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边沟记事-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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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朝夫打了饭刚刚走过来,正在绕过食堂的山墙。为了躲避风把尘土刮进碗里,他偏着身体走路,用脊背挡风。他没太注意井台上的人,但井台上的罗仁天和张天庆都看见了他。张天庆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水桶一撂,朝着一匹饮水的骡子的前胛狠狠地砸了一拳。那骡子吓了一跳,头猛地一扬,哗啦啦跑走了。他大喊一声:
你站住!
王朝夫穿着厚厚的棉衣,里头还穿着绒衣,就像个矮胖子。他的头上带着一顶棉布帽子,为了取暖,帽翅上还缝着两块羊皮。由于帽翅下的带子在下巴上系得紧紧的,他没听见张天庆的喊声,继续往前走。于是张天庆又吼了一声:
听见了吗,叫你站住!
王朝夫转过身来了,一脸诧异的神情问,做啥了?
张天庆喊,你过来!
王朝夫往前走了几步,怯怯地站住,又问,啥事呀。他看出来了,张天庆模样很凶。
张天庆走前几步低沉的嗓门说:啥事?你不知道啥事吗,你个混账东西!你把牲口惊跑了,还问啥事!
王朝夫惊愕极了,他往远处看看,是有一匹骡子站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其他四五匹骡子静静地在水槽上饮水,有的还打着响鼻。他说,我哪里把牲口惊跑了?
张天庆对罗仁天说,哎,你看,这王八蛋还嘴硬,你说怎么办?
罗仁天说,打这个瞎熊!
罗仁天一扬手鞭子就甩过去了。就听见啪的一声响,王朝夫手里的饭盒就掉地下了。第二鞭又打在肩膀上,小伙子的棉袄就露出棉花来。两鞭子打得王朝夫有点懵懂,连跑的念头都想不起来,只是吱哇乱叫: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打人?
张天庆说,狗日的,你这个瞎熊!你还装傻,还问干什么,你不知道干什么吗?打,往死里打,叫他知道一下干什么。
根本就用不着张天庆说打,罗仁天的鞭子就呼啸着落在王朝夫的身上。王朝夫痛得叫的时间都没有,只是双手护住了头乱转,每挨一鞭子嗓子里就发出一声短促的哎呀声。后来他明白了,这不是打几下的事,这是有意打他。他被打清醒了,转身想跑,但这时张天庆已经抓起一根不知什么人撂在井旁的扁担走过来了,一扁担打在他的大腿上。
王朝夫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第二棍子又打在腰上。他哎呀呀惊叫一声扑倒在地。但是,张天庆还不停歇,棍子高高举起,连续打在他大腿上。罗仁天的鞭子怕打着张天庆,走上来踢他。
王朝夫刚趴在地上时没哭出声音来,像是被气噎住了。后来喘过气来了,便大声喊,他们打人了!他们打人了!
有几个端饭的人走过来了,问出什么事了?
张天庆不直接回答,而是朝着趴在地上的王朝夫骂,狗日的你想把牲口挣死吧!拉了一天车的牲口,你给惊跑了。罗仁天,打,看他还惊牲口不了!
那几个人看看站在远处的牲口,劝张天庆:行了,打几下就行了,叫回去吧。
也有人说,你说怪不怪,你走你的路嘛,把人家的牲口惊跑干什么?牲口也饿得皮包骨了嘛,也孽障得很嘛。
几个人说说就转身走了,张天庆接着又是踢,又是搧嘴巴子,并且骂:狗日的,你以后还干坏事不?还害人不?
也不知道王朝夫听懂他的话没有,他爬起来跪着,连声哀求:张爷,饶了我吧,罗爷,饶了我吧。不要打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正……
他哀求再三,泪流满面,张天庆和罗仁天这才赶着牲口回马厩去了。
第二天的傍晚,许霞山去伙房打饭。这天天变了,风不大,但冷飕飕的,气温很低。天空布满厚重的灰色云彩,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他端上饭就往杂工大院跑,进了张天庆和罗仁天的房子。他想暖和一会儿,吃完饭再回去。
张天庆和罗仁天已经吃过饭了,正围着火炉吸烟。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烟叶,许霞山一进去就闻出烟叶的味道和他平时吸的向日葵叶子的味道不一样,很香。他在炕沿上坐下说,给我一撮,我也卷一个。罗仁天从上衣口袋里捏出一撮烟末来。但就在他卷烟的时候,罗仁天问:
老许,昨天晚上看见那娃娃没有?
他回答没有。
今早上见了没?
见了。
他怎么样?
不知为什么,进羊圈的时候腿一瘸一瘸的,我问他怎么了,他眼睛红红的,不说话。
罗仁天说,昨晚上吃饭,我和老张收拾了一顿。叫他记住,再不能害人,不能干坏事。
许霞山说是吗?你们真收拾了?我说哩,他的眼睛红红的。
张天庆问,他今天放羊去了吗?
放去了。
张天庆气哼哼地说,便宜这个狗日的了,我想叫他躺几天的。
许霞山说,放羊去了,一瘸一拐赶着羊走了。
许霞山吸完了烟,炉子上菜糊糊热好了。他喝着糊糊说,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去汇报。
罗仁天问,汇报了又能做啥?
把你们怎么的不了。可是黄干事要怀疑我呀,怀疑我叫你们打他。他一直找我的碴碴着哩,要把我放到大田去。丢下羊的事还没有下落呀。
罗仁天说,不会的,他娃娃要是汇报了,我就真把他整死——把他的粮路断掉!
张天庆说,许老弟,不要顾虑重重,前怕虎后怕狼。荒年饿不死英雄汉,我连劳改带就业差不多十个年头了,还不是活下来了。
许霞山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就是这天夜里,羊圈又叫贼偷了一次。
这次失窃是白老汉发现的。由于上一次失窃是贼娃子从墙上翻进羊圈的,领导训斥他没看好羊圈,以后的每天夜里他都要绕着羊圈巡逻好几趟。这天凌晨六点钟他还手提风灯转了一圈。他想天快亮了,再巡视一趟就可以放心回房子休息了。昨天傍晚就阴了的天空飘起雪花来了,下雪天会留下脚印的,窃贼就不敢来了。但是,当他提着马灯走了半圈,刚刚走过牛圈,就发现绵羊圈的墙角处被人挖开了一个洞。他飞快地跑回办公室去。把组长苗培正叫了起来。苗培正有点发慌,害怕贼还在羊圈里,就去叫上许霞山和王朝夫。四个人拿了两把叉草的杈子,提了两根顶门棍。潜行到洞口,然后才大喊起来:抓贼呀!
然而羊圈里静悄悄的。他们从洞子里钻进羊圈,什么也没发现。经过清点,发现少了十三只羊。
白老汉知道这是自己的责任,他跺着脚说:我一夜检查了四五遍都没有发现贼娃子,天快亮出这事!其实也不能怪他,土坯垒下的墙壁,挖开一块土坯就能迅速扩大。洞口边还堆着一堆挖下来的土坯。
苗组长飞快地去叫崔干事。崔干事跑来看了看,这时天已经亮了,他发现落了一层薄雪的地面上印着乱纷纷的人和羊的脚印。脚印先是往北走出很远的一截,然后就往西走了。雪不厚,但脚印看得清清楚楚的。从脚印看是三个人做的案。崔干事对许霞山说,你去叫王干事去,叫他拿上两条枪,快来。王干事是本地人,这一带的情况熟悉。快来,叫他快来。时间一长脚印就看不清了。
王干事叫王拴玉。这是个胖墩墩的青年人,也就二十七八岁。他是土改中涌现出来的农民积极分子,在酒泉县的一个乡上当干部,管民兵工作。夹边沟农场缺干部,把他调来当干事。他说话粗鲁,张嘴就骂娘,经常干捆人押人的事。许霞山去了一说,他就提了两条步枪跑来了,崔干事一条,他一条,并叫上许霞山顺着脚印往西追下去。
窃贼很狡猾,走了一截,就往北边的沙漠拐过去了。他们可能感觉到雪的威胁了,他们想在雪地里多走一会儿,以便雪花掩盖掉他们的脚印。
雪大起来了,但脚印始终隐约可辨。他们作案的时间不久,大雪还来不及掩盖他们的踪迹。脚印在沙滩上拐了几个弯,又往西延伸而去。窃贼们以为大雪已经埋没了他们的脚印。他们三个人顺着脚印跑,很快就追过了新添墩作业站,又远远地从一座村庄外边走过。王干事说,这里是以前的杨洪乡,现在归了银达人民公社。他说,毛主席写过一篇文章——《谁说鸡毛不能上天》,就是说的这个银达公社。
后来羊和人的脚印到达一个名叫上丁家的村庄附近的涝坝里。涝坝冻了很厚的冰。到这儿之后落了雪的冰上出现一片乱糟糟就像羊群卧过的痕迹,然后就是一串踩得很深的人的脚印通到一户人家的门口。崔干事和王干事跑到隔壁的人家打听了一下这个人家的姓氏,知道这家人姓丁,弟兄三个。把三个人的名字记下之后崔干事说,走,回去,叫公安局抓人去。但王拴玉不同意,说,找着贼了,就要把事情办漂亮。他提着枪闯了进去,不一会儿就押着一个年轻人出来。那年轻人还赶着一群羊。他对崔干事说,走,押回农场去。驴日的胆子太大了,敢偷农场的羊。活够了!在他们的身后,一个女人以泪洗面,哭喊着跟了出来:怎么着,你们要抓人吗?王拴玉回头踢她一脚:再哭!再哭把你也抓走!你们这一窝贼!女人滴溜溜跑回去了。
许霞山数了一下,差两只羊,就问那个年轻人那两只羊哪去了。年轻人说他家老大老二背走了,背到县城卖去了。
回到农场审讯,年轻人承认前几天还偷过几只羊。两次都是把羊赶到涝坝里,捆上扛回家去。
直到这时,许霞山的心才落到了实处,他知道,自己在羊圈站住脚了。这时他才把藏在草垛里的十几斤粮食提回房子来吃。这一次他学聪明了,每天夜里睡觉的时候把茶缸子装上麦子倒上水,放在炕洞里煨着。早晨出牧的时候放进背斗里,上边盖上破衣裳什么的,到了荒滩上没人的地方再吃。他再也不敢在房子里煮着吃了。
许霞山节约着吃那十来斤麦子,可是他不管怎么节约,到了12月中旬麦子吃得光光的了,开始挨饿了。他正饿得难挨头昏眼花,12月下旬省委来了个工作组,说是抢救生命来的,要遣送右派回家。并且立即着手组织右派回家,一批一批地送,身体好的先走。身体差的养几天恢复恢复再走。右派们吃的粮食没有增加,但每天杀七八只羊,煮肉汤叫大家喝。
许霞山高兴极了,他在心里说,这真是上帝的安排呀!
但是人已经走了几批了,总也轮不到他。他已经饿得够呛了,领导却召集一些干杂役的和车马组放牧组的人开会:大家坚持一段时间,反正要放你们回去,可是你们的工作暂时没人接替。你们的身体好一些,你们再坚持几天,人员一安排过来,就叫你们走。
这一坚持就又是一个月,眼看着再过七八天就是春节了。这一个半月可是把许霞山饿极了:天天杀羊煮肉汤,可是汤里没一块肉,只有几个胡萝卜丁丁。他每天到荒滩上去打沙米,实在饿得不行就到罗仁天宿舍去。罗仁天拉救济粮什么的能偷点粮食,没粮食的时候就给他抓块豆饼充饥。
但是有一天他真是饿得受不住了:走路摇晃开了,走路的速度跟不上羊走的速度了,心慌得喘不上气来。回到宿舍后他想,一定要解决一下吃饭的问题——他决定偷一只羊吃肉。他估计,这一段时间杀的羊多,吃掉一只羊也可以浑水摸鱼,蒙混过去。
天黑透了,羊圈周围静悄悄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穿着大衣进了畜牧大院。白老汉正在院门口的办公室里准备值班的东西——擦灯罩点灯,看见他问了一声:你有啥事吗?他回答有只羊不好好吃草,我去看一下,是不是病了。
他进了院子,径直走进自己的羊圈。王朝夫早在十二月中旬就因为肝痛进了病号房,那群绵羊也已经杀光吃了肉了,偌大的羊圈就剩下几十只山羊了。羊圈的情况他太熟悉了:羊圈里边还套着一间小房,盘着一个土炕。这年春节母羊下小羔子,他还在这间小房睡过一阵子,把炕烧得热热的,把小羔子抱到小房里暖着。羊圈虽然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却知道哪几个羊晚上卧在什么地方。
他摸着了一只小羊——就是今年春天他接下的羔子——用膝盖顶住,再用一只手捏住嘴,一只手捏住头,一拧,咔嚓的一声响,羊脖子就断了。小羊连叫都没叫出一声,只是像个孩子嗯了一声就没音了。
羊还在痉挛,腿一伸一伸的。他想等一下,等到痉挛停下再提出去,但这时大门口传来罗仁天的呼唤声:许霞山!
呼唤声很响很急,他不知出了什么事,站起来走出羊圈,问有啥事?
罗仁天在大门口站着,说,干部叫我通知你到场部开会去,明天叫你回家。
他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天爷呀,可以回家了!
但是他心里惦记着那只羊羔,就拉着罗仁天往前走了一截,躲开值班的白老汉说,老罗,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罗仁天问啥事?他说我刚拧死了个羊娃子,还在羊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