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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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她会因为失落而痛苦。若是噩梦,在梦中已经是九死一生了,梦醒后发现它不是真,虽然很安慰,但又会使她忧心如焚。
正是春天的时候,草长莺飞。什么都被更新了一遍。什么都已结束,什么都刚开始。一九六七年的春天虽然来的有点迟。但它总归是来了,无论如何都有春天的样子。革命是阻止不了春天的到来的。
尹如烟因为晚上经常失眠,只能在白天的时候在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她几乎是连外面是个什么样子都快忘记了。成日地躺在屋中,有时连饭也不吃。她和别人都以为是她活动少,耗能少,所以吃的就少。
林子之还好吗。他现在怎么样了。自从他走了之后就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杳无音讯。真是每天都为他操心,肠子都快断了。偏偏眼泪也已经流尽。每次想哭,眼睛里都枯涩难忍。她的眼睛像是冬天里长的冻疮,红肿坚硬,睁都睁不大开。有一回她照镜子时,看见镜子里的人,竟吓了一跳。那是谁。再一看,可不是自己吗。自己已经变成那镜子里的模样了。
忽然间,毫无缘故,再多的想念也于是无补。她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了。身体一天天的衰落,加上阴雨天气,没有多久,她已经病倒在床上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病竟一天比一天坏,且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到了这年的三月末尾,她已经连床也懒的起了。
又是连累了别人。赵姨开始还十分殷勤地照顾她,又是端水,又是送饭的。还在一旁说些安慰她的话,“你也别太较劲了。要安心地养病,病好了,比什么都强。”
面对赵翼这样突如其来不可预测的关怀,尹如烟反而笑了。那笑不是因为赵姨对自己破天荒的好。那笑是为自己现在现在这样的轻狂和无奈。她想,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照顾自己了。见那个照顾她的人是赵姨,她才又想,莫非她这样做是盼着自己早死,又要安慰她自己的良心,要想积德怕抱怨。她是为了让她尹如烟死后做鬼不能去找她。真是一片无耻的用心。她因为她尹如烟是什么人了。就算她死了,她也不会去找她的。她不配被她去找。
尹如烟因为病了原故,脾气变的特别不好。她动不动就要摔东西,把赵姨端进来的饭菜茶水统统随手打翻,房间里顿时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
赵姨见状,忙上前去劝止。她十分不高兴地对尹如烟说道,“你又何必这样。如果你嫌我做的饭菜不好。可以自己去做吗。”说着才又拿起扫帚,兀自打扫干净。也还算她有耐心,很是低声下气地做着那些事。让尹如烟也有些过意不去。
也有时候,尹如烟见赵姨那样子,反而心软。但她口上却依旧不放人。好的不说还罢了,偏偏说出那么多不好听的来。她说,“你们就盼着我早死了,所以才这样对我好。什么道理,横竖我死了。来报仇也不会找你们的。你们也太用心良苦了。”
听了这话,赵姨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只见她双手相抱在胸前。看着尹如烟说道,“你因为我喜欢,你因为我愿意啊。自己还很久没有这么被人侍奉过了。你倒好,给我耍小姐脾气。我这些天忍了这么久不说你。你还越发登鼻子上脸了。”
这边尹如烟看见赵姨生气,心里暗暗笑着,也不理论。她轻轻地闭上眼睛,心想自己长年累月的受她的气,如今看到她那么促眉瞪眼的,十分的满足。但是她的满足也是有代价的,她让赵姨吃了几个闷李子,她自己也就必须得到同样的回报。
赵姨果然就笑着对她说,“你嫌我笨手笨脚不伶俐就早说吗。以后自己看着办吧。”说着转身退出门去,把门一关,整间屋子因此而被禁闭了。
尹如烟不免感到后悔。她见赵姨真的生气了,看样子她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当然她另一面也是骄傲的。想不来就不来了,也好,自己可以不用再见到那女人的面孔,也就不用发脾气。
此时,尹如烟才又想起林子之来,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要是去世了呢。她是没有什么说的,她也去死,反正这样的日子也不是人过的。生命太卑微不值了。可如果他还活着呢。他不是答应过自己会好好的吗。他不会食言的,他不会就这么走了。而且她也相信他还活着。如果他还在而自己却不在了,那也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因此她又有些不想死。
可是活着真是太累太苦了。她终日梦见他赤身裸体的接受日晒雨淋,这已经使她痛彻心扉。像这样活着,是比死还要难受的。她不禁达了个寒战,又咳嗽起来。她才听见窗外又下起了雨。那些雨敲打在外面的草木上,发出淅沥的声响,听的人越发难过。
她才想,如今什么人都靠不住了,只能靠自己,可偏偏自己又是病人,竟也不是可以依靠的。想来自己真是无依无靠。外面风雨交加,屋内病痛集结。这个世界真的很悲凉。
再说赵姨自从被尹如烟气出去以后,她果然就不再给尹如烟端茶送水的。可是她又不能真的不管尹如烟。如此,招待尹如烟的任务就落在了尹爱萍的身上。尹爱萍本来就是一家医院的护士,平日也没有多少时间在家。通常是早饭的时候,尹爱萍把饭菜送进来,然后又匆匆地出去。尹如烟就是有气也撒不到她的头上。尹如烟才想她们这对母女俩真有意思,串通好了让她没有话说。
第十七章 病危(下)
第十七章病危(下)
更多的时候,尹如烟的饭菜还是让她的弟弟尹建民送进来。这尹建民自从去年被他自己所在的那个造反小组开除后就一直无所事事,也不读书,整天就是伙着一帮新认识的弟兄到街上胡逛。那些人尹如烟是见过的,是一些比一些流氓痞子好不了多少的黑帮狗崽子,因为进不了革命小组,学校又不上课,只能每天随处闲逛,经常听见他们打架斗殴。因为“可教育好的子女”这一名声而声明远扬。尹建民在外面做的事,家里是不管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在外胡作非为,更是助长了他的脾气。
家里也只有尹如烟会劝说尹建民。可她再怎么劝说,他也不听。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说法。他虽然是个男孩,嘴却是很刁的,其他人和他对嘴只能认输。只听他说现在的年月,出身不好就注定没有前途,做什么好事也不会得到别人的认同,既然得不到认同,还不如不做或者干脆做点怀事。尹如烟便说,“你就不回用心读点书,长长见识总比你现在到处胡闹要强。”
听到尹如烟这样说,由不得尹建民不大笑起来。他说,“大姐,你也真是糊涂的人喷饭。现在谁还读书呀?读书用来做什么,让人家把我当作右派分子抓起来坐牢?那我可不干。何况这读书不读是国家说了算的。国家都让停课不用上学,你还来跟国家作对。你敢我可不敢。要是像你学校养的那个男人那样生不如死,这样有什么趣。”
尹如烟早已气的七窍流血,眼泪都快出来了,一口气提不上来。她指着尹建民问道,“你是听谁说的。是谁这样诋毁我。说出来我和她拼命。”一边又不停地嗉口子。
尹建民见自己说的话得罪了尹如烟,忙向她道歉不迭,“没有人,大姐,你别多想了。别气坏了身子。你都已经病成这样了,再要生出什么病来,我这个作弟弟的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大姐,你原谅我,原谅我吧,你就我这么一个弟弟了。你再不原谅我,我可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谁敢原谅你啊。你就是别人专门调教出来对付我的。我哪里还敢生你的气。”尹如烟气喘吁吁地说道。但她见尹建民一副讨好取怜的样子,又觉得可笑,气也就减了三分。且因为面子上过不去才没有说什么。
尹建民见状,他本就是善于察言观色。他眯着笑眼,很是诡异地望着尹如烟,甜甜地说道,“大姐,你本就是最疼我的,怨不得人长的漂亮,所以心肠也这样好。”一边又说,“我下次再不敢惹你生气了。”
“放你妈的屁,不敢惹的人是你。你就是以后在外面被人打死了,再没有人关心你了。”尹如烟叫道。
“大姐,你何必说狠话。咒我死了,你又有什么好处。”尹建民依旧讪笑道。但见尹如烟似乎口渴了,便到一边到了杯开水,递给尹如烟。尹如烟伸手接过。
“我再说你我就要气死了。”接着,尹如烟才叫他出去,自己想一个人静一静。尹建民才见尹如烟神色黯淡下来,便知趣地走了。
可是,尹如烟还是喜欢有尹建民在自己身边的。就算他再说什么不好听的,至少也比她一个人独自呆在房间里要好。何况尹建民还经常会给她讲笑话,说说外面的奇闻怪事。他在她的心情也不会那么郁闷。
等她一个人的时候,心里就又要想起林子之。她因为怜悯他,又更加怜悯自己。因为怜悯自己,又更加怜悯他。感觉自己是被这个世界遗弃了。当她伸出手来,上下左右能感触到的只有空虚的气体。除了寂寞还是寂寞,除了孤独还是孤独。所有的人与物一概离她没有联系了。都是别人的,她什么也没有。
周忆来信了。收到周忆的信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尹如烟见尹建民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口中说道,“大姐,你男人的来信。”尹如烟瞪了他一眼,但没有说什么。她因为是林子之的信,可结果看见信封是军队专用的,才知道是周忆写来的。
拆信封的事也是尹建民帮忙拆的,她已经是连撕信封的力气都没有了。在下午的阳光下,尹如烟捧着信一行行的读起来。
周忆在信里说因为训练紧张,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才写信给她。他在那边一切安好,希望她不要担心他。他现在是一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以外都是训练。虽然累了点,但感觉很充实。接着他又说刚到军队的时候常常想家,也常常惦念着她。最后他写道,“你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期待你的回信。”
“你现在怎么样了,还好吗?”当她念到这里,已经是泪流满面。他还是对她念念不忘。可是她呢。她现在都快死了,再不可能见到他了。她的病这样一天天的怀下去,恐怕周忆下次来信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了。一想到到那时的阴阳两隔,心里直犯冷,剧烈地咳嗽着。眼睛里流出的泪依在脸上并不流离。一会儿眼泪都凉了,蒸发了。她还是那样。
周忆的信并没有给尹如烟带来任何安慰,反而当尹如烟看了他的信以后,心下更加难过起来。当夜又辗转难眠,病也添的重了。她对自己已经没有希望了。只是她想着如何写回信给周忆让他别再惦记着她了。可是她已经连写信的能力也没有了。
她还想着让尹建民帮她代笔写信。可这想法还没有成熟就被她扼杀了。要是让尹建民来写,不知道他会帮她惹出多少闲话去呢。就这样,尹如烟只能干着急。写信的事已经不可能了。
也因为不能遂愿,尹如烟的病又更重一些。病越重,人也就越发变的敏感。她现在的脾气已经十分的坏。动不动就是骂人摔东西,而且一点理智都没有。有一次她听见外面有人谈论她的事,说什么“有的人啊,就是这样不知好歹——看她的小姐架子还能摆多久”。尹如烟心想不得了了,这里再不容她了,便开始破口大骂,什么话都说遍了。骂着骂着就又动荡起来。她的心里亦是不能自已。口里只有气出没有气进。也不知闹了多久,她才安静下来,仔细聆听,发现外面并没有一个人,原来竟是自己的耳朵大了,各种声音无中生有地闯入里面。
还有一次,她偶尔听见外面有人说“整不死的病猫”。那原来是赵姨在追赶一只偷吃东西的野猫时说的。她便如突然受人一阵击打,胸口倏地疼痛起来,兀自把刚吃的一点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还拼命干呕一阵,吐出血来。整个人都要窒息一样,眼睛鼓的大大的,手指也直直的,硬的像跟笔杆子。她还能说什么,她什么也说不了了。
她又想起以前读《红楼梦》时读到林黛玉也是她现在这样的情形,想来自己也和她一样都是苦命人。她才又学着林黛玉绝食起来。主义一定,别人端进来的东西她一概不吃。这个世界没有她的位置,她要被赶出去了。
日子又开始漫无边际,眼见西墙上的光影移到了东墙,她的生命也一点点的消亡。此时的她,已经算是病入膏肓了吧。什么时候,她竟像个老人似的,身体衰老了许多,心思也老了许多。有时她也会不甘心,可这个不甘心也是无可奈何。她伸出手想挽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结局近在眼前。人到病危时很容易进入幻觉状态。仿佛自己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而这个眼前曾经走过的世界,那些往事也一一重现,像看电影似的。但心里没有一点悲哀。
她又一次看见了林子之。那个她今生寻找的人,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