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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悲惨世界-第112章

小说: 悲惨世界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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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道里已没有人,他冲到楼梯口。楼梯上也没有人。他急忙下去,赶到大路上,正好看见一辆马车转进小银行家街,回巴黎城区去了。

马吕斯朝那方向追去。到了大路转弯的地方,他又看见了那辆马车在穆夫达街上急往下走,马车已经走得很远,无法追上了,怎么办?跟着跑?没用,况且别人从车子里一定会看见有人在后面飞跑追来,那父亲会认出是他在追。正在这时,真是出人意料的大好机会,马吕斯看见一辆空的出租马车在大路上走过。只有一个办法,跳上这辆马车去赶那一辆。这办法是切实可行,没有危险的。

马吕斯做手势让那车夫停下来,喊道:

“照钟点算!”

马吕斯当时没有结领带,身上穿的是那件丢了几个钮扣的旧工作服,衬衫也在胸前一个褶子处撕破了。

车夫停下来,挤着一只眼,把左手伸向马吕斯,对他轻轻搓着大拇指和食指。

“怎么?”马吕斯说。

“先付钱。”那车夫说。

马吕斯这才想起他身上只有十六个苏。

“要多少?”他问。

“四十个苏。”

“我回头再付。”

那车夫用嘴唇吹着《拉·巴利斯》的曲调,作为唯一的回答,并对着他的马甩了一鞭。

马吕斯只得愣头愣脑望着那马车往前走。由于缺少二十四个苏,他丧失了他的欢乐、他的幸福、他的爱!他又落在黑暗中了!他已看见了她,现在又成了瞎子!他万分苦恼地想起,应当说,深深懊悔,早上不该把五法郎送给那穷丫头。假使他有那五个法郎,他便有救了,便能获得重生,脱离迷惘黑暗的境地,脱离孤独、忧郁、单身汉的生活了,他已把他命运的黑线系在那根在他眼前飘了一下的美丽金线上,可又一次断了。他垂头丧气地回到家来。

他原应想到白先生曾约定傍晚再来,这回好好准备跟踪便成了,但是他当时正在凝视,几乎没有听到这话。正要踏上楼梯,他忽然看见容德雷特,身上裹着“慈善家”的外套,在大路的那一边,沿着哥白兰便门街的那堵人迹少到的墙下,和一个那种形迹可疑、可以称为“便门贼”的人谈着话,这是一种面目可疑,语言暧昧,神气险恶的人,他们时常在白天睡觉,因而使人猜想他们在黑夜工作。

那两人站在飞旋的大雪下面,挤作一团在谈话,一动也不动,城区的警察见了肯定会注意,马吕斯对此警惕却不高。

但是,尽管他正想着心里的伤心事,却不能不对自己说,那个和容德雷特谈话的便门贼颇象某个叫邦灼,又叫春天,又叫比格纳耶的人,因为从前有一次,古费拉克曾把这人指给他看过,说他在黑夜里经常出没在这一带,是个相当危险的家伙。我们在前一卷里,已经见过这人的名字。这个又叫做春天或比格纳耶的邦灼,日后犯过好几起刑事案子,因而成了大名鼎鼎的恶棍。这时,他还只是个小有名的恶棍。到今天,他在盗窃犯和杀人犯中已成了一个历史人物。他在前朝末年曾创立一个学派。在拉弗尔斯监狱的狮子沟里,每到傍晚天正要黑下来时,是人们三五成群低声谈话时的题材。这监狱有一条粪便沟,它穿过围墙通到外面,墙头上是供巡逻队使用的路,发生在一八四三年那次空前大越狱案子里的三十名犯人便是从这条粪沟里逃出去的,也正是在这粪沟的石板上方,人们可以看见他的名字:邦灼,那是他在某次企图越狱时大胆刻在围墙上的。在一八三二年,警察已开始注意他,但是当时他还没有正式开业

11 穷苦请为痛苦效劳

马吕斯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上了老屋的楼梯,他正要回到他那冷清清的屋子里去时,忽然看见容德雷特大姑娘从过道里跟在他后面走来。他见了那姑娘,不禁心里有气,把他五法郎拿走的正是她,向她讨还吧,已经太迟,那辆出租马车早已不在原处,那辆轿车更是走得很远了,并且她也未必肯还。至于向她打听刚才来的那两个人的住址,也不会有什么用处,首先她自己就不知道,因为签着法邦杜名字的那封信上是写着给“圣雅克·德·奥·巴教堂的行善的先生”的。

马吕斯走进他的屋子,反手把门关上。

门关不上,他回转身,看见有只手把住了那半开着的门。

“什么事?”他问,“是谁呀?”

是那容德雷特姑娘。

“是您?”马吕斯又说,声音几乎是狠巴巴的,“老是您!您要什么?”

她仿佛在想着什么,没有回答。她已不象早晨那种大模大样的样子。她不进门,只站在过道中的黑影里,马吕斯能从半开着的门口望见她。

“怎么了,您怎么不回答?”马吕斯说。“您来干什么?”

她抬起一双阴郁的眼睛望着他,那里似乎隐隐约约也有了一点神采,她对他说:

“马吕斯先生,看您的神气不快乐。您心里有什么事?”

“我?”马吕斯说。

“对,您。”

“我没有什么。”

“一定有!”

“没有。”

“我说您一定有!”

“不要找麻烦!”

马吕斯又要把门推上,她仍把住不让。

“您听我说,”她说,“您不必这样。您虽然没有钱,但是今天早上您做了个好人。现在您再做个好人吧。您已给了我吃的,现在把您的心事告诉我。您有苦恼,看得出来。我不愿意您苦恼。要怎样才能使您开心呢?我能出点力吗?利用我吧。我不想知道您的秘密,您用不着告诉我,但我究竟是有用处的。我既然能帮助我父亲,我也一定能帮助您。假使要送什么信,跑什么人家,挨门挨户去问什么的,打听谁的住址呀,跟踪个什么人呀,我都干得了。对吗?您可以放心把您的事告诉我,我可以去传话。有时要个人传话,只要把话告诉他便够了,事情也就办通了。让我来替您出点力吧。”

马吕斯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人在感到自己要摔倒时,还能藐视什么样的树枝吗?

他向容德雷特姑娘靠近一步。

“你听我……”他对她说。

她立刻打断了他的话,眼里闪出了快乐的光。

“呵!对呀,您对我说话,称‘你’就得了。我喜欢您这样做!”

“好吧,”他又说,“刚才是你把那老先生和他女儿带来这儿的?”

“是的。”

“你知道他们的住址吗?”

“不知道。”

“你替我找吧。”

容德雷特姑娘的眼睛曾由抑郁转为快乐,这会儿又从快乐转为阴沉。

“您要的就是这个?”她问。

“是的。”

“您认识他们吗?”

“不认识。”

“就是说,”她连忙改口,“您不认识她,但是您想要认识她。”

她把“他们”改为“她”,这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耐人寻味的苦涩。

“别管,你能办到吗?”

“替您把那美丽的小姐的住址找到吗?”

在“那美丽的小姐”这几个字里又有一股使马吕斯感到不快的味道。他接着说:

“反正都一样!那父亲和女儿的住址,他们的住址,就得了!”

她定定地望着他。

“您给我什么报酬?”

“随你要什么,全可以。”

“随我要什么,全可以?”

“是的。”

“我一定办到。”

她低下了头,继而以急促的动作,突然一下把门带上了。

又剩下马吕斯孤孤单单一个人。

他坐进一张椅子,头和两肘靠在床边,沉陷在理不清的万千思绪里,只感到晕头转向,不能自持。这一天从清早便陆续不断发生的事,天使的忽现忽灭,这姑娘刚才跟他说的话,飘浮在茫茫苦海中的一线微光,一点希望,这一切都零乱杂沓地充塞在他的脑子里。

一下子他又突然从梦幻中警觉过来。

他听到容德雷特响亮生硬的声音在说着这样几句话,使他感到非常奇特,和他大有关系:

“告诉你,我准没有看错,我已认清了,是他。”

容德雷特说的是谁?他认清了谁?白先生?“他的玉秀儿”的父亲吗?怎么!容德雷特早就认识他?马吕斯难道竟能这样突如其来地,出人意料地了解到一切情况,使他不再感到自己的生命凄清黯淡吗?他难道终于能知道他爱的是谁?那姑娘是谁?她父亲是谁?把他们掩蔽起来的那么厚的一层黑影难道已到了消散的时候?幕罩即将撕裂?啊!天呀!

他不是爬上那抽斗柜,而是一纵身便到了柜上,他又守在隔墙上面那个小洞的旁边了。

容德雷特那个洞窝里的情况重新展现在他眼前

12 白先生的五个法郎的用途

那家里的样子一点没有改变,只是那妇人和姑娘们取用了包里的衣服,穿上了袜子和毛线衫。两条新毛毯丢在两张床上。

容德雷特显然是刚刚回来。他还有从户外带来的那种急促的呼吸。他的两个女儿坐在壁炉旁边的地上,姐姐在包扎妹妹的手。他的女人好象泄了气似的躺在靠近壁炉的那张破床上,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容德雷特在屋子里大踏步地来回走动。他的眼睛异乎寻常。

那妇人,在她丈夫跟前好象有些胆怯,愣住了似的,壮着胆子对他说:

“怎么,真的吗?你看准了吗?”

“看准了!已经八年了!但是我还认识他!啊!我还认识他!我一下便把他认出来了!怎么,你就没有看出来?”

“没有。”

“但是我早就提醒过你,要你注意!当然,是那身材,是那相貌,没有老多少,有些人是不会老的,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搞的,是那说话的声音。他穿得比较好些就是了!啊!神秘的鬼老头,今天可落在我掌心里了,哈!”

他停下来,对他两个女儿说:

“不要待在这儿,你们两个!怪事,你竟没有看出来。”

为了服从,她们站起来了。

那母亲怯生生地说:

“她手痛也要出去?”

“冷空气会对她有好处的,”容德雷特说,“去吧。”

这显然是个那种不容别人表示不同意见的人。两个姑娘出去了。

她们正要走出房门,父亲拉住大姑娘的胳膊,用一种特殊的口气说:

“五点正,你们得回到这儿来。两个人都回来。我有事要你们办。”

马吕斯加倍集中了注意力。

容德雷特独自和他女人待在一道,又开始在屋子里走起来,一声不响地兜了两三个圈子。接着他花了几分钟把身上穿的那件女人衬衫的下摆塞进裤腰。

突然他转向他女人,叉起两条胳膊,大声说:

“你要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吗?那小姐……”

“怎么?”那女人接着说,“那小姐?”

马吕斯心下明白,他们要谈的一定是她了。他以炽烈的焦急心情倾耳细听。他的全部生命力都集中在两只耳朵上。

但是容德雷特弯下腰,放低了声音和他女人谈话。过后他才站起来,大声结束说:

“就是她!”

“那东西?”女人说。

“那东西!”丈夫说。

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那母亲所问的“那东西?”这句话里的意思。那是搀杂在一种凶狠恶毒的声调中的惊讶、狂暴、仇恨、愤怒。这痴肥疲软的女人,经她丈夫在耳边说了几个字,大致是个什么人的名字,便立即醒觉过来,从丑陋可憎变成狰狞可怕了。

“决不可能!”她吼着说,“当我想到我的女儿都还赤着脚,而且还穿不上一件裙袍时,怎么!又是缎斗篷,又是丝绒帽,缎子靴,一切!身上就已是两百多法郎的家当!简直象个贵妇人!不会的,你搞错了!首先,那一个丑得很,这一个生得并不坏!

她的确生得不坏!这不可能是她!”

“我说一定是她。你等着瞧吧。”

听见这斩钉截铁的话,容德雷特婆娘抬起一张又红又白的宽脸,用一种奇丑的神情,注视着天花板。这时,马吕斯感到她的模样比容德雷特更吓人。那是一头虎视眈眈的母猪。

“不成话!”她又说,“这个用怜悯神气望着我那两个闺女的不讨人喜欢的漂亮小姐,竟会是那个小叫化子!呵!我恨不得提起木鞋,几脚踢出她的肚肠。”

她从床上跳下来,蓬头散发,鼓起两个鼻孔,掀着嘴,捏紧拳头,身体向后仰着,站了不大一会儿,又倒在破床上。她男人只顾来回走动,毫不理会他老婆。

一会儿的寂静无声,他又走近女人跟前停住,象先头那样,叉起两条胳膊。

“还要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她问。

他用干脆低沉的声音回答说:

“我发了财了。”

女人呆望着他,那神气仿佛是在想:“和我谈话的这个人难道疯了?”

他又说:

“他妈的!时间不短了,我老在这个‘不挨冻你就得挨饿不挨饿你就得挨冻’的教区里当一个教民!我可受够穷罪了!我受罪,别人也受罪!我不愿再开玩笑,我已不觉得那有什么好玩的,好话听够了,好天主!不用再捉弄人吧,永生的天父!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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