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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我是我的神-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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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力图古拉叮嘱顾嫂,让顾嫂照顾好乌力天时。又让公勤员郝卫国什么事也别管。就管一件事儿,念乌力天时的生活日程表,每天早中晚各念一遍,念完检查。看看每一个项目是不是都完成了。要是完成了,就在项目下打一个红钩,他回来检查钩打得怎么样。这样吩咐完,就和乌力天扬一起,起程去了山西。

4

监狱在定襄。乌力图古拉对这个地方不陌生,当年打日本的时候,他来往于部队和五台山八路军总部,常常路过这个地方。忻口战役那会儿,他带一个团去敌后,在定襄的一个村子里住过一晚上。那次阎锡山的一个师长正在家里休养,非拉他去家里住了两天,给做了辣乎乎的饸饹,还给喝了沉缸汾酒,这事他还记得。

监狱不在县城,在山里。附近没有旅社,父子俩问清路,找了两头毛驴,进到山里时,已是擦黑儿点灯时分了。乌力天扬去敲监狱的门,人家拿着“家属探视介绍信”看了半天,又把乌力图古拉和乌力天扬从头到脚看了半天,说今天太晚了。犯人在监舍里学习,明天早上来吧。介绍信也不给退。咣当把小门关上了。

乌力天扬茫然得很,不知道再该怎么办。乌力图古拉有经验,闻了闻杂和着草木灰味道的风,领着乌力天扬去了附近一个村子,找到一家村民,几句话一说,人家就热情地把父子俩迎进门。那家的大婶拿出笤帚,给父子俩扫干净身上的尘土,沏了甘草茶让乌力图古拉喝,抓了罐里的醉枣让乌力天扬吃。

乌力图古拉让乌力天扬付了拉他俩进山来的脚钱,谢过人家,让把毛驴牵走。当天晚上,主人给父子俩做了一顿菽麦汤疙瘩和摊饼。父子俩饿了,稀里呼噜吃了喝了,也不洗,和那家人一块儿,男的女的挤在一张大炕上。乌力天扬很快就被跳蚤纠缠上,翻来覆去地满身挠。乌力图古拉也没睡,睁着眼看屋顶的那片亮瓦。看月光一点一点由暗到明,再由明到暗。

第二天一大早,父子俩起来。乌力天扬这回不用教。付了粮钱。大婶追出来,抓了柿饼塞到乌力天扬衣兜里,送父子俩出了村子。父子俩沿着长满红豆松和山白杨的山路往监狱里走。路上有雪。枝头挂着冰凌,一群松鼠在雪地里来回跑着,不断回头看这父子俩。

到了监狱,出来两个管事的干部,盘问了一通儿。说犯人正劳动呢,让等着。父子俩就等着,一直等到晌午过后,才出来一个狱兵,领着父子俩。绕过甬道长长的监舍。到了墙泥斑驳的接见室。一会儿工夫,一个脑门儿上长着一大块紫色胎记的管教模样的人领着萨努娅进来了。

头一眼,乌力图古拉父子俩谁都没有认出萨努娅来。他们看见跟在狱兵后面颤颤巍巍进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婆,一脸老树皮,身子佝偻着。不停地捂着嘴咳嗽,咳得跟裹着泥浆的虾米似的。父子俩就愣在了那里。

萨努娅进了门,在屋里站定,慢吞吞地看了乌力图古拉一眼,再看了乌力天扬一眼,好像不认识,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又回头去看紫色胎记。紫色胎记让萨努娅坐下。萨努娅不坐,还站在那儿,有点儿茫然。紫色胎记去一边坐了,拿一张过期的报纸看。狱兵站在门口,很稀罕地看着乌力天扬脚上的回力球鞋。

乌力图古拉很激动,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乌力天扬在一旁直捏手掌,两条腿硬在那儿。像是生了根。

“萨努娅,”乌力图古拉咳嗽一声,嗓子干涩地说,“萨努娅,是我。我来看你了。还有天扬,你儿子。”

萨努娅看着乌力图古拉,自上而下,再自下而上,看一会儿,好像想起来。世事悠悠地说,哦。她就说了这么一个字,哦。

“你还好吗?你怎么样?”乌力图古拉这么问,又觉得问得不好,改口说,“你瘦了,头发都白了。”这么说,觉得还是没说好,又改口说,“衣裳不缺吧?能吃饱吧?”

“喂,”紫色胎记放下报纸,提醒说,“谈话不许涉及犯人的狱中生活。不让说这个。”

乌力图古拉被噎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萨努娅像是冻久了,暖过来,急急忙忙地开了口,问天时怎么样,还说毛主席的话吗?军机怎么样,脸上的疙瘩消了没有?天赫怎么样,人找着没有?安禾怎么样,又考五分了吧?稚非怎么样,想妈了没?又转过身去看乌力天扬,说天扬。来,到妈这儿来。

乌力天扬胸口里一哽一哽的,两只手都揣在裤兜里,坐在那儿不动。乌力图古拉也发着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萨努娅那一连串的问,他决定不说,不能说,至少不能往实话上说,就说乌力天扬,没听见你妈叫你呀。

乌力天扬还坐在那儿,不把两只手从裤兜里拿出来。萨努娅看乌力天扬,看着看着抿嘴笑了,又拿手捂住嘴,说:

“大了,是大人了。都长胡子了。”

“怎么不是?都参军了,回去就穿军装。这么老大才参军,老兵了。”

“参什么军?”萨努娅又茫然了,看乌力图古拉,“天扬参什么军?天扬参军,谁在家里照顾天时?谁在家里等天赫的信?谁带安禾和稚非?谁给天健扫墓?谁给你炖猪蹄?谁给你开车?谁给你送材料?谁给你接电话?”

乌力图古拉愣了好一会儿,半天才明白过来,萨努娅是搞混了,把天扬当成了严之然、卢美丽、小陈、周中保。乌力图古拉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萨努娅的问题,他就咳了一下,开口说:

“萨努娅,家里都好。你好吗?天时好。还说毛主席的话呢。军机提正连了,大学都毕业了。天赫也好……这个,小兔崽子很好,怎么能不好呢?安禾也好,念高中了。谁说不是高中?高中好。稚非更好,小东西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里说,爸。我当上红小兵了,我能不能回去看你……”

“念什么高中?安禾该念初中。打什么电话?稚非要回哪儿?”萨努娅说话慢吞吞的,却敏感得很,抓住乌力图古拉的话,狐疑地看他的脸,“你把稚非怎么了?你把她关起来了吗?”

“没关,”乌力图古拉知道自己忘乎所以。说漏了嘴,连忙往回找,“没怎么她。打电话玩儿。她喜欢打电话。喜欢挂在鱼竿上。小东西,七岁不到呢,不懂事,调皮呗……”

“怎么才七岁?是十二岁。十二岁零……四个月二十一天。怎么才七岁?”萨努娅更疑惑。不满意地质问乌力图古拉,“你到底把她怎么了?是不是把她关起来了?那她怎么能长大?那她永远都得是七岁!你怎么是这样的人?”

乌力图古拉陷入了困境,额头上有汗渗出来,不知道该再怎么把这个谎给圆下去,求援地朝乌力天扬看着,让儿子救他。

乌力天扬感到胸闷,眼睛盯着鞋上的一片阳光,不敢看萨努娅,心想我得心脏病了。我得……得想杀人的病了!乌力天扬想,我怎么会这样呢?我怎么会得想杀人的病呢?乌力天扬这个时候就咬了牙,站起来,走到萨努娅身边,说,妈。

“天扬,”萨努娅脸上露出笑容,是那种在梦里梦见了开心事情的笑。她伸出手,去摸乌力天扬的脸,“天扬,你长高了,妈够不着啦。”

“妈,”乌力天扬鼻子发紧,把脸一挪,移开,又不忍心看萨努娅的手空在那儿,举在半空中,就把揣在裤兜里的手拿出来,手上摊着一个捏烂了的柿饼,往萨努娅手里塞,说,“妈,这是柿子饼,你吃柿子饼。”

“喂,”那边的紫色胎记把报纸放下,“不能给犯人东西。”

“是柿子饼,”乌力图古拉在一旁解释,“她儿子给她柿子饼。”

“柿子饼也不行。”紫色胎记原则性很强,“儿子也不行。不让。”

乌力天扬迟疑了一下,把塞进萨努娅手里的柿子饼重新拿回来,稀烂一团,塞进裤兜里。人高,在那里站不住。退回到长条凳上,坐下。

乌力图古拉生气,但也没办法,人家不让,只好这样。萨努娅倒没什么事儿,也不是真想吃柿子饼的样子,急急忙忙地问乌力图古拉,天赫在什么地方?怎么找到他的?他现在干什么?他为什么不来看她,他来她就好好说说他,批评他,骂他。她会让他知道,这一次她真的生气了,让他明白他有多么错误。比举着菜刀砍他爹还要错误。

没等乌力图古拉编出理由来,萨努娅又改了话题。问乌力图古拉,你怎么样?审查完了吧?没事了吧?本来就没事,硬要鸡蛋里挑骨头,屈打成招,说人是大军阀,说人是夺军权,说人是苏联特务,说人把电台丢进长江里,那就审查吧,看能审出什么问题来,看把长江淘干,淘出一江的鱼虾来,那江里有没有电台。

乌力图古拉知道,萨努娅又把事情弄混了,先是说他,后来就扯到她的问题上。乌力图古拉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也不用他回答,那边紫色胎记又把报纸放下,这回很不耐烦,说栋拐幺,监规你背过,我不能老提醒你,再这样,探监就结束,你回监舍写检查。

乌力图古拉一肚子火,本来要站起来,要拍桌子。要朝紫色胎记吼,说你鸡巴什么玩意儿!栋拐幺个屁!要你提醒个屁!你说结束就结束?你小狗日的算个尿!你给我滚出去!到外面晒太阳去!但他看萨努娅很听话地闭了嘴,人茫然地坐在那里,神经质地抹去手掌上的一星柿子泥,再用手指去抠囚服上的一个洞,没有一点儿反抗,他就没有站起来,拼命憋,拼命憋,让自己坐住,没有发作。

时间一到,紫色胎记第四次把报纸放下,站起来,让狱兵进来,把萨努娅带走,自己押着乌力图古拉和乌力天扬,送父子俩出监狱。

父子俩出了监狱的小门,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关上,听见里面有狗叫,还有人说说笑笑,大约是在说晚上去山上捉丹顶鹤的事情。一会儿监狱里的喇叭响了,放一支歌曲,是“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很热闹。

乌力天扬气呼呼的,大步走在前面,在雪地里滑了好几跤,站起来,连身上的雪都不拍,又走。乌力图古拉跟在儿子后面,还在一片迷糊地想,二十多年前,这里到处出没着梅花鹿。到冬天的时候,鹿一群一群地在山头站着,看见人来了也不跑,瞪了美丽的眼睛看人,现在怎么一只也看不见了?

5

新兵要去河南新乡集训,因为是后门兵,部队没来人接,由基地的车直接送去新乡。

乌力天扬去江边的苗圃,在那里找到做了记号的苹果树,从树下挖出铁盒,取出藏在铁盒里的钱。那是他从乌力图古拉那里偷的,有五十多块。当流浪汉时积攒下几十块,简雨槐走时都给了她。乌力天扬拿着这些钱,去街上花七块钱给自己买了一件衬衣、一条裤子,然后去干部宿舍,把简明了找出来,从买衣裳剩下的钱里拿出十块,其余三十多块交给简明了,要简明了替他寄给简雨槐。

“为什么?你欠她的?”简明了让那么大一笔钱吓了一跳,百思不解地看着乌力天扬。

“就算吧。”乌力天扬懒心无肠地说。

“当兵有什么好,起早床,还要给班长打洗脚水,说不定碰到个没文化的连长,让你去养猪种地,跟农民有什么区别?”简明了没当成兵,心里发恨,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乌力天扬没说什么,看着简明了,心想,简明了是怎么长的,都快二十的人了,塌鼻子长了二十年,还没长出点儿肉来,让人看着着急。这么一想,乌力天扬就有点儿同情简明了。

“听说印度那边又准备打了。”简明了看乌力天扬不说话,以为他在考虑自己说的事,居心叵测地加了一句,“你们不会被拉到印度去吧?不会被打死吧?”

“打死算。”乌力天扬说了这话,转身就走。

“我操,”简明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走远的乌力天扬,在他身后喊,“我操,牛呀,比刘英俊都牛!”

乌力天扬用留下的十块钱买了一个洋娃娃、一套小衣裳、一斤糖果,拿着这些东西,去了国棉三厂。

匡志勇和卢美丽已经正式调到蒲圻,在那里安了家,那里生活水平低,好过日子。乌力天扬知道这个。乌力天扬把东西交给匡家奶奶,说是给丫丫买的,让奶奶收着,等卢美丽和匡志勇回武汉时带给丫丫。奶奶听了乐,前仰后合,说你这孩子,卢美丽匡志勇的,卢美丽是谁?是你姐不是?匡志勇是谁?是你姐夫不是?也不是丫丫,是你外甥女。乌力天扬叫不出口,不好意思,跟着笑。扭捏得很。奶奶拉着乌力天扬的手,喜欢得什么似的,老是忍不住伸手摸他的脸,说,多好的孩子呀,知道害羞。后来乌力天扬告别奶奶,说自己要走了。奶奶佝偻着身子送乌力天扬出门,说孩子,有空到奶奶这儿来玩儿,啊?乌力天扬说,哎,奶奶。乌力天扬叫了那声奶奶,不知怎么的,眼泪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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