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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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啊。”她说话的声音颤抖了,她突然为之语塞,噙满泪水,嘴唇也开始翕动起来。她马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掉过身去,这时连肩膀也在抽搐着。由于极端绝望而痉挛似的呻吟哭泣,她浑身上下都在抖索着。她那长时间受压抑的强烈的感情,骤然迸发出来。克莱德一见此状,便感到困惑、惊异、茫然若失,后来突然连他自己也深受感动了。因为,显然,这不是在耍弄花招,或是故意装腔作势,企图给他施加影响,而是突然透过惊人的幻像(这一点他能感觉得到),罗伯达发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姑娘,没有朋友,没有前途,根本比不上现在他非常喜欢的那些姑娘(她们事实上个个都是富足有余的)。而她的过去,是孤独、离愁的岁月,断送了她的青春;这一印象,由于她最近返回家乡,在她脑际依然栩栩如生。罗伯达痛心到了极点,而且孤苦无告,确实陷入绝望了。
她从心坎里发出了呐喊:“要是我能象某些姑娘那样也有这么一个机会——要是我也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世面,该有多好啊!可惜长在穷乡僻壤,既没有钱,也没有衣服,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人来点拨你呀。哦,哦,哦,哦!”
话音刚落,她马上觉得自己是那么软弱,把自己骂了一通,真丢脸。因为,毫无疑问,克莱德之所以对她表示不满,原因正在这里。
“哦,罗伯达,亲爱的,”他搂住了她,马上温柔地说,并且对自己的大大咧咧的态度真的很后悔。“你千万不要象那样哭,最最亲爱的。千万不要那样。我可不是存心叫你难过,亲爱的,千真万确不是的。说实话,真的不是,亲爱的。我知道你这一阵子很难过,亲爱的。我知道你在心里怎么难过,也知道你是怎么顶过来的。当然罗,我知道,伯特,你千万不要哭,最最亲爱的。我还是照样爱你。真的,我爱你,而且我永远爱你。我要是委屈过你,我也非常痛心,真的是这样。今儿晚上我没有来,还有上星期五也没来,说实话,那是我身不由己啊。哦,真的,我是身不由己啊。可是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言而无信了。说实话,今后我再也不会那样了。你是我最最心疼、最最亲爱的姑娘。瞧你的头发、你的眼睛,是那么可爱,你那娇小玲珑的身段,又是那么动人。真的,你确实是这样,伯特。你也会跳舞,一点儿不比别人差。你呀长得那么美,真的,你确实是这样,亲爱的。得了吧,亲爱的,现在你别哭,好吗?千万别哭了。我要是在哪儿委屈了你,亲爱的,我也是非常痛心的呀。”
正如几乎每一个人遇到类似上述情况会想到自己生活中所经历过的遭际、挫折和苦难,从而产生怜悯心一样,有时,克莱德身上,说真的,也有一点儿柔情。每当这种时候,他说话的声音就很温柔,而且使人深受感动。他的举止谈吐,也温馨柔和,有如慈母爱抚小孩一般。这一下子就把罗伯达这样的姑娘给迷住了。与此同对,他的那股子激情,虽然来得非常强劲,但是一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有如夏日暴风雨,哪怕是翻江倒海,骤然而至,可是去时也象一溜烟。因此,这一回也足以使罗伯达感到:他是完全了解她、同情她的,因此今后也许他就会更爱她。反正眼前事态并不是那么坏。不管怎么说,克莱德是属于她的,还有他的爱、他的同情,也都是属于她的。因为一想到这里,她感到无限安慰,再加上他劝慰她的那些话,她便开始擦去眼泪,埋怨说自己刚才好象是个爱哭的小娃娃,此外还希望他原谅她,因为她的眼泪弄湿了他那洁净的白衬衫的衣襟。她还说这一回只要克莱德原谅了她,从今以后她决不会再那样了——他真的没有想到她内心深处竟然会有这么一股激情,禁不住非常感动,于是,他就不断地亲她的手,亲她的脸,最后亲她的嘴。
他就这样一面爱抚她,哄逗她,亲吻她,一面又最荒唐、最虚伪地要她千万放心(如今,他真的爱上了桑德拉,方式虽然不同,但也是强烈极了——说不定还是有过之无不及呢);他说她永远是自己头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最最亲爱的心上人——这么一说,使她觉得刚才自己也许冤枉了他。她还觉得自己现下的处境,虽说不见得比过去更美妙,至少也是比较安稳了——甚至远远地胜过别的姑娘们,她们也许在交际场合见得到他,可从来也尝不到他那妙不可言的爱情的滋味
第32章
今冬莱柯格斯上流社会所开展的各项活动,真的已经离不开克莱德了。格里菲思家介绍他跟他们的亲友们见面后,自然而然,本城几乎所有名门世家,照例都殷勤招待他。不过,就在这么一个狭窄的圈子里,凡是有点儿地位的人,对别人底细全都了如指掌;而每个人的钱袋的亏盈,倘若跟他的社会地位相比,都被视为同等重要,有时也许更为重要。本地这些名门世家都坚信这么一条不容置辩的真理:不仅家庭出身要好,而且还要拥有财富——这才是所有一切美满安逸的婚姻的最终目的。因此,他们虽然认为,克莱德毋庸争辩地已被上流社会所认可,但因外界谣传,说他的钱财少得可怜,并不把他看成堪攀他们名媛的入赘人选。这样一来,他们一面纷纷向他发出请柬。一面为了预防万一,又暗示自己的孩子和亲戚,不宜跟他过从太密。
可是,桑德拉这一拨人对他很友好,他们的朋友和父母对他的观察和批评,暂时也还没有成为定论,所以,克莱德照例不断收到了一些请柬,邀他赴会,这些会常常以跳舞开始,最后又以跳舞结束,正是他最感兴趣的乐事。尽管他常常阮囊羞涩,可也还算过得去。桑德拉对他发生兴趣后不久,了解到他的收入情况,便想方设法让他在跟她交际应酬时尽量少破费。正因为她持有这种态度,伯蒂娜·克兰斯顿、格兰特·克兰斯顿等人,也就竞相仿效。因此,克莱德到各处赴会,特别是在莱柯格斯举行的,根本用不着花什么钱。即便不在莱柯格斯开,他又答应过要去,别人往往也会派车来接他一块去。
除夕谢内克塔迪之行,在克莱德和桑德拉的关系上,真可以说起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因为这一回看得出,她对他比过去亲热得多了——打这以后,往往是桑德拉自己要他搭乘她的车子。事实上,他已给她留下了强烈的印象。而且,他的殷勤奉承既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同时又触动了她性格中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她巴不得身边能有克莱德这样的年轻人,长得既漂亮,家庭出身又好,但是完全要依赖她。她也知道,她父母不会赞成她常常接近克莱德,就是因为他穷的缘故。跟他接近这类事,虽然开头她连想都没有想过,可如今倒是有点儿求之不得。
然而,后来他们并没有机会,进一步倾心相谈,直到除夕舞会开过大约两周后那一天晚上。他们在阿姆斯特丹欢聚后,正要动身回去。贝拉·格里菲思、格兰特·克兰斯顿、伯蒂娜·克兰斯顿之是非“无定质”、“无定论”。继承并修正王阳明良知说。主,都已各自开车回家了。斯图尔特·芬奇利大声喊道:“来吧,我们就送你回去,格里菲思。”这时,桑德拉跟克莱德在一起,心里正乐不可支,还不愿马上分手,所以就抢着说:“你要是乐意先上我们家,我就给你喝热巧克力饮料,完了,你再回家。同意吧?”
“哦,当然罗,同意,”克莱德乐哈哈地回答说。“得了,那就走吧,”斯图尔特说,掉过车头,直奔芬奇利家。“可是我呀,我可要上床啦。现在三点钟都过了。”
“这才是呱呱叫的好兄弟啊。哪个不知道,你就是我们家的‘睡美人’呀,”桑德拉回答说。
车子关进汽车房以后,三个人就从后门走进了厨房。她的弟弟先走了,桑德拉请克莱德坐在仆人餐桌旁,自己配巧克力饮料去了。克莱德一见到这么一套厨房设备,不禁大吃一惊气,使元气论具有某些科学色彩。②指人的精神状况、道德,因为过去他从没见过,这时就东张西望,暗自纳闷:要维持这么一间厨房,真不知该要多大财力啊。
“天哪,这间厨房真大!”他说。“你们要烹煮的东西,一定很多,是吧?”
从他这话里,她才知道:他来莱柯格斯以前还没见过这类设备,因此特别容易感到吃惊。于是,桑德拉便回答说:“哦,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厨房都象这么大?”
克莱德心里想到自己深知的穷困况味,又从她话里推想她根本不会知道天底下还有比这差劲得多的环境,因此,他更加被她那个豪华世界惊呆了。多大财富啊!只要想一想,倘能跟这么一位姑娘结了婚出“三表”法,以检证言论之是非,又有“取名”、“察类”、,每天不就可以安享如此豪华生活吗?那时,你便会有一名厨师、好几个仆人、一幢大公馆、一辆汽车,用不着给谁干活,只管发号施令就得了。这一闪念简直使他大大地动心了。何况桑德拉装腔作势,故意作出的种种姿态,越发使他六神无主了。这时,她也看到这一切对克莱德极有吸引力,便乐得夸大其词,说眼前这一切都跟她密不可分。依她看,他比谁都更要觉得,她就是豪华富丽和高门鼎贵的化身,宛如一颗明星在天际闪闪发亮。
她在一只普通铝制平底锅里把巧克力饮料调配好以后,便从隔壁房间端来一套精雕细刻的银茶具,让他开开眼界。她把巧克力饮料斟入一只雕饰精美的咖啡壶里,撂到桌子上,再放到克莱德面前。随后,她轻盈地来到他身边,说:“哦,这就算是熟不拘礼,是吧?我最喜欢象这样偷偷地溜到厨房里,不过只能是在厨子外出的时候。赶上他在的时候,不拘是谁,他都不让进。”
“哦,真的吗?”克莱德问,大公馆里厨师的情况,他简直一无所知。他这一问,使桑德拉确信:想必他是贫苦家庭出身。不过,好在如今他对她来说已是那么至关紧要,她也决不会有后退之意。因此,当他终于大声喊道:“这会儿我们在一块有多美,是吧,桑德拉?只要想一想,整整一晚上,我几乎没有机会单独跟您说过一句话哩。”她并没有觉得他说话太放肆而恼火,还是回答说:“你是这样想的吗?那我可高兴。”说完,她微微一笑,略带高傲而又温柔的神色。
她穿一套亮闪闪的白缎子礼服,怪亲昵地坐在他身边,她那穿上便鞋的双脚正在晃悠,一阵阵香气扑鼻而来,克莱德不由得心荡神移了。事实上的论断。揭示了新旧哲学的区别,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是她把他的春心真的有如烈焰一般燃烧起来了。在他眼前就是青春、美丽、财富的化身——这不是具有巨大的魅力了吗?她也感到他是那样炽烈地爱慕她,至少部分地受到他的一片狂热的痴情感染,因而无比感动地认为:她不但可以——而且还可以深深地爱他的。瞧他的眼睛是那么亮闪闪,那么乌溜溜——那么脉脉含情啊!还有他那漂亮的头发啊!低垂在他白净的前额,显得多么迷人。她真的恨不得这会儿就抚摸他的头发——用她的双手摩挲他的头发,抚摸他的脸颊。还有他的一双手——那么纤细,那么敏感,那么秀逸。正如在她以前的罗伯达、霍丹斯、丽达一样,她同样也发觉了他所有的这些美。
可他这时却默不出声,竭力遏制自己,不敢把心里话讲出来。因为他心中正在思忖:“哦,只要我能对她说我觉得她真美;只要我能搂住她,亲吻她,亲吻她,亲吻她,而她也同样亲吻我,该有多美啊。”说来真怪,跟他初次接近罗伯达时的心态很不相同,这时他心里想的却一点儿都不带贪欲成分。他只是恨不得把这个完美无缺的美人儿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尽情爱抚她。他的眼里果真迸发出这么炽烈的欲念的闪光。桑德拉也发觉了这一点,因而不免有些疑惧。要知道克莱德这种激动表现,正是她最最害怕的,但是也使她完全着了迷,很想知道下一步将意味着什么。
于是,她便挑逗地说:“好象你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要说吗?”
“我有许许多多的事要跟您说,桑德拉,只要您让我说,”
他热切地回答说。“可您关照过我不要说。”
“哦,我是说过的。而且还很一本正经的呢。你就这么听话,我很高兴。”她嘴边露出俏皮的微笑,两眼直瞅着他,仿佛在说:“不过,你也不见得真的相信我是一本正经的,是吧?”
克莱德一见她脉脉含情的眼色,不由得心荡神移,便站起身来,握住她的双手,直望着她的眼睛问:“那您并不是一本正经的,是吗,桑德拉?反正不见得全是这样。哦,我真恨不得把我这会儿所想的通通告诉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