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兄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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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只有他们和父亲一起出钓时,他们没有人驾驭船。因为罗朗一边整理钓线一边看着船走,他用手势或者一句话指导船走:“让,轻点”,“该你,皮埃尔,使劲”。或者他说:“划呀,一呀!划呀,二呀!胳膊加点儿油。”原来思想开小差的加把劲、原来过火的降了点温,于是船头调正了。
皮埃尔开始时占着优势,咬着牙,皱着眉,两腿挺直,双手把紧了桨,他每使一次劲就使它整个儿划到头;于是珍珠号偏着一边走。将后座让给两个女人的罗朗老爹坐在船头大声嚷嚷命令说:“轻点儿,老大——使劲,老二。”老大气得更使劲,而老二对付不了这种出格的划法。
这个船老大最后下令:“停下!”这两把桨同时举了起来。于是让根据他父亲的命令单独划了一会儿。可是从这时开始,优势到了他这边;他兴奋了,活跃起来,而气喘嘘嘘的皮埃尔被使劲的那阵高潮累垮了,支持不住而且喘了。跟着有四次,罗朗老爹喊停划,让做哥哥的喘口气,调正改道了的船。这时这个医生,一脑门子汗,面色发白,又羞又怒,结结巴巴地说: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搞的,我的心有些痉挛。我开头原本很好,可是这事儿让我动弹不得。”
让问道:
“你要不要让我一个人来摇双桨?”
“不,谢谢,马上就会过去。”
烦了的母亲说:
“瞧,皮埃尔,这又有什么意思?把自己弄成这种样子,你可不是个孩子了。”
他耸耸两肩,又重新划起来。
罗塞米伊太太像是没有看见,没有懂,也没有听见。她纤秀的金发脑袋跟着船的每个动作,向后突然漂亮地一仰使她的秀发飘到她的脸上。
然而罗朗老爹喊道:“注意,亚尔培王子号赶上我们了。”于是大家都望过去。远远地、低低地,南安普敦这条两个烟囱向后倾斜,两个黄滚筒圆得像两个脸蛋子的船正全速赶上来。它载着些乘客和张开了的伞。它喧闹快速的轮桨,拍打着变成水沫后重新掉下来的水,使它有一种匆匆忙忙的神气,一种紧张的邮船的气派;船头直直地截开水面,激起了两片薄薄透明的波浪沿着船舷滑过。
当这条船靠近珍珠号时,罗朗老爹举起了帽子,那两个女人摇动她们的手绢,在越走越远的大船上大约有六七把阳伞在使劲地摇晃着回答这些敬礼,在它后面平静发光的海面上留下了几道缓缓的波涛。
人们还看见一些别的船,也冒着黑烟,从天边的各处,朝着短短的白色海堤驶过去。这长堤像一张嘴,把它们一艘又一艘地吞了下去。那些渔船和轻桅的大帆船在天际滑过,由看不见的拖船拖着,有快有慢,从各个方位朝这个吞食船的妖魔驶过来;它也有时像吃得过饱,于是朝大海吐出了一批大客轮、双桅横帆船、纵帆船、装着乱七八糟的树枝杈的三桅船。在大洋的平坦海面上那些行色匆匆的轮船左一条右一条地驶出去;而被拖来的汽艇甩下的那些大帆船静静呆着,虽然它们大桅楼的顶桅上挂的是白帆、褐帆,在落日下却映成了红的。
罗朗太太半眯着眼低声说:
“天哪!这大海真是美啊!”
罗塞米伊太太虽然并没有任何伤心事,却长吁了一声回答说:
“是的,可它有时候也真造不少孽。”
罗朗叫道:
“瞧,这是诺曼地号在进港了。它真雄伟,是吗?”
然后他介绍对面的海岸,这边的,那边的,在塞纳河口的另一边,他说:“这个河口有二十公里宽。”他指出维尔城、特鲁城、胡尔门、吕克、阿罗芒墟,冈河和使得一直到瑟堡的航程都变得危险的卡尔瓦多斯岩区;接着他议论塞纳河的沙洲问题,这些沙洲随着潮汐移动,使得基依伯夫当地的引水员也有时上当,除非他们天天跑这条航线。他指出注意勒·阿佛尔如何将上、下诺曼地分开。下诺曼地平坦的海岸以牧场、草地、田地的方式坡降下去,一直到海。上诺曼地的海岸相反,是陡直的大片峻峭如斩、犬牙嵯岈的立壁,一直到敦刻尔克都是一片无垠的白岩,在每一个凹口里都藏着一个村子或者一个港埠;如:埃特雷塔、费冈、圣·瓦勒里、特列港、蒂哀帕等等。
那两个女的一点也没有听,被舒适惬意弄得麻痹了,沉迷在到处是船的大洋景色里,那些船像在自己洞边来来往往的动物。她们的不说话一半也是被广阔的水涯天际镇住了,被使人心平气凝的辉煌落日醉得沉默不语了。只有罗朗说个不停,他是个无忧无虑的人。这些女人比较容易激动,有时没有特殊原因,也会为一个无意义的声音弄得发火,仿佛那是什么粗话。
当船到埠的时候,看船的水手帕帕格里将手伸给太太们帮她们上岸进城。一大群逍逍遥遥的人也回来了,这是群每天在涨潮时刻到防波堤上去的人。
罗朗太太和罗塞米伊太太在前面走,三个男的跟着。走到巴黎街上时,她们有时在时髦服装或者金银首饰店前停下来,仔细看看一顶帽子或者一件首饰;交换一阵意见以后又重新往前走。
在交易所广场前面,罗朗按他的每日常规,仔仔细细地观察泊满了的商船锚地,这类船还侵伸到了别的锚地里。在那一带,那些大船,一艘贴着一艘,列成四五行。在一片延伸到几公里长的码头上各种各样的桅杆数不清。所有这些桅杆和桁上、桅上的粗索将城里这一块开阔地构成了一个大枯树林的景象。海鸥在这个没有树叶的林子上面盘旋,找到机会就像一块石头下堕似的去攫取扔到水里的残食。一个往顶上桅挂滑车的见习水手爬在那儿仿佛在找鸟窝。
罗朗太太问罗塞米伊太太说:
“您愿意和我们一起不拘形式的吃顿晚饭,这样一块儿结束这一天吗?”
“真好,很高兴。我就不客气地接受了。今晚单独回去实在太冷清。”
皮埃尔听到了,开始为这个年轻女人的随随便便感到生气,喃喃地说:“行啦!瞧,现在这个寡妇算粘上了。”他叫她做寡妇已经有几天了。这个并不带任何含意的字,因为音调使让感到刺耳,在他听来像是恶意的而且伤人。
于是一直到房子的门槛前,这三个男人都没有再说一个字。这是在“美丽诺曼地路”上的一幢狭长的房子,有底层和两个小二层。女佣约瑟芬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低工资的乡下女佣,她那股乡下人的呆气和老像吃惊的样子特别突出。她来开了门,关上后,跟着主人们一直走到一层的客厅里,接着她说:
“有位先生来过三次了。”
这位说话向来连喊带骂的罗朗老爹嚷道:
“来的是谁,连个狗名也没有?”
她对主人的大嗓门从不在乎,回答说:
“公证人家的一位先生。”
“哪位公证人?”
“勒·加尼先生家的。”
“这位先生说了些什么?”
“说勒·加尼先生晚上亲自来说。”
勒·加尼先生是公证人,也多少算罗朗先生的朋友,他承办他的事务。说是他要晚上来,就是说他有紧急要事。这四位罗朗,大家眼对眼看着,对这个消息感到不安;因为财产不多的人对一个公证人要来干预大都会如此:它会引起一大堆合约、嗣承、诉讼之类的想法,一些盼望着的或者叫人害怕的事情。这位父亲沉默了几秒钟后喃喃地说:
“这能要谈什么呢?”
罗塞米伊太太开始笑了:
“行啦,这是件遗产,我能保证。我带来了好运。”
可是他们没有盼过能有哪个能给他们留下遗产的人去世。
罗朗太太天赋有记忆亲戚的好记心,开始研究她丈夫那边和她自己这边的亲戚关系,追溯家系,清理表亲分支。
她帽子都还没有脱就问:
“说说,老爹(她在家里叫她的丈夫‘老爹’,在陌生人前有时叫他‘罗朗先生’)说说,老爹,你想想看是谁和约瑟夫·勒伯吕结婚的,第二次结婚?”
“是的,杜梅尼家的小姑娘,一个文具商的女儿。”
“他有孩子吗?”
“哦相信有四五个,至少。”
“不对。这样他那儿什么也不会有。”
她已经被这种探索激奋起来,对此寄予自天而降的使生活略得改善的希望。可是很爱母亲的皮埃尔知道她有点儿善于幻想,怕这个消息不是好消息而是坏消息,代之的是一个略略痛苦的、一个略略悲伤的消息,一件幻灭的消息,因而阻止她想下去。
“你别瞎高兴了,妈妈,现在没有‘美国叔叔’了!我宁可相信这是件有关让的婚事。”
全都对这个想法感到惊奇,而且让变得有点儿恼火,因为他的哥哥竟在罗塞米伊太太前面说这种话。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你?这种说法太可讨论了。你是老大,因此首先应当考虑的是你。而且我呀,我不想结婚。”
皮埃尔冷笑说:
“那么你是多情人?”
另一个不高兴了,回答说:
“难道只有多情人才会说还不打算结婚?”
“啊!对了,这个‘还’字把一切都更正了;你在等待。”
“就算我等吧,要是你这么想。”
可是罗朗老爹听着也在考虑,忽然想到最可能的解答:
“天哪!我们真是太蠢,让我们绞尽脑汁。勒·加尼先生是我们的朋友,他知道皮埃尔在找一家医务室,让在找一间律师事务所,他为你俩中的一个找到了位置。”
这太简单而且可能,使所有的人都同意了。
“饭备好了。”女佣说。
于是各人都回房间,好在洗完手后坐上桌子。
十分钟以后,他们坐在楼下的小餐厅里吃饭。
开始时,几乎没有说话。过了几分钟后,罗朗重新对公证人的拜候感到奇怪。
“总之,为什么他不写几个字来,为什么让他的文书来了三次?为什么他自己要来?”
皮埃尔认为这很自然。
“很可能他要求立刻回答,并且他可能要给我们说点儿要保密的话,不太想写下来。”
于是他们变得心事重重,而且四个人都对邀来的这个外人感到不便,她妨碍了他们的讨论和应当采取的决定。
当公证人来的时候,他们回到了客厅里。
“您好,亲爱的公证师。”
他尊称勒·加尼先生为“公证师”,这是所有公证人名字的前衔。
罗塞米伊太太站起来说:
“我走了,我很倦了。”
大家略略挽留了她一下,可是她一点不让,也不像平常常做的那样,让三个男人里的一个送她。
罗朗太太赶快走到新来客旁边说:
“请喝杯咖啡,先生!”
“不要,谢谢,我刚吃过饭来。”
“那么,喝杯茶?”
“我不说不,可是请待会儿,我们先谈谈正事。”
这几句话以后是一阵子寂静,只听到摆钟有节奏的声音和楼下笨手笨脚的女仆洗锅的声音,那连门口都能听到。
这位公证人说:
“您在巴黎是不是认识一位马雷夏尔先生,雷翁·马雷夏尔?”
罗朗两口子同声欢呼道:“这没有错!”
“这是你们的一个朋友?”
罗朗慎重说:
“最好的朋友,先生,他可是一个巴黎迷,他总是逛大街。他是财政处的头儿,自从我离开首都后就没有见过他。后来我们又断了通信。您知道当相互离远了以后……”
公证人严肃地说:
“马雷夏尔先生去世了。”
这一男一女同时作了一个听到这类消息时人们常作的悲伤的吃惊小动作,虽有的晕厥有的不晕厥,但都很快。
勒·加尼先生接着说:
“我在巴黎的同行刚通知我,他遗嘱中的主要安排,其中立你们的儿子让,让·罗朗先生为他全部财产的嗣承人。”
大家如此震惊,以致找不出一句话来说。
罗朗太太是第一个,控制了她的感情,结结巴巴地说:
“我的天哪,可怜的雷翁……我们可怜的朋友……我的天……死了!”
在她的眼眶里淌出了眼泪,女人们的静悄悄的眼泪,从心灵里出来的泪珠儿,如此晶莹,它流到了两腮上,看来如此痛苦。
可是罗朗思想中主要不是不幸带来的悲哀而是所宣布的希望。他虽然不敢直接问这一遗嘱的条文和财产的数字,但为了达到这个令人关心的问题,他问道:
“他是怎么死的,这个可怜的马雷夏尔?”
勒·加尼先生完全不知道。他说:
“我只知道死者没有直接嗣承人。他将他的按百分之三年息收年金两万多法郎的全部财产留给了你的第二个儿子,他见到他出生、长大,而且判定他值得这份遗赠。如果让先生拒绝接受,遗产将赠给孤儿。”
这位父亲已经按捺不住他的高兴,他嚷道:
“老天爷!这真是出自心灵的好意。我呀,要是我没有下代,我也决不会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