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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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太激动了,连话儿都说不出来——她只是把她这个被定了罪的孩子紧搂在自己怀里——让他的头搁在自己肩头上。随后,她才抬头仰望苍天。主已经给了她这么多的恩惠。为什么不多给一些呢?让她的儿子最后获释——哪怕至少也得进行复审——把所有一切有利于他的证据公正地加以检验一番(当然罗,过去法庭上一直还没有这么做)。他们母子俩就这样纹丝不动,伫立了一会儿。
随后,讲到有关家里的消息——宣判时还得跟他一起出庭——克莱德一听了这些话就打了个寒颤。反正现在他听她说,他的命运大概全得靠她孤身拚搏了。莱柯格斯的格里菲思家,为了他们自己着想,已经决定再也不帮助他了。不过她呀——要是她能面向全世界发出正义呼吁——也许还能拯救他。主不是一直在保佑她吗?不过证法的鼻祖之一。早年曾学过雕刻,三次从军出征,后来从,为了能向全世界以及主发出她正义的呼吁,此时此地他必须向她说明真相——马上就说明——他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之中砸了罗伯达——他究竟是故意还是无意之中让她淹死了。那些证据,还有他寄来的信,她全看过了;连同他证词里所有纰漏,她也都觉察到了。不过,梅森所说的这些问题,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克莱德对她这种绝不妥协、毫不留情的坦率性格,如同过去一样完全不能理解,但同时却又感到敬畏与羞愧。因此,他尽量表现得非常坚决——哪怕心里还是在暗中瑟缩——说他起誓以后所说的全都是真话。人家指控他的那些事情,他都没有干过。他可没有干过。可是,天哪,她仔细打量他时,心里却在思忖,他那眼睛里怎么会一闪一闪的——也是某种不可捉摸的阴影吧。他自己并不感到那么有信心——不象她所希望的那么自信,那么坚定——更不象她祈祷时希望他应该表现的那样。不,不,他的举止表现和言词里还有——一丁点儿支吾搪塞的腔调,一种困惑不安、也许是迟疑的色彩;一想到这些,她一下子浑身发冷了。
他表现还不够坚定。这么说来,他也许是故意的,至少是有一点儿——她头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时所担心的正是这一点——他也许就在那个荒凉、冷僻的湖上砸了她!谁能说得准呢?(这一类的揣想,真让人五内俱裂啊。)而在他作过的所有证词里,他都说不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耶和华啊,你是不允许做母亲的在她自己和她儿子最黑暗的时刻去怀疑自己的儿子,你是不允许由于母亲自己缺乏信心而肯定儿子被判死罪吧?啊,不——你是不允许这样的。啊疯狂地企图统治一切;他为人类立法;为实现权力意志将不,耶稣基督呀,你是不允许这样的!”她把脸扭过去,竭力消除自己鳞片似的额头上阴暗的疑虑的影子——她害怕这种疑虑,如同他害怕自己的罪行一般。“啊,押沙龙①,我的押沙龙!得了,得了,我们可不该有这么一种念头呀。上帝也不会硬要一个做母亲的非有这念头不可呀。”他——她的儿子——不是就在这里,在她面前,坚称他没有干过这件事吗?她应该相信他——而且她也会完全相信他。她会相信——她也果真相信了——哪怕是在她可怜的心头深处,还躲藏着怀疑的魔鬼。得了,得了,广大公众应该知道她做母亲的对这一切是怎么想的呀。她和她的儿子一定会寻摸到一条出路的。他应该坚信不移,虔心祈祷。他有没有《圣经》?他念过没有?监狱里一个职工早就把《圣经》给了克莱德。因此,他赶紧安慰她,说《圣经》他是有的,而且还念过哩。
①押沙龙是《圣经·旧约》中一人物,大卫王之宠儿,后因反叛其父被杀,大卫闻讯后恸哭不已。见《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下》。
不过现在,她必须先去找他的辩护律师谈谈,其次把她的头一篇通讯报道发出去,然后再回来。可是,她刚要往外走,好几位记者马上围住了她,急急乎问她上这里来有何打算?她相信不相信她的儿子是无辜的?她认为对她儿子的审判是很公正,还是不公正?为什么她没有早点来?格里菲思太太就以她常有的那种坦率、诚挚和母性的亲切感给他们说了心里话:她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要来,还有她为什么不能早点来。
不过现在她既然已经来了,希望自己不要马上就走。主一定会指点她去拯救她的儿子。她坚信他是无辜的。也许他们会祈求上帝来帮助她?也许他们会祈求上帝让她马到成功?有好几位记者非常激动,向她保证说他们当然会这么祈祷的。随后,他们还向千百万读者描述了她是怎么一个人:一个中年妇女,相貌一般墨经《墨子》书中组成部分。墨子后学著作。包括《经,虔信宗教,意志坚决,诚挚热忱,而且令人感动的是,她坚信她的儿子是无辜的。
不料,莱柯格斯的格里菲思家一听到这条消息,愤怒地认为:她上这里来,对他们是又一次打击。后来,克莱德在牢房里看到这些报道,凡是有关他的事,现在都被大肆渲染,简直不堪入目,他颇受震惊。不过,既然他母亲来了,他心里也多少有些宽慰。过了半晌。他几乎觉得更加高兴。不管她有她的过错或是缺憾,但她毕竟是他的母亲,可不是吗?何况她这是来拯救他的。让外界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得了。当死亡的阴影笼罩他头上的时候,母亲她至少并没有抛弃他。再加上她突然大显身手,让自己跟丹佛的一家报社建立这么一种关系,难道说不该大声赞美她吗。
在这以前,她从来没有做过这类事。现在即便是她已到了穷途末路,说不定还能替他解决复审的问题,救他一命哩。这事有谁说得准呢?有谁说得准呢?可是在过去,他却大大地得罪过她!冷淡过她!啊,这是多大的罪过啊!不过,她到底还是赶到这里来了——他母亲依然是那么心焦火燎,那么饱受痛苦,还是那么满怀慈爱,为了拯救他的生命,准备给西部一家报社撰写有关他被判罪的详细报道。她那破烂的外套,奇形怪状的帽子,呆滞不动的大脸盘,以及有些呆头呆脑、粗鲁生硬的姿式,现在都没有象不久以前使克莱德恼羞成怒了。她毕竟是他的母亲;她疼爱他,信赖他,还为了营救他而拚搏着。
然而,贝尔纳普和杰夫森初次见到她的时候,印象却绝对没有这么深。不知怎的他们并没有料到会碰上这么一个粗鲁、文化不高,可又坚信不渝的人。瞧她那双平底圆头鞋,那顶怪得出奇的帽子是一种完美的平等状态,但财产尚无保障。卢梭认为,自然,还有那件破旧的棕色大衣。可是过了半晌,不知怎的让他们着了迷的,竟是她的那种恳切、虔信和慈爱,她的那一双清澈、纯洁的蓝眼睛里透出坚定、好问而富有人情味的神色,一望可知她心中充满了确信和奉献的决心,一丁点儿动摇的阴影也没有。
他们自己是不是认为她的儿子是无辜的?这一点她首先要了解清楚。还是他们暗底里却相信他有罪?所有那些相互矛盾的证据,已折磨得她够呛。上帝已把沉重的十字架得到她和她的亲人身上。不过还得颂扬他的名!他们两人都了解到和感觉到她心焦如焚,就赶紧安慰她,说他们坚信克莱德是无辜的。要是他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判处死刑,那对正义来说真是大大的歪曲了。
不过,现在他们两人跟她见面后最发愁的,却是对今后办案资金来源问题。听了她说自己是怎样到布里奇伯格来的,显而易见,她是身无分文。而上诉的费用肯定不会少于两千美元。格里菲思太太跟他们谈了足足一个钟头;倘要上诉,他们向她详细地算了一笔帐,最起码包括给辩护律师必须准备的案情摘要抄件、辩论提纲、必不可少的差旅费等等,而格里菲思太太只是一个劲儿重复说她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稍后,她突然大声嚷嚷,在他们看来,简直可以说是前言不搭后语的,可是很动人,而又富于戏剧性,她说:“主决不会抛弃我。这我可知道。他已经向我昭告了他的旨意。正是他的声音指点我到丹佛那家报社去的。现在,我已经来到了这儿,我可要相信他,他一定会指引我的。”
不料,贝尔纳普和杰夫森仅仅是面面相觑,露出异教徒的怀疑和惊诧神色。如此相信那一套!好象被鬼迷住了似的!好一个不折不扣的福音传教士!可是,杰夫森突然灵机一动,有好点子了!公众里头的宗教感情——不能不认为是很有分量的因素——如此狂热的信仰民贵君轻孟子的政治思想。《孟子·尽心下》:“民为贵,,不论到哪儿总能得到响应。假定说莱柯格斯的格里菲思家还是那样冷酷无情,那样无动于衷——那末——哦,那末——哦,反正现在她人已经来了——这儿有的是教堂和教徒呀。过去就是这一拨会众指责克莱德最力,并让他势必被判为死罪。现在,为什么不能利用她的这种秉性和她的这种信念,向这一拨会众呼吁募捐,把本案提到上诉法院去呢?这个孤苦伶仃的母亲呀!她对她的儿子就是深信不疑!
赶快动起来吧。
来一次公开演讲,入场票价要定得高些。她已是如此窘困不堪,谁都一望可知;她不妨在会上替儿子大声疾呼,伸张正义——设法争取那些持有偏见的公众的同情,顺便还可以收入两千块美元,说不定会更多些。有了这笔钱,要上诉就好办了。
这时,杰夫森就侧过脸去,把这个点子告诉了她,并说愿意替她拟定一份演讲稿或是一些提要——也是他辩护发言的节录——事实上乃是演讲稿全文。她还可以照自己意思重新组合一下,然后向公众讲讲——所有这些材料主张君主专制制度,公民绝对服从君主。强调王权高于教权。,最能说明她儿子案情的基本真相。于是,她那棕色脸颊泛上了红晕,眼睛也明亮起来,她同意就照这样办。让她试试看。她也非得试试看不可。在她多灾多难最黑暗的时刻,难道说这不就是上帝真的向她发出的声音和向她伸出巨掌来了吗?
转天早上,克莱德被押上法庭听候宣判。格里菲思太太被指定坐在靠近他的座位上,手里拿着纸和笔,要把这种对她来说难以忍受的场面记下来,而四周围大批听众却在仔细端详她。他亲生的母亲!还作为一名记者出庭!母与子这么一家人,出现在这么一个场合,真是有点儿怪诞、无情,甚至很荒唐。只要想一想莱柯格斯的格里菲思家跟他们竟然还是近亲哩。
可是,她的出庭却使克莱德得到了支持和鼓舞。昨天下午,她不是又去过监狱,向他谈过她的计划吗?等开庭完了——不管是怎样宣判的——她就要开始干起来了。
因此,当他一生中最可怖的时刻终于来到了的时候,他几乎有些身不由己地站到奥伯沃泽法官跟前;法官首先简短扼要向他叙述了有关他的罪行以及审讯经过(据奥伯沃泽说,审讯是公正不阿的)。接下来是照例问他:“你有什么理由,认为现在不应该依法判处你死刑?”让他母亲和听众(但是杰夫森例外嘉派先导学者。山西太原人,五世祖始迁江苏淮安。应试不,因为是他关照过和撺掇过克莱德该这么回答的)大吃一惊的是,克莱德竟以干脆利落的声音回答说:
“公诉书上控告我有罪,可我是无罪的。我从来没有害死过罗伯达·奥尔登。因此,我认为不该作出这么一个判决。”
说罢,他两眼瞪着前方,仿佛感觉到的只是他母亲向他投去的那赞许和慈爱的一瞥。要知道在这个致命的关键时刻,她儿子不是已经当着所有这些听众的面表态了吗?先不管他在监狱里说的话,他在这里说的是真话,可不是吗?这么说来,她的儿子并没有罪。他并没有罪。赞美至高无上的主的名。她马上决定要在她的通讯报道里——还有日后在她的公开演讲里——都要特别强调指出这一点——让所有的报刊都照登不误。
不料,奥伯沃泽竟然毫无惊诧不安的神色,继续说道:“你还有别的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克莱德迟疑了半晌,回答说。
“克莱德·格里菲思,”于是,奥伯沃泽宣布结论说,“本庭宣判:你,克莱德·格里菲思,因谋杀罗伯达·奥尔登,现被判处死刑。兹规定自本庭判决后十日以内,卡塔拉基县执法官应随同证明无误的本庭判决书的副本,将你移送给奥伯恩纽约州监狱典狱长,单独关押至一九……年一月二十八日星期一开始的这一周为止,并委托奥伯恩纽约州监狱典狱长在这一周里指定的某一天,依照纽约州法令对你,克莱德·格里菲思,执行死刑。”
宣读完毕,格里菲思太太向她儿子微微一笑,克莱德也向她报以一笑。因为,他既然已——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