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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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大白,身败名裂。也许今儿晚上他还没法向肖特开口谈呢。可是,他心里却在反躬自问:那他多咱还有更合适的机会呢?
肖特刚去店堂后头,不一会儿又出来了,脸上露出非常殷勤,甚至阿谀奉承的笑容,开口说道:“我看见您上星期二晚上大约九点钟光景去芬奇利府上,是吧?他们的公馆、园子,可真漂亮。”
克莱德知道肖特对自己同这儿上流社会的关系确实印象很深,从他话里听得出既是不胜仰慕,而又带了一点儿低三下四的味道。因此,克莱德马上提起精神来了,觉得:自己既然处在这么优越地位,那就可以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他说的每一句话,这个仰慕他的人少说也一定会洗耳恭听。他看了一下短袜子,心想就买一双吧,至少也可以打破眼前尴尬场面,于是,他接茬说:“哦,想起来了,真的差点儿给忘了。有件事我一直老想问问你呢。说不定你可以指点指点我。我们厂里有个伙计——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结婚才不久——依我看,大约四个月吧——正为妻子的事非常操心呢。”他迟疑了半晌,因为他发现肖特的表情稍微有点儿变化,对自己这一回能不能成功,深表不安。不过,话儿已经说出了口,再也没法缩回去了。于是,他只好尴尬地笑了一笑,接下去说:“真的,我可不知道,他们干吗老是带着他们的麻烦事来找我。不过,我估摸,也许他们以为这类事,我就应该全知道吧。”(他又笑了一笑)“只是因为我在这儿完全是个陌生人,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是,我觉得,你在这儿年头比我长得多,所以,我想就不妨来问问你。”
他说话时神态尽量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明白这一招完全错了——肖特肯定把他当成一个傻瓜或是疯子哩。尽管让肖特大吃一惊的是,克莱德居然亲口对他提出了这类性质的问题,不由得感到有点儿奇怪。(这时,他也发觉克莱德举止谈吐突然显得很拘谨理学、自然神论、伦理学、经济学、政治学等部分。在资产,还有一点儿紧张不安。)不过一想到对方如此信得过他,连这么棘手的事都告诉他,又不禁沾沾自喜了,因此,肖特就马上恢复了刚才泰然自若的态度,曲意奉承地回答说:“哦,当然罗,只要我能为您效力,格里菲思先生,简直太高兴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尽管说下去好了。”“你听着,事情是这样的,”克莱德这才开了腔说,肖特这一热忱的反应,一下子使他精神为之大振。不过,他说话时还是尽量压低声音,让这个可怕的话题应有一些神不知、鬼不觉的味道。“他妻子早已过了两个月,目前他还养不起小孩,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弄掉它。上个月他头一次来找过我,我劝他不妨先试服一种药,通常这种药总是很灵的。”他这么说,是想让肖特觉得,即使碰上类似情况,就他个人来说,有的是主意和办法,因而也暗示和证明他的女朋友确实无罪。“不过嘛,依我看,他使用药品很不得法。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为这件事很着急,要想寻摸一个乐意帮帮她忙的医生,明白了吧。偏偏这儿的医生,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毕竟是新来乍到嘛。要是在堪萨斯城或是芝加哥,”他笃悠悠地插了那么一句,“我就有的是办法了。那儿我倒是认识三四个医生。”(为了加深肖特的印象,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可是在这儿,就不大一样哪。要是我向我那个圈子里人去探探口气,万一传到了我亲戚那儿,他们说不定就误会了。可是我想:也许你认识什么人,尽管告诉我就得了。老实说,这事跟我原来也毫无关系,只是因为我挺可怜这个家伙罢了。”
说到这儿,他顿住了一会儿,主要是因为肖特露出有所乐意相助、深切关注的神情,他自己脸上的表情,也说明比刚才开始时更加有信心了。这时,肖特虽然还是很惊诧,却非常乐意尽力相助。
“您说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
“是的。”
“还有您说的那个玩意儿不灵,是吧?”
“不灵。”
“第二个月她又用过了,是吧?”
“是的。”
“哦,这就糟了,准定是这样。我担心她肯定很糟。格里菲思先生,您得知道,问题是我来这儿时间也并不太长。我不过一年半以前才把这铺子盘下来。要是在格洛弗斯维尔的话——”他顿住了一会儿,好象如同克莱德一样,也在怀疑详细谈论这类事是不是聪明。不料好半晌以后,他又说:“您知道,这类事不管到哪儿,都是很棘手的。医生总是怕惹起麻烦来。不过,说真的,有一回,我在那儿确实听到过这么一回事,是一个年轻姑娘去找一位医生——这家伙住在好几英里以外。不过,这个姑娘毕竟也是个大家闺秀出身。陪她一块去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在那儿几乎人人都知道。因此,这个医生愿不愿意给陌生人看病,我可就说不准了,虽然说不定他也许会愿意的。反正我知道这类事经常发生,您不妨去试试看。您要是打发这家伙去看医生,关照他不准提我的名字,也不准说是谁打发他去的。因为那儿认得我的人真不少,万一出了纰漏,我可不愿掺和在里头。反正您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克莱德便万分感激地回答说:“哦,当然罗,这个他一定明白。我会关照他断断乎不提到任何人的名姓。”他一得知医生的名字以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和一个日记本,马上记下来,以免把这个重要人物的地址忘掉了。
肖特发觉克莱德舒了一口气,心里就纳闷,真不知道是不是确有这么一个工人,还是克莱德自己陷入了困境。他干吗非得给厂里年轻工人打听不可呢?不管怎么说,肖特还是乐于帮助克莱德,同时又想到,要是日后他高兴把这件事一声张出去,这将是莱柯格斯全城最最精彩的新闻呀。肖特还想到,也许克莱德自己在这儿玩弄某个姑娘,使这姑娘倒了霉,要不然,克莱德乐意为别人——特别是一个工人——这样出力,也未免太傻了。他包管不会这么出力的。
不管有这么多想法,肖特还是又讲了一遍这个医生的姓及名字首字母;又讲到了他迄今能记得起来的周围环境,以及到哪一个汽车站下车;末了则把医生寓所又描述了一番。这时,克莱德方才如愿以偿,便向他道谢后往外走了。这个杂货铺掌柜虽然乐呵呵,但是有点儿怀疑地两眼直望着他的背影。他心里在思忖,瞧这些有钱的绔袴子弟啊。说来也真怪,这么一个家伙,居然不耻下问,还带来了好一个发噱的问题。他在这儿有那么多的熟人和朋友,肯定认识比我更快给他递点子的人。不过,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害怕他们会不会听到。真不知道他使哪一家姑娘遭到了不幸——甚至就是芬奇利府上那位年轻小姐也说不定啊。谁都难说啊。我有时常看见他和她在一块,而她又是够放荡的。不过,哦,这不就是……
第37章
克莱德这样打听到的消息让人——仅仅是部分地——舒了一口气。如今对克莱德和罗伯达两人来说,在这个问题未获得最终解决以前,根本就说不上真正的如释重负。克莱德一打听到消息后,马上赶到罗伯达那儿,说他终于了解到也许能帮助她的医生的名字。不过眼前他另有更为重要的任务,就是:要鼓励她独自一人去见医生,并且要在医生面前说假话,完全为克莱德开脱,与此同时,还要赢得医生极大同情,因此到时候只向她收取极少一点费用。
本来克莱德一开头就担心罗伯达大概会反对,可是这一回她却马上默认了。自从圣诞节以来,就克莱德的态度来说,已有那么多的事情让她深为惊诧,致使她心乱如麻,束手无策,只好一心希望自己尽可能安然脱身,不使这一丑行连累她或是他,然后走她自己的路——尽管这也许是很悲惨、很痛苦的事。既然他好象再也不会疼爱她,显然想要甩掉她,那末,她也就完全不想硬逼他去做他所不愿做的事。让他走好了。她就是一个人也能活下去。是的,只要她能安然渡过了这个难关,那末,她即使没有他,也能照样活下去。不过,当她在心里自言自语时,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对她实在至关紧要,幸福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她便用双手捂住眼睛,擦掉她那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怎会想到自己居然落到了这样的下场啊。
克莱德从肖特那儿回来后就去看她的那个晚上,他那扬扬自得的神态,仿佛建立了殊勋似的。她倾听了他解释以后只是说:“你究竟弄清楚是在哪里呀,克莱德?是不是坐上了汽车就到?还是要再走一长段路?”他便说明该地离格洛弗斯维尔不远,其实还是在近郊,公共汽车站离那医生寓所才不过四分之一英里。她接着又说:“他晚上是不是都在家?还是我们非得大白天去不可?我们要是能晚上去,那敢情好。也许就不会有被人看到的危险。”克莱德安慰她,说从肖特那里获悉,医生晚上常在家的。她就继续问道:“可你知不知道他是上了年纪,还是年纪轻轻的?要是他上了年纪,那我就会觉得更自然些,更靠得住。年纪轻轻的医生,我可不喜欢。我们家里常常找一位老医生,跟这种老医生说说话,我觉得一点儿拘束都没有。”
这件事克莱德原来并不知道,所以当时也没有想到要问问肖特,不过,为了安慰她,便说此人是个中年人——好在这的确也跟事实不谋而合。
转天傍黑时分,他们俩就动身去方达了,不过照例是各归各走的。到了方达后,还得换车。车子开到了医生寓所附近地区,他们便下了车,沿着一条路往前走去。虽然时值冬季,天气稳定,路上还覆盖着一块块干毯似的残雪。他们走在路上,简直可以说快步似飞,因为现在他们之间再也不象过去那样如胶似漆,慢慢悠悠地溜达了。不久前罗伯达心里老在想:要是他们一块来到象眼前这样寂静无声的地方(当然不是这一回),他一定会很喜欢,放慢步伐,用手搂住她的腰肢,乐乐呵呵地东拉西扯,比方说,那天夜晚怎么啦,厂里的工作啦,利格特先生啦,他自己的伯父啦,最近的新电影啦,以及可能的话,他们打算要去哪个地方啦,他们俩喜欢一块干些什么啦,如此等等。可现在呢……尤其是在眼前,也许就是末一回,她特别需要得到他的全部忠诚与支持啊!不过,她看得出,此刻他最最惶恐不安的却是:就这样她一个人去,会不会吓坏了,“临阵脱逃”,以及到时候她能不能想到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说服医生帮助她,而且只收极少一点费用。
“哦,伯特,觉得怎么样?没有什么吧?不会觉得胆怯,是吧?啊,但愿如此,因为这是个好机会,一下子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啦。而且,这一回你去找的那个人,并不是从来都没有干过这类事的,明白了吧,过去这人干过。这一点我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现在你只要说,哦,明白了吧,说你碰到了麻烦,明白了吧,再说要是他不来帮你忙,你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渡过这个难关,因为你在这儿,连一个可去投奔的朋友也都没有。再说,事实上,即使你想去投靠他们,也没法去呢。人家一下子会声张出去的,明白了吧。要是此人向你问到我在哪儿,我是何许人也,那你便说我是这儿的一个年轻人——不过我已经跑掉了——随便你说上一个某某名字得了,不过一定得说我已经跑掉了,你也不知道我上哪儿去了——是偷偷地跑掉了,明白了吧。还有,你最好说一说,原来你不会来找他的,但因为你听说他曾经帮助过某某姑娘——这是那个姑娘本人告诉你的,明白了吧。只不过你千万别说你薪水很多,我意思是说——因为,你要是这么一说,那他开出的价钱,我就出不起了,明白了吧。最好求他宽放我们几个月,分期拨还,或是采取其他类似的办法,明白了吧。”
克莱德心里想,现在既然已把她领到这里,不禁万分紧张,非得拚命给罗伯达鼓劲打气,才能胜利完成既定任务。其实,他一点儿都不了解,不管对罗伯达的困境或是医生的心态脾性来说,他说给她听的各种各样忠告和一些馊主意,该是多么不起作用和不痛不痒。而罗伯达呢,她心里却在想:他只是站在一边出出点子,这有多轻巧,可她还得一个劲儿往前走,独自一人去完成任务。说真的,他想得更多的,还是他自己,而根本不是她——只是想怎样少花钱,不给他添麻烦,让她摆脱困境就算了。
但不管怎么说,即便在此时此地,她的心还是被他——他那白净的脸、纤巧的手,以及紧张的神态——紧紧地吸引住了。尽管她知道他硬是逼着她去做他自己没有胆量和能耐去做的事,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