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眠-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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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姐,请问你是台湾人吗?你好精致,你是台湾人吧?”
这声音……女子心中一叹。果然是她不智放走的那头虎,他改说中文了……
对方走上前,双脚分跨女子腰部两侧,低下头,冲著身下的她无邪一笑。
女子眉睫冷淡,张眼打量挺立她上方那个背光的身影。微卷的褐发,碧绿如春天新芽的大眼睛,外表纤细而俊秀,笑容纯真得像天使,怎么看都是不超过十二、三岁的稚龄,他手上的白朗宁却握得那么自在……
“大姐姐是不是台湾人呀?你真美。”
女子佩服他伪装的功力一流,直到现在被他拿枪指著头,她依然不愿相信眉清目秀的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职业杀手。
光头男子是幌子,大猫他们追错人了,这只小老虎才是俄国佬的贴身保镳。
俄国佬生性多疑,他母亲尚且无法取得他的信任,他竟肯将黑吃黑得来的钱交给小娃娃处理。五千万美金不是日币,非亲非故,呼风唤雨、年逾古稀的黑帮大佬,为何对小毛头言听计从?因为他唇红齿白,笑起来可爱?
一抹讽笑跃入女子眼中,她研究著装疯卖傻的小男孩。
她懒得过问别人的“家务事”,除非那件家务扯上她的任务,那就另当别论。
这次到俄罗斯出差,是奉令追回一笔钱。他们预计一个礼拜即可完成任务走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俄国佬位于莫斯科的家中,前天凌晨被一群不速之客造访得鸡飞狗跳,表面看似帮派火并,大猫调查的结果证实是自家人窝里反。
从此,俄国佬销声匿迹,钱也下落不明,这使得原本难度不高的任务棘手起来。
不管大猫那头有无斩获,小老虎是重要线索,她必须逮住他……
“不说话,咦?你是日本人吗?”绿眸一眨,男孩好像这才发现女子受伤,以日语哇哇惊叫:“好可怕哦,你流好多血,要不要紧——”
“别碰我。”女子格开他示好的手,说著英语。
“你对我不够亲切!”男孩嘟了嘟嘴,改以流畅的英语笼络东方美女心。“因为伤口很痛的关系吗?我帮你,你不要对我太凶嘛!”
黑衣女子逆著月光,看男孩从口袋掏出一支填好药剂的小针筒。
“你喜欢抽菸吗?”他亢奋起来,“一次一点点,我们慢慢来,游戏很好玩。”
菸,尼古丁萃取液?一次一点点,表示他想欣赏大姐姐慢慢毒发身亡喽。
是个狠角色嘛,下午居然听信他的话,以为他是无辜!女子险些爆出大笑。老布说中一件事了,任务结束之後她应该休长假了。不休不行,她已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强行出任务只会拖累队友。放假之前——
先擒下小老虎吧!一摸到藏在长靴内的战斗匕首,女子抓住男孩打算为她施打毒药的空档,右臂一扫,一刀划破他长满雀斑的面颊。男孩向後跳开,一愕之後,又惊又笑。白朗宁一举,连瞄准都不必,直接开枪打掉女子扫向他小腿的利刀。
“大姐姐你好凶悍、好吓人!”脸上流露万般不舍,男孩将枪口锁定女子娇喘不止的绝美脸蛋,随眼一瞟弹落在湖面上的凶器,黯淡眸光猝然一亮。
男孩以两指夹起匕首,嗅了嗅沾染血丝的刀尖,如获至宝道:“好刀耶!大姐姐,五角大厦你有熟人吗?可以拜托你帮我弄几把这种刀来玩玩吗?我会好好收藏,我找这支刀找得好辛苦,帮帮我好不好?我会善待你。”
女子按住伤口,不动声色观察似有人影掠动的小木屋。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这支刀是特殊材质打造,专门供给美国某支影子特种部队近身杀敌用,一刀可削掉半颗头颅……”白朗宁一送,枪口顶住女子不安分的眼皮。“你对我又手下留情了哦,大姐姐,人家都说那是因为我太可爱。”
“是呀,是很可爱。”女子冷笑。
“还有还有,我还没说完哟。这支刀目前没有机器探测得到,它是美国海军列为机密的管制品。对不对?大姐姐。”枪嘴在白皙剔透的雪颜游走,行速缓慢,最後终于玻恋囟ト胂а匀缃鸬幕ò晷∽臁�
男孩捏著匕首在女子手掌比划一下,欣羡的语气登时酸溜溜:
“刀是为你订作,不公平,我的手只比你大一点,刀柄握起来还是不舒服,你知道吗?我讨厌缺陷,可惜了一把好刀。大姐姐,你的脸就完美无缺哦!”
男孩看也不看,反手将匕首刺入女子脸旁的冰面,笑脸遽寒。“告诉我,你哪里弄来的好东西。你有情人在华府工作?你看来不笨,不像美国狗官只会派来当炮灰的笨警察,你为好管闲事的美国佬卖命吗?还是赏金猎人?刺客?笨特务?你们是谁?来了多少人?说!”
女子看著他一下子凑近的笑脸,平淡道:“你蒙主宠召前,我考虑告诉你。”
“我喜欢你的脸才有兴趣跟你多聊,你不肯接受我的友谊就算了!”男孩委屈地怒瞪她,起身前,忿然将女子中弹时不慎遗落的手枪拾起。
华瑟PPK,俗称007手枪,通俗……表情嫌恶地打开保险,他试射一枪,子弹落点在女子右颊旁一寸处。
女子无心理会他无聊的小把戏,失血过多让她头昏脑沉,呼吸困难。不能——昏!指甲更戳入伤口,她白著脸以静制动,能不开口就节省气力。
好枪好枪!一连试射三枪,男孩简直为之疯狂地追问:“华瑟是同一个人帮你改造的吗?这把烂枪变得很管用,那个人对你一定很好,没有人会无条件对别人好,是你的情人吧?他一定很疼你吧?”他再度央求起女子:“你愿意介绍我们认识吗?你介绍我们认识嘛!拜托!”
懒得为小孩子浪费精力,女子闭目养神。
“你想独占那个人吗?好小气,交个朋友不行吗?好嘛,等我玩过瘾了再帮你止痛。”男孩气沮地扁扁嘴,卸除弹匣,笑眼冻结在他将剩余子弹倒出来的刹那。
德制子弹!为什么不用俄制?为什么?!
男孩铁青著脸,恨恨将一秒前犹叹为天上之物的手枪拆成零件!
“你下午对我很亲切,忘了吗?你是不是忘了?!”一脚踹住女子不断渗血的伤处,连带踩住她蠢动的右手,他摸著挂彩的颊。“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止痛,只有一针,你怕什么!我不想让你受苦,懂吗?不要装哑巴,回答我!”
女子迎视他喜怒无常的眼,笑嗤:“不懂,也不想懂。”
“你怎么可以说不懂!”男孩暴跳如雷,俄语不经思索地猛轰出来:
“我们守候你两个小时,让你细细品味我国贝加尔湖的雄伟壮丽!我们奉你为上宾,体贴招待你,你懂不懂!苏联解体以後,祖国人民穷困潦倒,民心动荡不安,卢布形同废纸,你明白生活在一夜间失去秩序的国家,是恐怖痛苦的事吗?我们贩卖的全是属于我们的,我们穷怕了,不想再过苦日子。国家有权照顾他的子民,除了趁火打劫,说风凉话,你们西方走狗帮助过我们什么?!”
这番话他背得真熟,是俄罗斯黑帮新制定的基本教义吗?女子想笑。
小小年纪牢骚满腹,未老先衰了,明明一派歪理还说得理直气壮。
俄罗斯这些新兴帮派,无所不用其极地渗透国营事业,公然盗卖国家军火、天然资源;甚至贩卖妇孺、毒品、武装杀人;不断剽窃人民财物,卖尽一切所能盗卖的,他们才是造成俄国动荡不安的罪魁祸首。
比起这些人的贪婪残暴、无法无天,车臣的恐怖份子是圣人。女子冷淡启口:
“你也是幌子,留下来转移焦点的幌子。那笔钱俄国佬带走了,不在俄罗斯。”
忙著将他带来的工具一一铺陈开,男孩闻言一讶,转怒为喜道:
“好厉害,你会说我国的语言耶!我说你看起来就不笨呀。可惜呀,你猜错了。”他眨眨笑意骤失的大眼睛,拿起另一支针筒。“没有钱了,没了没了。”
女子挣脱不开他看似轻松的脚劲,帽子松脱,柔亮的黑发流泻开来;纯黑的发与太白的脸,对映成强烈又鲜明的视觉效果,男孩乍然一呆,著魔般伸出手。
“好美啊,真美……”
“钱在哪里?”女子扭头避开他令人厌烦的抚触。
“钱?啊,我说嘛,无缘无故,大姐姐怎么会看上我。钱吗?又是钱!”男孩扯下女子高领毛衣的领口,藕白的粉颈暴露在天寒地冻的冷夜之中。“没人关心我。钱在哪里?钱在没人知道的好地方,你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外太空吗?”她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偏偏脑子太沉,一时间说不上来。
“你别故意惹我生气!”找到女子的颈动脉用力按了按,他的笑唇僵硬。“我礼遇你,对你特别好,你为什么一再激怒我?”
“我高兴。”
“不要以为我迷恋你的脸就杀不了你!”他恼怒得握不稳针筒。“给我闭嘴!”
闭嘴就闭——嘴!女子出手如电,从衣袖滑出一把枪,举臂、击发,动作一气呵成,速度快得男孩眼尖瞥见,偏身想闪避却已来不及!
怎么可能……瞪著血花在脚边点点溅开,男孩惊奇又惊讶,碧眸百思不解,转而望著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子。
“你……”喀血的嘴咧开,他被她手上的枪枝大大取悦。“左撇子……”
这一枪耗去她所有气力,女子气若游丝:“错了……”
不是左撇子?秀气的眉拢起,男孩抹著口中不断涌出的血水,恍然大悟!
她双手都能用枪!孩子气的笑靥在男孩脸上热烈开展,为她难得的好枪法,也为她终究不忍杀他而开心。她是故意露破绽?!他攻击,好降低他的戒心。
很少女人敢这么玩,大姐姐好勇敢……她和他一样享受玩命的快感……和他一样也厌烦这腻死人的世界了吧,她也不想活了吧,这么美丽的人也会……合起笑眼,男孩双手大张,如鹰展翼朝他挚爱的贝加尔湖倒下。
他最爱不要命……的美女姐姐了……既然有缘,既然如此——
“钱在……人……之初……121,4……”
女子昏昏沉沉滚了两圈,勉强避开男孩朝她软倒的躯体,面对灰沉的天空低低残喘:
“你我都太……轻敌了,只能说,我们今天都……不走运吧……”横竖要挨子弹,她只是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式来挨,提升败部胜出的机率罢了。
你不想活了吗?乱来!女子闭眸一笑,依稀听见合作多年的领队大猫,偕同他们的顶头上司布老爹,齐声对她这么吼叫。乱来呀……没办法,她的教官正是一个天生乱来的人,他只教她如何乱来,她压根不晓得什么是不乱来。
该起来了,大猫他们还在伊尔库次克等她,失踪一下午,他们肯定被她吓坏了,该起来把小老虎抓回去了,回旅馆再睡吧……起来,该走了……女子动了动僵硬的指尖,拚命想张开眼,却疲惫得力不从心。
她必须起来。身体为何这么重?她好热……好冷……不能在这里睡著,不能睡……起来,起来啊!
无法支配飘忽的意识与身体,女子发起脾气。她不要死在这里!不是这里!
名字!她的名字!她叫什么名字?
她曾经在一本书上看过,人类就算濒临死亡,意识渐失而忘却亲友、爱人,但是本能上仍然会对自己的名字有所反应。她的名字……那个能够穿透重重迷雾唤醒她的名字,她想听埋葬多年的名字呀!她不要死在这里,她要清醒!快点叫她那个名字,别让她忘记了,她想听她的名字……叫她,快点叫她!叫她啊!
陷入昏迷状态,女子在走不出的迷梦之中伏地悲鸣。
兰……
梦里的喟叹又渺远又温柔,睽违已久,女子被惊动。
谁?思念太浓而力气太弱,泪水于是忍不住。
是九年前抛下她,自己偷偷离开的那个人吗?她恨他啊……
“你来……接我了吗……”勉强挤出的呜咽支离破碎,她再也不愿睁开眼。
第二章
嘶、嘶、嘶……在一种慢条斯理的节奏声中,身体冉冉飘浮,她飞了起来。
梦里,她随心所欲化成最爱的蒲公英,乘风而起,在她最爱的季节里,飞回她朝思暮想的国度,她最爱的故上。
那是风和日丽的孟夏乍后,暑气炎炎,大操场散落著奄奄一息的男女学子,室外的游泳池此起彼落著泼水惊笑声。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她死寂多年的心湖掀起阵阵涟漪。
过了技击馆,接著来到古色古香的图书馆,她眼中蕴泪,伸长脖子焦急地寻觅。
终于,在开满紫白绣球花的拱门下方,她看见走出门廊那个白色的身影。
梦里,泪流满腮。
仿佛心有灵犀,低头看书的白色身影停下脚步,头一仰,对著盘旋上方的她温柔微笑。阳光灿烂,柔柔地滑过树梢,在满是笑意的俊秀脸庞闪烁跳跃。
她伸长手,想要抓住如梦似幻的那个人,永远不再放,不要放……
“起来,别睡了。”
眼看指尖已触及,她就要构著思念的他,一个锐利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