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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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丝苦笑,他的确习惯性……有时候这样想,“我发誓这一次绝对不逃,我们五年半以后结婚。”他低下头把脸颊贴在她脸颊上,她感觉他脸颊由冰凉逐渐变得灼热,“我们结婚。”
她闷声不响,突然说:“我不嫁给你了。”
他贴在她脸上不起来,闭上眼睛。
“嫁给你这种当我第二天起床的时候说不定已经打包跑去青藏高原的人,你说我会有多倒霉?”她说,“除非我一天到晚躺在病床上,否则没法保证你不走人,我要这种老公干什么?我死心,我不要你了。”
“婧明,你说真的,还是你在赌气?”他问。
“赌气。”她直截了当地说,“也是真的,我爱你,可是我始终不能给你安全感,你不相信我,没用。”
“婧明……”他抬起头,“我们彼此都不能给彼此安全感,我信不过你,你也信不过我,都怕什么时候会彼此离开彼此而去,因为我们都知道彼此很独立,所以我们都在拼命地给自己做防护。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信我这次会留下来不走,不管你怎么说爱我我都不信这份感情能一辈子不变,但是至少……要守到让你我都失望的那一刻,也许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走,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不一定是个很糟的结果。”
她睁开眼睛,“你终于能想到也许很多很多年以后不一定是个很糟的结果?”
他微微地笑,三分黯淡,三分自嘲,“两年不长,可是习惯却是个讨厌的东西,戒不掉。
“戒不掉什么”她问。
“每天晚上七点,我就开始饿了。”他说,“我想不通为什么宿舍里没有零食,又找不到碟片可以看。”
“在宿舍坐不下去,我跑出去看午夜电影。”他说,“看了一半没人陪我聊天,我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去买爆米花,无聊得很只好又回来。”
“然后宿舍地板没个东西可以靠,桌椅板凳全都硬得很,一张床的枕头又不够高。”他说。
“喂!我买流氓兔给你,你把它当什么了?”她这下叫了起来,“你竟然趁我不在拿它当枕头!居然还敢把它丢在地上当靠垫!”
他笑了,“宿舍里没有冰箱,又没有冰淇淋吃。”
“说来说去,我在你心里就是零食、碟片、流氓兔和冰淇淋。”
她继续哼哼,“那还不容易,你从s大宿舍搬出来,卖零食卖碟片卖流氓兔和冰淇淋不就行了,你找我干什么?”
“半夜三更想要打电话,不知道打给谁。”他说。
“打给色情电台啊,那里很欢迎你打的。”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的实验做不好,想不通问题出在哪里,导师说我整天在看手机,问我在看什么,我说我看看有没有短信。”他说,“但是新手机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捶了他一拳,“假惺惺!肯定又说故事出来骗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去了S大不知道多快活多如鱼得水,不知道多少师姐师妹觉得蔺霖温文尔雅沉静可靠。你还常常陪着“你知道我唱K唱的是什么吗?”他继续柔声说。“什么?”她问。“有一首歌,叫做《背包就走》。”他笑笑,“你要听吗?”“要。”她想也不想说。
“曾想以太幸福的理由去说别离,说两年里,做到什么都答应你;曾想其实在一起几年就很可以,太多话题,再说下去太伤身体。背包就走,一切潇洒随风丢弃,谁说一个人一定要有另一个人才能好好做他自己?”蔺霖笑笑地唱,婧明静静地听,“背包就走,一切和时间都可以过去,何况这一个人生来无法和另一个人哭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唱,“太多道理,随时可以说服自己,太多东西,带走了害怕回忆,我一个人没有什么不可以继续,只是一句,我不习惯而已……”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听,“你写的歌?”
他没回答,勾起嘴角笑笑,她却看不见。
“弹给我听好吗?”她说,“你的调子好听,歌词好烂。”
“这里没有钢琴。”
“我不管。”
“婧明乖,明天我带古筝来。”
“古筝难听。”
“没有钢琴。”
“不管。”
“我唱给你听。”
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很无奈地赦免蔺霖,“好吧,算了算了,你唱给我听。”
“曾想以太幸福的理由去说别离,说两年里,做到什么都答应你,曾想其实在一起几年就很可以,太多话题,再说下去太伤身体。背包就走,一切潇洒随风丢弃,谁说一个人一定要有另一个人才能好好做他自己……”蔺霖坐在床头继续唱,门口来来往往的护士都在微笑,这男生的声音真好听。
苦中作乐。
蔺霖和婧明都很清楚,她将要面对的是几乎失明的人生,此时此刻的快乐,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
她不想哭,不想会让她怨怼的事情,“喂,我真的很爱你。”
“每次见我都在唠叨这一句,老太婆。”他说。十四回飞的独翼鸟经过仔细询问,听说等候眼角膜的人在婧明之前这家医院还有七个,最近有场火灾伤到了不少人的眼睛,那就是说即使有那么多人捐赠,多半也是轮不到她的。婧明妈妈本想把她带回家,但是婧明不肯,没办法她只能在z市留下来。蔺霖这几天一直陪着她,经过她再三追问,他才说他和导师说放弃硕博连读,打算本科毕业就找工作去了。
“为什么要放弃?”她现在就住在蔺霖那个小公寓里面,听到他放弃诧异得简直天都要塌了,“你放弃了,你确定那些得不到保送资格的同学不会杀了你?”
“他们应该去庆祝才是,”他笑笑,“我放弃,名额就让给下一位。”
“你为什么要放弃?”
“华先生给了你一笔钱,说因为你陪他去买东西出了意外,他给你赔款。”蔺霖笑笑,“你的合同要解除,我想你还是考研吧。”
“我眼睛看不见怎么考研?”
“到明年一月考研的时候,说不定你眼睛已经好了。”他很有耐心,“先做考研准备吧,工作我去找,我去做。”
她听了半天才理解到他找了个借口让她坐在家里,他要出去找工作。“你有乙肝,找工作很吃亏的,现在工作好难找。”
他在她额头垫了一层消毒湿纸巾,然后亲亲她的额头,“我可以写点稿子,然后找份简单的工作,一份工作不够我做两份,虽然没有你高级白领一个月六千,但是至少可以养你。”
“我妈会养我。”她本能地说。
他不置可否,“我不能让你妈养你一辈子。”
“我也会赚钱。”她说。
他笑了,“你只要会花钱就好。”然后他就出去了。
她有阵子好不服气,在家里摸索着打开电脑,本来想要看网上求职的信息,却怎么看也看不清楚。那一个一个字明明差一点点她就能看清楚,偏偏就是差了那一点点她看不见f看了半天气得她差点哭了,要一把砸烂键盘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他可以写稿,她也可以。
打开word文档,她试了三次之后把字体调到一号字加粗,在雪白的屏幕上她终于看到字了,打下一个“一”,她瞪着那宇,心头怦怦直跳,打下一个题目《迷迭》,然后她开始写文章。
她写:“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为他写了一句话:他因他忧伤含蓄而高贵,又因高贵而苍老……”
“婧明,你在房里干什么?”婧明妈妈在厨房做补汤,听到她在房间里打字的声音。
“我在写日记。”她说。
“你能写日记吗?小心你的眼睛。”婧明妈妈洗了手过来看,整个屏幕几乎只看到一个字,怔了一怔,“写一会儿要好好休息,不要太累了。”
“好。”她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继续打字。
以前蔺霖说,写小说是三十岁以后的事,是有阅历以后的事。她现在心情很平静,和蔺霖在一起两年,好像发生过很多事,也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惟一多了的,不过是阅历而已。
半个月以后,蔺霖找到了第一份工作,那是给他现在做的网络公司做全职,工资不高,仅仅比他现在的兼职工资高了五百,但是代交三金。在婧明还没有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签了合同,而后来知道的人都大为错愕,都说他贱卖了贱卖了。他是z大高分子化学的高材生,居然去私营网络公司做网管,但蔺霖没说什么。以他的条件,要找到一份好工作很困难,他比别人清楚。又过了一个月,他找到第二份工作,那是给披萨汉做星期天的服务员,也就是在门口说“欢迎光临”的那种先生。在披萨汉站一个小时的工资是12块,那已经是他外语流畅外加外表出众的高时薪了,他星期天要在披萨汉站八个小时。
蔺霖的两份工作让婧明很心疼,他总是笑笑没说什么,这点让婧明妈妈有点欣赏这个孩子。婧明死赖要住在他这里,他从来没提过要她交付房租,而且她住在这里随时打开冰箱都有一冰箱满满的青菜鱼肉让她做给婧明吃,也有饮料水果。蔬菜鱼肉包括水果他都买最好的,甚至常常她可以在桌上找到新的碟片和报纸,不必她跑下八楼去买,要给他钱他不会拒绝,但过会儿他又去买个鳖还是高丽参什么的放在厨房里。
这孩子对婧明很好,惟一让她不放心的就是他有乙肝,婧明怎么能嫁给有乙肝的人?但现在的状况看来她要不嫁给蔺霖,谁又要一个半瞎眼的女孩?她虽然心疼女儿,但也在考虑中,究竟要怎么办’
这天是星期六。
蔺霖两个星期休一次两天,星期天他还要去披萨汉站岗——给婧明取笑他去站岗,他也不在乎。星期六这天,出了太阳天气没那么冷了,也已经是三月时令,他拉开窗帘,“要不出去走走?”
婧明的《迷迭》磨到现在才写了五千字,有时候很泄气,但蔺霖知道她在写,她很硬气要撑到完,不在他面前示弱。他从来没有看过也没有指点过她应该怎么写,她在写他就出去和她妈妈说话,有时候她怨恨他这种态度,但大部分时候她知道他是为她好,不愿干扰她写东西,“我今天不写了,我们去哪里?”
“我带你去公园走走?”他笑笑。
“好没创意。”她叹气,“不能去别的地方?上次舒偃至少还来带我去看他实习的电视台。”
“人民公园现在有油菜花。”他微笑。
“油菜花?”她哼说,“关我什么事?”
“你见过吗?”
“没见过就去看。”
“你这借口够烂啊!我为什么要去看油菜花?”她忍不住笑骂,拿书桌上的笔丢他,“我要坐你的车。”
“我没有宝马。”
“你去死啦,我要坐你的自行车。”
“我不骑车,我们慢慢走过去好吗?”
“今天的太阳很好。”
三月十八日。
太阳的确很好,有阳光的地方温暖慵懒,没有阳光的地方隐约还有丝丝寒气,让人有加快脚步走路的兴致。
她看不清路和楼梯,蔺霖牵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在她眼里,眼前只有一片阳光的温柔黄,轻柔莹莹,依稀蓝天树梢都有个轮廓,来来往往的人影却看不清楚。虽然不是全盲,给她踏实感觉的不是视线,而是牵着她走路的手。
蔺霖的手变粗了,她知道他去上班,开始他们不让他做该做的网络工作,叫他去打杂,手上许多痕迹都是搬东西留下的。他回来从来不说,她打电话去问舒偃,舒偃才说的。还有有一次差点给人炒鱿鱼,公司老板的夫人跑到公司去,看见一只壁虎,叫人来打,蔺霖犹豫了一下没打下去,差点给人炒了鱿鱼,惊险地化解回家,他也没和她说。
最近变好了,他开始坐电脑椅做正经事,公司的老鸟们对他这只菜鸟印象似乎颇好,有时候会找他出去喝酒。
换了是她以前,也许会大怒大喊大叫为什么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是现在她知道,静静地等,等到一定的时候,等事情全部过去了稳定了,他偶然会告诉她的。他不说,只不过不愿她多想,那是他男子汉的尊严,在维护家里一个平安舒畅的环境。
他在守护她,所以不会把在外面的情绪带回家。
在慢慢学会了解他这一点以后,她渐渐开始明白其实蔺霖之前没告诉她他究竟多么恨林岳庐,也许也一样是一种守护,不愿把自己不好的一面表现在重视的人面前,那也是一种珍惜。
一脚高一脚低地走着,看不清路的时候走路很耗体力,她走不到半个小时就累了。蔺霖陪着她在路边坐下来,她听到下面流水的声音,蔺霖说那是一条小河,从人民公园出来的小河,很快就要到了。
“有没有鱼?”她问,手被蔺霖牢牢握着,身周的气息很清静,风吹过带着草木的清香,还有一点水的味道。
“有几只。”蔺霖搂着她的腰以防她从公路桥上面跌下去,“都是锦鲤。”“什么颜色的?”她慢慢地问。“一条红色的,一条黄色的,一条白色的。
“说详细一点。”
“一条红色背上有金色鳞片,一条黄色背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