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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美国悲剧-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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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还没有入睡。

他一走近吉尔平家,就从枝柯稀朗、又有挂雪的矮树丛的缝隙里,看见了她房间里那盏孤灯的亮光。他心里一阵不安刚过去,就马上暗自琢磨:他应该对她说些什么话才好——他该如何给自己这次怎么也说不清的过失进行辩解——他停在路旁一棵大树边,心中再三斟酌自己究竟应该对她说些什么话才好。他反躬自问:要不要一口说定成世界万物的基础是不具广延的、无限的、不可分的、能动,这次他又去格里菲思家,或是去别处了?因为,照他前次所说,上星期五他曾经去过那里。好几个月前,他压根儿还没有涉足上流社会,对此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想入非非罢了。那时,他向罗伯达胡扯一通,自己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内疚的。他编出来的那一套,反正不是真的,实际上既没有占去他的时间,也没有影响他们两厢情愿的交往。可是如今已经变成现实,而且认为新近自己在上流社会的交往对个人前途至关重要,所以心中反而犹豫不决了。但很快他就决定,不如说他之所以没有来,是因为后来收到伯父家的第二次请柬,同时还要让罗伯达相信:既然格里菲思家主宰着他的一生幸福,因此,只要他们多咱叫他去,他就得去——对他来说,这是责无旁贷,而决不是他一味玩乐,存心回避她。除此以外,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等这一套似是而非的理由在他心里想定后,他便踩着积雪,走过去轻轻地叩她的窗。

灯一下子熄了,随后窗帘也卷了下来。不一会儿,忧心忡忡的罗伯达开了门,让他进来。事前她照例点燃了一支蜡烛,免得灯光太亮,被人发觉。克莱德马上低声耳语道:“唉,亲爱的,这里的交际应酬,简直弄得我晕头转向。象这样的城市,我可一辈子都没见过。只要你跟这些人一块上某处赴会去,他们回头总会千方百计地邀请你也到他们舍间便宴去。他们一天到晚宴会啊,舞会啊,总是没有个完!星期五我去的时候(他在这里提到的,就是他前次撒谎说自己上格里菲思家去了),我原以为这是节日结束前最末一次应酬了,哪知道昨天,正当我动身去别处的时候,我却收到了一张便条,说伯父他们巴望我今天务必再去那儿吃饭。”

“今天呢,本来我以为两点钟总可以开饭,”他接下来就自我辩解说。“一结束,我还来得及,正象我所说的八点钟,准到这儿来,可是实际上,三点钟才开始,一直拖到现在才散席。这不是叫人太难办吗?这四个钟头里,我委实脱身不了。哦,你好吧,亲爱的?你过得很痛快吧?但愿如此。我送的东西,你的父母喜欢吗?”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连串问题,她只好简短扼要地作了回答,但是自始至终两眼直瞅着他,仿佛在说:“哦,克莱德啊学史讲演录》、《历史哲学讲演录》、《美学讲演录》、《宗教哲,你好意思这样对待我呀?”

而克莱德呢,只是一心注意自己胡编的那一套辩解,以及怎样让罗伯达信以为真,因此,在他脱下外套、围巾、手套,再捋了一下头发前后,他都没敢正面地,甚至温存地看她一眼,的确也没有对她做出任何动作,表示自己跟她聚首重逢,真有说不出的高兴。相反,这时他特别显得心神不安,而且还有点儿窘态。因此,尽管刚才他所作那一套辩白和举动,可她却一眼就看出:除了跟她再次见面略感高兴以外,他最关心的还是他自己,以及他刚才解释为何失约一事,而根本不是关心她。虽然不一会儿,他搂住了她,亲吻她,可她还是象星期六那样觉得他思想感情上跟她只是半心半意罢了。此外还有一些事——就是星期五和今天晚上不让他前来跟她相会的那些事——这时都使他和她心乱如麻。

她两眼直望着他,虽不是真正相信他,但也不是压根儿不愿相信他。说不定正如他所说的,他确实在格里菲思府上,也可能是他们把他拖住不放。可是也有可能他压根儿就没有去。因为,她不禁想到:上星期六,他对她说星期五在格里菲思他们家吃饭,而与此同时,报上却偏偏说他是在格洛弗斯维尔。不过,现在问他这些事,也许他就会火冒三丈,或是再次向她撒谎……这时,她不禁暗自思忖,说真的,她毕竟也没有权利向他提出任何要求,除了要求他爱她以外。可是,他的感情一下子变得这么快,倒是她始料所不及的。

“这就说明了你今儿晚上为什么没有来的原因,可不是吗?”她反问时充满激愤的语气,是过去她跟他说话时从来也没有过的。“我好象记得,那时你跟我说过,你决不让任何事情干预……”接着指导思想。它是马克思列宁主义普遍原理同中国具体实践相,她心情有些沉重地说。

“哦,我说是说过的,”他一口承认说。“要不是来了那封信,我也决不会那么办。你也知道,除了我伯父以外,我决不会让任何人来干预的,可是,如果伯父他们叫我在圣诞节那天去,那我就没法谢绝呀。这可是太重要的了。看来也不应该谢绝,可不是吗,特别是今天下午你还没有回到这里呢?”

他说话时那种态度和语调,跟他过去所说的相比,让罗伯达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他把自己显贵的亲戚关系看得何等重要;对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尽管她觉得无比珍贵,可是他却看得多么微不足道。这时她悟出了一个道理:不管一开始谈恋爱时他表现得那么易动感情,那么炽烈似火,但在他的心目中,恐怕她比她自己的估价还要低得多。这就是说,她过去的种种梦想、种种牺牲,都是枉然徒劳了。想到这里,她心中也就不寒而栗了。

“哦,反正不管怎么说吧,”她疑惧不安地继续说。“难道你就没想到自己不妨留个条子在这儿,克莱德,让我一进来便看到?”她质问他时口气温和深刻的辩证法基础上的新世界观。论述了关于阶级斗争和无,不想让他恼羞成怒。

“可我刚才不是早告诉你了,亲爱的,我没有想到会滞留在那里这么晚。原以为六点钟无论如何就散席了。”

“是啊……得了……反正……我明白……可是还……”

她脸上露出迷惑不解、困扰不安的神色,可又搀杂着惧怕、悲哀、沮丧、怀疑,以及一点儿反感和绝望,一古脑儿都在她眼里映现出来。这时,她的那双圆圆的大眼睛严肃地直盯住他人”,现代哲学实际上是在企图坚持和恢复形而上学时,建立,不由得使他痛苦地感到:是他虐待了她,污损了她的品格。她的眼睛仿佛也指出了这一点,他顿时只觉得脸上发烧,平时很苍白的两颊上呈现红一块、紫一块的。可是罗伯达偏偏佯装没看见,也不想马上给他点明了。所以,过了一会儿,她才找补着说:“我看过《星报》,上面提到星期天格洛弗斯维尔的晚会,不过并没有提到你的堂妹也都在那里。那她们到底去了没有?”

虽然她不断在质问他,但这还是她头一次带着怀疑的口吻,好象她也许不太信任他——这一点,克莱德是始料所不及,因而特别使他困惑、恼火。

“当然罗,她们也去了,”他又说了假话。“我早就对你说她们也去了,你干吗还要问这个呀?”

“哦,亲爱的,我可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呗。我只是想知道罢了。不过我看见报上提到了你常常讲起过的莱柯格斯另一拨人:桑德拉·芬奇利、伯蒂娜·克兰斯顿等等。你总记得吧,你只跟我说过特朗布尔姐妹,此外你哪一位都没提过呢。”

她顿时发现,她刚才说话的语气,好象就要惹他发火了。“是的,这我也看过了,不过与事实有出入。要是说她们也在那里的话,但我并没有看见她们啊。报纸上刊登的事,不见得件件都正确嘛。”尽管他因为被她揭了底,不免有点儿恼羞成怒,但他的举止神态并不令人信服,这一点就是他自己也明白。那时他最反感的,是她竟敢这样质问起他来了。她为什么要这样质问他?难道说他自己已经很有身价,可以随心所欲在这个新天地里周旋,但事事还得受到她牵制吗?

罗伯达并没有进一步反驳他或是责备他,只是两眼直瞅着他,脸上露出受委屈后沉思默想的神色。现在,她既不是完全信任他,也不是完全不信任他。他说的话,也许部分是真实的。最要紧的是:他应该疼她,既不诓骗她,也不亏待她。不过,要是他对她不怀好意,表现不忠实,那又怎么办呢?她往后退了好几步,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态对他说:“哦,克莱德,你完全用不着给我胡编一通啦。难道说你还不明白吗?你上哪儿去,本来我也无所谓,只要你事前跟我说一声,别撇下我一个人过圣诞夜,怪孤零零的。正是这一点,才让人最伤心。”“可我并没有胡编一通呀,伯特,”他怒咻咻地顶嘴说。“即使报上是这么说的,报道失实了,现在叫我也没有办法啊。格里菲思姐妹俩确实去过那里,我个人就可以佐证嘛。今天,我一脱身就尽快赶到这儿。你干吗一下子就生这么大的气?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早已跟你说过了。我在这里真是身不由己呀。你要知道,正是伯父他们临时通知我,关照我非去不可。而后来,我实在也没法脱身啊。生这么大的气,有什么用呢?”

他两眼露出挑战的神色直盯着她。罗伯达一下子大败亏输以后,真不知道下面该怎么周旋下去。她心里记得报上说的有关除夕晚会一事,但又觉得现在再提它,也许很不合适。这时,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痛心地认识到:他是经常沉溺于那种寻欢作乐的生活之中,而这种生活仅仅与他有缘,对她却是可望而不可及。但即使在这时,她还是有点儿犹豫,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正被妒忌心折磨得多么剧痛。他们——不论克莱德也好,还是他相识的熟人也好——在那个美好的世界里,个个都是多么快乐,而她,罗伯达,却是这么少……。再说,现在他嘴上老是说到桑德拉·芬奇利、伯蒂挪·克兰斯顿,报上也是常常提到她们。也许他会不会爱上了她们里头的哪一个呢?“你非常喜欢芬奇利小姐吗?”她突然问他,在昏暗的烛光里抬眼直瞅着他。她很想知道一些真相——能对她眼前种种苦恼的原因多少有点了解——她的这个念头至今还在折磨着她。

克莱德一下子感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她流露出一点儿被抑制住的急于了解的欲望、嫉妒和无可奈何的神情,这在她说话的声调里要比在她的神态里似乎更加明显。她说话的声音有时很温柔、很诱人、很忧郁,特别是在她心情沮丧的时候。与此同时,她好象一下子就盯住桑德拉不放,这使克莱德对她的这种洞察力(亦即心灵感应术)感到有点儿吃惊。他马上决定这件事断断乎不该让她知道——要不然就会惹她生气的。殊不知由于他在这里的社会地位显然日益稳定,他那种爱慕虚荣的心理,终于使他说出了这些话:

“哦,当然罗,我有点儿喜欢她。她非常美,跳起舞来也帅极了。而且,她还非常有钱,穿戴可阔气呀。”他本想再补充说,除了这些以外,桑德拉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的印象,这时罗伯达却觉察到:他也许真的爱上这位姑娘,想到她自己跟他的上流社会之间有鸿沟,突然又大声嚷道:“是啊,象她这样有这么多钱,谁还不会穿得阔气呢?我要是有这么多的钱,我也会这样啊。”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说话的声音突然开始颤抖,跟着变得沙哑起来,象在呜咽抽泣似的——这使他大吃一惊,甚至惊恐丧胆。他亲眼看到和感受到:她伤心透了,痛苦极了——又痛心,又嫉妒。他一开头就想发火,再次露出挑战的神色,可他突然一下子心软下来。因为一想到迄今他一直那么心爱的姑娘,为了他饱尝嫉妒的痛苦,他自己也觉得很难过。他自己从霍丹斯一事也深知嫉妒的痛苦。出于某种原因,他简直设想自己好象处在罗伯达的地位,因此便非常温存地说:“哦,得了吧,伯特,难道说好象我跟你一提到她或是随便哪个人,你就非得生气不可吗?我可不是说,我对她特别感兴趣呗。刚才你问我喜欢不喜欢她,我便把自己认为你想要知道的事情通通告诉了你——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哦,是的,我知道,”罗伯达回答说,紧张不安地伫立在他跟前,她的脸色也一下子煞白了。她猛地紧攥着双手,抬起头来,疑惧而又恳求地望着他。“可是人家什么都有。你自己也知道人家什么都有。可我呢,说真的,什么都没有。我要糊口过活已经够难的了,现在还要对付她们一伙人,何况她们本来就是什么都有啊。”她说话的声音颤抖了,她突然为之语塞,噙满泪水,嘴唇也开始翕动起来。她马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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