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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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谁?亲兄弟?堂兄弟?还是什么亲戚?”
“别问我啦,”看门的警卫回答说。“以前我从没见过他。不过,当然罗,他跟格里菲思一家是亲戚,准没错。我正想向他脱帽行礼呢,后来,定神一看,原来不是他。”
克莱德一走进防缩车间,发现凯默勒先生还是如同昨天那样,既是必恭必敬,而又模棱两可。凯默勒如同惠甘一样,对克莱德在这个公司里的真正地位至今还不能加以断定。前天,惠甘曾经告诉凯默勒说,吉尔伯特先生没有说过一句话使惠甘先生认为对克莱德可以特别放宽,但也决不是认为对他就可以特别严格。恰好相反,吉尔伯特先生说过:“在上班时间和工作性质上,他应该跟所有职工完全一样,绝无例外。”不过,吉尔伯特给他介绍克莱德时,却说:“这位是我的堂弟,他想要学学我们这一行哩。”言下之意,就是说,克莱德在这儿待不长久的,他将从这一个部门调往另一个部门,直到他对本厂产品制造过程完全了解为止。
因此,克莱德走了以后,惠甘就对凯默勒等职工低声说,也许克莱德是老板的心腹——所以,他们可得“小心防备”,至少在目前还没有弄清楚他在厂里的地位以前。克莱德也觉察到这一点,相当得意扬扬。他不由得暗自思忖,先不管他的堂兄吉尔伯特对他态度如何,就凭这一好兆头,也许他伯父就会帮助他,使他得到一点好处。所以,当凯默勒先生向他解释,说他要干的工作并不太艰苦而且暂时也不要他干太多的事情时,克莱德听了,不免就带着一点儿优越感了。因此,凯默勒对他也就更加必恭必敬了。
“您的帽子和衣服,挂在那边柜子里就得了,”他语调温和,甚至于奉承讨好地说。“随后,您可以在那里拉出一辆小车,推到一层楼去,把一些坯布车下来。上哪儿去车,他们会指给您看的。”
随后的那些日子,克莱德觉得既有趣又烦恼不堪。先说这个特别含辛茹苦的社会阶层,以及他自己在这里所处的地位,有时就使他感到困感不安。比方说,在厂里,他周围的那些人,他未必乐意跟他们交朋友——远远地不如任何地方的侍应生,或是汽车司机,或是职员。如今他看得非常清楚,他们在智力上与生理上个个都是笨头笨脑,或是粗手粗脚的人。他们身上所穿的衣服,只有最低贱的苦力才穿——只有把自己的仪表看成是最不重要的人才穿——他们心心念念想的只是干活和艰苦的物质生活条件。此外,他们不知道克莱德何许人也,或者也不知道他的来临将对他们的个人地位有何影响,因此,他们对他都持怀疑态度。
果然,一两个星期以后,他们知道克莱德是本公司总经理的侄子,秘书的堂弟,因此,看来不可能在这儿长期从事低微的工作,他们就对他更加和和气气了。但因这事在他们身上又引起了自卑感,所以对他表示又妒忌,又怀疑。说到底,克莱德毕竟不是他们里头的一员,而且,在现有条件下,他也决不可能成为他们里头的一员。他尽管可以对他们笑,对他们完全客客气气——但他也经常跟地位比他们高的人接触,可不是吗——至少他们就是这么想的。他在他们心目中是属于富裕、优越阶级的一分子,而每一个穷人都懂得这就意味着什么。穷人不论到哪儿都得站在一块儿啊。
就克莱德来说,开头几天坐在这个怪别扭的房间里吃午饭,心里纳闷,真不知道这些人干吗老是对一些在他看来索然无味、无聊透顶的事情深感兴趣,比方说,运下来的坯布质地如何,在分量和质量上有哪些小毛病,最近一批二十卷坯布,与前一批十六卷坯布相比,紧缩程度还很不够;或是克兰斯顿柳藤制品公司本月份缩减职工名额;或是安东尼木器公司贴出了一道通告,说星期六工作半天,去年始自五月中旬,但今年却要自六月一日起才实行,如此等等,不一而足。看来他们全都醉心于单调琐碎的日常工作之中了。
于是,他心中就常常回想到往昔那些快乐无比的情景。有时,他真巴不得自己又回到芝加哥或是堪萨斯城。他回想到拉特勒、赫格伦、希格比、路易斯·拉特勒、拉里·多伊尔、斯夸尔斯先生、霍丹斯,这一伙无忧无虑的年轻人,而他正是他们里头的一员。他暗自思忖,此刻他们正在干些什么呢?霍丹斯现在怎么样了?反正那件袭皮外套,最后她弄到了——也许就是那个烟铺里伙计给她掏腰包的,随后就跟他一块出走了,可她不久前还对克莱德表示过那么多的感情,好一个小畜生。把他的钱通通都骗走了!有时候,只要一想到她,要不是他们后来出了事故,真不知道她对他又会怎么样了,克莱德马上心里就感到难过。如今,她正在向什么人献殷勤呢?她离开堪萨斯城以后,情况又如何呢?现在她要是看见他在这儿,或者她得知他有这么一个阔亲戚,她又会作何感想呢?嘿!还是让她头脑清醒点吧。不过话又说回来,按他现在的职位,她是不太喜欢的。这是显而易见的。然而,她要是看见他的伯父、他的堂兄,看见这个工厂,以及他们的大公馆,也许就会更加尊敬他吧。她就会跟他重归于好的——这才符合她这个人的脾性。唉,他要是再碰上她,就要给她好看的——叫她碰一鼻子灰,当然的,那时他一定会叫她碰一鼻子灰
第07章
再说克莱德在柯比太太家的生活,也并不是很快活的。那仅仅是一家普通的供膳寄宿舍,至多只能把工厂和商店里一些相当保守的人给吸引过来。这些人都认为,他们的工作、工资,以及莱柯格斯中产阶级的种种宗教观念,就是维持当今世界秩序和幸福的最重要的基础。一般说来,这里是一个沉闷透顶的地方,毫无娱乐消遣或是赏心乐事可言。
由于这里有个名叫沃尔特·迪拉特的人——最近从方达来的一个楞小伙子,因此,克莱德觉得这里也并不能说是索然无味了。这个迪拉特,是克莱德的同龄人,同样也热衷于社会地位,只不过对自己周围生活并没有象克莱德那样具有机智圆通或是善于识别的能力。他在斯塔克公司男用服饰部做事。此人活泼、热切,长相也还漂亮,浅色头发,一撮淡淡的小胡子,完全是小镇上花花公子那副气派和德行。他既没有什么财产,又没有什么社会地位,父亲原是小镇上的绸布商,后来商店倒闭了——可是他血液里不知怎的却有祖辈那股子冲劲,急急乎想攫取到一个令人瞩目的社会地位。
不过,迄至目前为止,迪拉特一直没有成功,因此,他对那些高门鼎贵的人就特别关注,而又嫉妒——甚至比克莱德还要强烈。莱柯格斯城里那些名门世家——尼科尔森家、斯塔克家、哈里特家、格里菲思家、芬奇利家等等——他们的光荣和他们显赫的活动,给他留下很深印象。克莱德到后几天,迪拉特得知克莱德跟上述这个圈子多少有那么一点不伦不类的关系,不由得使他来了很大劲儿。乖乖!好一个姓格里菲思的!莱柯格斯城里大富翁塞缪尔·格里菲思的侄子!就在这个寄宿舍里!而且还跟他是在同一餐桌!他决定务必尽快跟这个陌生人交上朋友。这对他来说真的好比是三生有幸,是敲开巨富鼎贵的大门,使他得以进入莱柯格斯城里最最声名煊赫的人家的一条线索啊!何况克莱德不是很年轻,长得也漂亮,说不定就象他一样心怀奢望——如果说要玩儿,克莱德还不是—个好伙伴吗?看来迪拉特几乎觉得自己的运气好得不敢相信,马上就开始向克莱德套近乎了。
首先,迪拉特向克莱德提议,不妨出去逛一逛,还说离莫霍克河不远,正在放映一部什么影片养方法。陆九渊在鹅湖之会中有诗曰:“易简功夫终久大,支,真是顶呱呱的——简直太迷人了。难道说克莱德不想去吗?由于迪拉特衣冠楚楚,时髦漂亮——自有一点儿风度,跟工厂和寄宿舍里那种单调沉闷迥然不同,所以,克莱德同他也就一见如故了。
不过,克莱德想到这里有他了不起的亲戚,他的一举一动务必谨慎小心才好。象他这样轻易随便结交新朋友,说不定自己会犯大错误呢。格里菲思这一家——正如他们那个圈子里所有的人一样——根据他接触过那些人的一般作风来看,想必跟这里老百姓相隔很远。更多是出于本能,而不是出于理性,克莱德同样自视甚高,不接近众人——而且,他越是用这样态度对待人家(包括迪拉特这个年轻人在内),人家也就越是尊敬他,因此,他越要摆出这副高人一等的派头来。虽然在迪拉特的热忱邀请,甚至还可以说是在恳求之下,克莱德终于跟这个年轻人一起出去了,可他的举止言谈还是小心翼翼的。对他那种超尘绝俗、降尊纡贵的态度,迪拉特马上解释为“阶级”和“亲戚”的标记。只要想一想,在这个沉闷无聊的寄宿舍里,他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个人。何况还是在他刚刚到这里——
正好他在这里的事业才开始。
因此,迪拉特就对克莱德一味溜须拍马——虽然同克莱德相比,现下他的地位要高,赚的钱也多,每星期二十五块美元。
“我想,您大概要花去不少时间,跟您的至亲好友在一块吧,”他们头一次外出散步时,迪拉特斗胆地这么说。当他已经探听到许多克莱德乐意透露、其实几乎毫无内容的事之后,迪拉特只好转换话题,谈起自己的身世来,向他添枝加叶地讲了一些事情。现在他父亲开一家绸布商店。他本人上这儿来,为的是学习这一行业新方法,如此等等。他在这里有个叔叔——在斯塔克公司做事。他在莱柯格斯已有几个——说真的,目前还为数不多——好朋友,因为他来这儿时间不太长——合起来才不过四个月。
可是克莱德的亲戚,该有多帅!
“您说,您伯父的家私,想必在一百万美元以上,是吧?人家都是这么说的。威克吉大街上那些华屋,简直太令人垂涎的了。您在奥尔巴尼、尤蒂卡,甚至在罗彻斯特,都不会见到更阔气的房子了。您是塞缪尔·格里菲思的亲侄子吗?一定没错!嘿,那您在这里可就非同小可啦。我真巴不得也有那么一门阔亲戚。那我包管要尽量利用啊。”
他热乎乎地笑着瞅了克莱德一眼。克莱德从而觉察到他这种血亲关系该有多么重要。只要想一想,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对它看得有多重啊。
“哦,我可不知道,”克莱德迟疑地回答说。不过,既然人家推想他跟此地格里菲思家有如此亲密的关系,克莱德心里还是感到挺美滋滋的。“你知道,我上这儿来,就是为了要学会做领子这门手艺。可不是来玩的。伯父就要我认真地把它学好。”“哦,当然,当然。这个我也明白,”迪拉特回答说,“我叔叔对我也是这样的意思,他要我在这里好好干,不要光想着玩。您知道,他在斯塔克公司是专管采买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一个人也不能老是干活呀。有时也还得乐一乐呗。”
“是啊,是这样,”克莱德破题儿头一遭带有一点儿屈尊俯就的口吻说。
他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会儿。
“您跳舞吗?”
“跳,”克莱德回答说。
“哦,我也跳。这儿有不少低级舞厅,可我从来都不去的。您千万别去那些地方,如果说您想跟上流社会人士交际应酬的话。据说,在这个域市里,上流社会真是惊人地不与外人相互往来的。要是您不属于他们这个圈子,上流社会人士简直就不会跟您来往。在方达也是这样。您必须‘属于’上流社会,不然您就根本哪儿都去不了。我看,恐怕这也是应该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儿还是有不少好姑娘,可以跟她们跳跳舞,乐一乐。姑娘来自上等家庭——当然罗,并不是来自上流社会——反正人们也还没有说过她们什么坏话,您懂吗。再说,她们可也不都是那么迟钝不灵。恰好相反,她们里头有些人,还真的热火得够呛呢。可您也不见得就必须跟她们里头随便哪个结婚。”克莱德暗自思忖,此人对自己在这里的新生活,也许有点儿太渴求了吧。与此同时,他也有点儿喜欢迪拉特。“再说,”
迪拉特继续说道,“这个星期日下午,您打算干什么?”“哦,好象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我一时还不知道,”克莱德回答说,感到他面前出现了新情况。“我可不知道到时候会干些什么事,不过,现在我什么也说不上来。”
“哦,您要是不太忙,就不妨跟我一块去吧。我来这儿以后,认识了好几个姑娘。全是好姑娘。您要是高兴,我包管把您捎去,介绍您跟我叔叔家里的人认识认识。他们个个都是挺不错的人。后来——我认识两个姑娘,我们可以找她们去——真是迷人的小娘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