”
“嗳,够了,够了。”
“不过这些钱,阿尔卡季·伊万诺维奇,我非常感谢您,可是现在我不需要这些钱了。我一个人,总可以养活自己,说不要以为我忘恩负义:既然您这样乐善好施,那么这些钱……”
“给您,给您,索菲娅·谢苗诺芙娜,请您收下,别再多说了,因为我甚至没有时间了。可您需要钱。罗季昂·罗曼诺维奇有两条路:要么对准额头开枪自杀,要么走弗拉基米尔①那条路。(索尼娅古怪地看了看他,浑身发抖了。)您别担心,我什么都知道,听他自己说的,我可不是个说话不谨慎的人;我绝不会告诉任何人。那时候您劝他去自首,这是对的。这对他要有益得多。嗯,如果要走弗拉基米尔这条路,——他去,您也会跟他去,不是吗?是这样吧?是这样吧?好吧,如果是这样,那么就是说,钱是需要的。为了他,需要钱,您明白吗?我把钱送给您,也就等于送给他。何况您还答应过阿玛莉娅·伊万诺芙娜,要还清欠她的钱;我听说了。索菲娅·谢苗诺芙娜,您怎么这样轻率地承担了这样一笔债务?是卡捷琳娜·伊万诺芙娜,而不是您欠了这个德国女人的债,那么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