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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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时的星光微寒,周围一片静谧,惟有这山谷里的袅袅经声四处流离展转,使人在不经意间听闻,亦不免热泪盈眶。在这样荒芜的年月,死亡像柄利箭,直抵人心,费人伤心。
黑暗中,周忆看见庭前摇曳的萤火,光辉弥望的空间里,他似乎又回到了幼年时光。那时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儿童,在夏夜清风笼罩的自家庭院里,与妹妹一起捉萤火虫。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六只,通通被囚禁到妹妹手里的透明塑料袋中。等到睡觉时,两人将袋子放在漆黑的被窝里,一闪一闪的光芒流溢开来。因为两人是同睡一张床,竟是到了很晚也都还不愿睡。直到萤火熄灭,一只只虫子在不透气的袋子里死去,被卧里的笑声才慢慢退去,那欢喜才戛然而止。明天一早又得将它们埋葬。原来死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尹怀恩在周忧喝农药的那天被当时的情景吓坏了,整天不思茶饭,夜里还经常口吐梦呓,三更天还听到她惊叫的声音。尹如烟被吵醒,摸了摸她的头和颈脖,凉透了,汗水涔涔的,问她话也不答。无奈,阿雅才给尹怀恩打了一针,到第二天却仍旧不好,依然病恹恹的样子。按照村里人的说法,她是被吓丢了魂,需要把她的魂魄招回来才能好。而所谓的招魂,即是到周忧的灵柩前跪着求她把怀恩的魂魄还回来。
果然,诵经的法师给怀恩求了一碗茶,即在剩着的开水面前念叨一翻,又让怀恩磕头跪拜,取了香炉里的一撮香灰放到开水里搅拌,然后让尹怀恩喝下去,过了一宿,出了一声冷汗,方才好转起来。
周忧与诗人就埋在离林场小屋不远处的一个路边。安葬的那一天,一共只有四个人到场,周忆,尹如烟,阿雅和尹怀恩。没有吊唁的人,也没有哭丧者,整个场面异常安谧。是六月的天气,阳光一如既往地落在大地上,坟前的草木呈现出孤寂的姿态。古老而陈旧的危石林地,被苍凉翠绿的浓荫覆盖。
两人共用一个墓穴,墓碑也只有一块,上面什么也没有写,是快无字碑,只因深信,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来此祭奠他们,而他们也无须别人的打搅。寂寞也好,孤独也好,都是他们两个人的,和别人无关。
这样的情景很像许多年前的某个时候。是在云岭,也是四个人,年少轻盈的身心,还未及被情感侵袭,一切都还只是开始。只是开始,那时周忆,沈鹃儿和周忧,尹如烟四个人,站在第一个路口,后来,后来,再后来,人生一再被命运左右,最终成了今天的难以继续。周忧是那么一个生性要强的女子,活泼开朗,却又愤世嫉俗一意孤行,对人对己都那么苛刻,所以她的一生也都是在孤苦与愤怒中度过的,到死也没有改变。
“如烟,我有话要对你说,”是夜,周忆把尹如烟叫到自己住的那个宿舍里。阿雅临时出诊去了,尹怀恩也被哄着睡着了,如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两人相对而坐,正视着对方,谈判的样子。
“你知道,周忧,我的妹妹,她已经走了。虽然,”周忆的嗓子有些梗塞感,但依旧说道,“虽然那是她自己选择的。但我想,我也有责任,很大程度上,她是因我而去的。她一直反对我和你在一起——当然,这不是你的错——我的意思是,我和你在一起,原本是违背了誓言的。我违背了不能和你在一起的誓言,我就必须承担后果。她已经不在了,可是她对我的怨还在,现在,正是我要承担后果的时候。”
周忆望了望尹如烟,尹如烟两眼低垂,望着灯火。当见周忆停了半晌,她才抬起头来,说道,“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离开我?”
“必须,”周忆低声应道,然后又说,“我必须离开,这也是想给我们大家赎罪。就算忧忧她以前再怎么作错了事,可是她连命都陪上了,我想我们也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凭良心说,我们是有罪的,虽然这个罪不是我们的本意。但我们不可以推卸,如果她没有伤害你,你也没有恨她,而我也没有和你生活在一起,那么可能一切都不会发生。”
“和你在一起度过了那么久,走了那么远的路,我也已经知足了。如烟,我对你的感情,相信你也是看的见的。从我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你就是我今生的一个难以逾越的阶难,认识你俞久,俞觉自己陷的太深,不可自拔。或许这也就是所谓的命,我对你本来是不可以的,也曾经痛下决心远离你,告诉自己,不要回首,不要回首,可一回头就看见了你,并且却硬要违背天意,执迷不悟。”
火光扑地亮了起来,照在彼此的脸上,隐忍而悲凄。尹如烟不由拿起剪子,把灯心剪去一段,如此,才不用看清对方的神色。
“我原以为两年前的到来是个幸福的结局,可结果却不是。我注定不能和你共度,而你亦不属于我,只是我还一味的奢求,手捧着空空的情碗来到你的面前,求你能施舍一点感情给我。直到见到惨不忍睹的真相后才肯罢手。是那样的自欺,因为这个自欺,我亲手了结了唯一仅存的一丝希望,并破碎了所有,最终不得不败阵而走,丢盔弃甲,一败涂地,再没有翻身的可能。”
“不,周忆,你不要再自责了。我想这也不是你你的错。如果——好了,我们谁也不要怪谁了。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如果我们早在开始就知道这将是个悲惨的结局,那么我们也都不会这样的执迷不悟。”
大概是夜深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哗啦啦的,这厢听见,更觉得心慌意乱。
“你今后又有什么打算呢?”火光又亮了一阵,彼此的脸色清晰可见。记忆被泪水打湿,一回头就看见了彼此命途中的千疮百孔,无能为力。
“我明天就离开这里,先到我原来所在的单位,或许途中还会去干校看望一下父母。我的父母都还在干校劳动。他们已经老了,我要告诉他们关于他们的女儿的事情,我得求他们宽恕我这个不孝的儿子。然后再去边疆过完我的一生。我违背了誓言,我就必须紧遵誓言,孤独一生,这是我的结局。”周忆颤声说道。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说实在的,与你在一起的时光我一直都觉得很愉快。且这些年来,你对我的恩情是那样沉重,我竟无力承受。现在,我也不知道能回报你什么,我只希望你能幸福,希望你过的好。”尹如烟望着周忆说道。但亦知道,幸福于他,是那样的不堪。
尹如烟见灯油将尽,便起身忙着给周忆收拾行李。这样的举措亦是一种重复,近乎许多年前的某一场离别。但她也知道,这样的离别不会再有了,以前与周忆的分分合合,之后又频频再见,虽是艰难,但终究是可以。而如今,他这一别,就再也不可能和她聚首了。他们都是卑微的人,本是靠着微薄的缘分才走到了一起,如今缘分已尽,亦只能如此。
灯熄灭了,雨还在下着。外面稻田里的水该溢出田埂出界了吧。
第三十二章 回城(上)
第三十二章回城(上)
第三十二章回城
第二天,尹如烟特地给周忆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算是给周忆饯行。饭桌上的情景一如往日,只是少了话语,彼此静默无声。尹怀恩还偎依着周忆坐着,见周忆不住的给自己夹菜,也不觉得有什么异样,欢喜地吃着。
一切都完了。但就在周忆要走出大门的时候,尹怀恩还是觉察到了什么。她一把拉住周忆的行李不放。尹如烟不得不哄怀恩,说周叔叔这是去外面走一趟,过后还会回来的。
“你骗我,”尹怀恩根本就不听尹如烟的那一套,大声叫喊道,“周叔叔走了就不会回来了。是你逼走了周叔叔。”
尹如烟见尹怀恩那么执拗,只能拼命拉住她,并让周忆走。行李终于脱了手,周忆跨出大门,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尹怀恩还在那里声嘶力竭地大叫。“周叔叔,周叔叔”,等周忆走远了,尹如烟知道怀恩追不上了才放开了她。却见尹怀恩往地上一滚,还故意滚到泥水里,以此发泄内心的不满。
周忆走了,那一天的天气很好,地里的稻子开始吐穗了。
就在一年以后,尹如烟和阿雅也离开了洛南村,回到各自的故乡。此时,知青回城风波一度高涨,原本坚定的政策和信念一下子土崩瓦解。附近各个村寨的知青团结在一起,一起组织策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回城计划。最终,全国的知青回城正如当年的上山下乡一样,成了历史,势不可挡,大势所趋。
尹如烟和阿雅几乎是他们那个知青点最后反城的两个知青。原因是尹如烟收养了尹怀恩,且尹怀恩又是当地的户口,要转户口成了件棘手的事情。本埠那边,又没有原始户口出生证明,一时竟没有可以接洽的条件。
最后还是黄粱,黄粱已经是他们医院院级领导干部了。黄粱打通了各个关节,办成了转移户口的事情,尹如烟母女俩才得以回城。但其中的原由,尹如烟竟还不知道。
尹怀恩的粮油和户口顺利转移后,于一九七七年年底,尹如烟带着怀恩踏上了回城的路。同时,阿雅也是一起离开的。但阿雅并不是回雾城,而是回原籍内蒙。路途上只有从洛南村去县火车站那段是同路。
是阳光散漫的清晨,三人坐在一两大汽车上。车上有当地去县城的村民,嘏着眼睛看着她们大包小包地上了车,猜忖着她们一行人将要出远门。尹如烟均视而不见,上了车就坐在后车厢的行李上。尹怀恩没有坐过长途汽车,路上一直晕车,并不多话,只是适时地睁开一下眼睛,看看坐在对面的阿雅和外面穿梭而过的风景。
“阿雅,你回了内蒙一定要给我写信啊。”尹如烟对阿雅说道。
“恩,我会的。”阿雅应了一声,仍是低着头,想着心事。她正在懊悔,早上怎么没有从卢家门前经过一下。当然,这是非分之想,卢若非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她本不该对他那样眷念的。这对自己和他来说,都不好。而今也总算离开了,以后的日子还很长,要重新开始。
尹如烟见阿雅低头沉思,也不再打搅她。她把手里的怀恩换了个姿势抱着,也想起了一些事。九年前他们几十个知青扛着行囊来到洛南村插队,如今回家的时候,就只有她和阿雅两个人了,均是作鸟兽散。其间的种种变故,回想起来,还是那样的历历在目。九年前她们还是懵懂的青少年,九年后却行将步入中年,那一来就像是为了这一别的。
只是青春尽失。
车子在山路上颠簸的厉害。尹怀恩醒来,似乎已经习惯了昏沉的感觉,才挣扎起来,看望沿途的风景。都是陌生的,蓝天之下,远处的山峦隐遁在镉黄色的光辉里,只能看见大概的轮廓。然后是稍近一点的田野,一垄垄稻田此消彼长,形状各异,有几个稻草人还立在边界上,摇着双手在往后退,像是与他们告别。接着进入一片河谷里,稻田不见了,却有一条宽敞的河流栩栩流过,水流如注。
“妈妈,”尹怀恩忽然很是不解地看着尹如烟,“我们去哪里啊?”
“回家,”尹如烟答道,“回妈妈的家,和你说过的。”
“怀恩,过来,让雅姨再抱抱你。”阿雅被尹如烟的话聒醒了,才回过神来。尹如烟便把怀恩解手让她到阿雅的怀里躺躺,“跟雅姨回家,回雅姨的家去不去?”
“不去。”尹怀恩很是坚定地说道。
“为什”阿雅两眼逼视着尹怀恩说道。
“我是妈妈的人,不能跟你走。我要和妈妈在一起。”尹怀恩并不为阿雅的威武压倒,一点也不屈服地回答道。
“果然还是和妈妈亲。你以后再也见不到雅姨了,你就不伤心吗”阿雅又一次探询道。
“但我离开了妈妈会更伤心的。”尹怀恩轻声回答道。接而又见她叹了口气,这一叹还有些伤感的基调。“你为什么就要离开我和妈妈呢,雅姨,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大有曲终人散的意思。
这一问到真的把阿雅问住了。她其实也不舍得和尹如烟母女两个分开。但她哥哥又总叫她回家。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不像小时候,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如今哥哥已经能够承担自己的事业了,娶了媳妇,想让阿雅回去做自己的帮手,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再麻烦亲戚了。阿雅自己也想回到家去,想看看自己的故乡,自己的家,自己的草原,自己的牛羊和自己的哥哥嫂子。她已经阔别家乡十几年了,想想都是件很伤感的事情。
到了县城,自有黄粱来接尹如烟母女两个。其实黄粱也是请假出来的,等见了尹如烟才说恰好逢到单位放假,就赶过来接她们母女俩了。但这并不能瞒过尹如烟,只不过彼此心照不宣。对黄粱的好,尹如烟总是不表一词。
倒是阿雅见到黄粱,一时无法明白,恍然地看着他,记不得是什么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