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哲学-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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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的面部线条;相反,初期的法兰德斯人把圣母,圣徒,先知,殉道者等等的理想人物一律变为肖像,竭力要把现实界的细节正确表现出来,希腊人表现风景的细节,如河流,喷泉,树木等等,都用抽象的形式;法兰德斯人却把肉眼看到的如实描写。面对希腊人的理想和一切加以人格化的倾向,法兰德斯人创立了一个写实的画派,风景画派。在这方面,先是德国人,随后是英国人,都追随他们的榜样。”你们不妨在版画陈列馆中例览一下全部日耳曼系统的作品,从丢勒,兴高欧,梵·埃克,霍尔朋,路加·特·来登起,直到卢本斯,伦勃朗,保尔·波忒;约翰·斯坦和荷迦斯为止;倘若你们满脑子都是意大利的高贵的形体或是法国的典雅的形体,看了日耳曼族的作品一定觉得刺眼:你们不容易调整观点,往往以为日耳曼族的艺术家有心追求丑恶。事实是他们不回避现实生活的猥琐与变态。他们不是天生能领会对称的布局,潇洒和安静的动作,美妙的比例,裸露的四肢的健康和敏捷。十六世纪时法兰德斯人模仿意大利人,结果只有损害他们独特的风格。他们耐性模仿了七十年,出品全是畸形的混血种。在两个成就卓越的时期中间插入这个长期失败的阶段,说明他们才具的特长和限制。他们不懂得简化现实世界,认为非全部复制不可。他们的目光不集中于人体,而是对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同样重视,不论风景,屋子,动物,衣著,零星的附属品,都一视同仁。他们不能领会和爱好理想的人体,却天生的长子描写和强调真实的人体。
认清了这一点,就不难分辨他们和同一种族的别的艺术家的区别。我曾经描写他们的民族性多么安分;多么平衡,没有意境高远的憧憬,只着眼于现在,喜欢享受。这一类的艺术家决不会发明丢勒式的忧郁的面貌,耽于痛苦的幻想,压在人生的重荷之下意志消沉,听天由命。他们不象神秘主义的科隆派画家或者象道学家式的英国画家,热中于表现人的精神和性格;在他们笔下,你不大感觉到心灵与肉体的不平衡。在肥沃富饶的土地上,在心情快活的风俗习惯中,面对着着一些和平,忠厚,或者心广体胖的脸相,他们所遇到的对象正好适合他们的天性。他们画的几乎永远是安乐而知足的人。即使把人物扩张,也不拾高到现实生活之上,十六世纪的法兰德斯画派只是夸大法兰德斯人的胃口,食欲,精力和快乐。多半还是如实描写。荷兰画派只表现布尔乔亚屋子里的安静,小店或农庄中的舒服,散步和坐酒店的乐趣,以及平静而正规的生活中一切小小的满足。对于绘画,这是最合适的,大多的思想情感会妨碍绘画。这样的题材经过这样的精神孕育,产生出绝顶和谐的作品。唯有希腊人和几个意大利的大艺术家曾经立过这种榜样;在低一级的阶段上,尼德兰的画家完成同样的事业:他们表现了一个特殊典型的完整的人,因为能适应人生而怡然自得的人。
还有一点需要注意。这派绘画的主要优点之一,是色彩的美妙与细腻。因为在法兰德斯与荷兰,眼睛受着特殊的教育。地方是一个潮湿的三角洲,象意大利的波河流域;布鲁日,根特,盎凡尔斯,阿姆斯特丹,鹿特丹,海牙,攸特累克特这些城市,以河流,运河,海洋,气氛而论,很象威尼斯。而也象威尼斯一样,这里的自然界使人对色彩特别敏感。——你们该注意到,事物的外形往往随地域变化,看你所处的是一个干燥的地方,象普罗望斯与佛罗伦萨附近,还是一个潮湿的平原,象尼德兰那样。在干燥的地区,线条占主要地位,首先引人注意;山脉以豪迈雄伟的气派在天空堆起一层层的琼楼玉宇,所有的东西在明净的空气中棱角鲜明。在尼德兰,地平线上一无足观,空中永远飘着一层迷濛的水汽,东西的轮廓软化,经过晕染,显得模糊;在自然界中占主要地位的是一块一块的体积。一条吃草的牛,草坪上的一个屋顶,靠在栏杆上的一个人,都象许多色调中的一个色调。物体若隐若现,不是一下子在环境中突然呈现的,不是轮廓分明的;引人注意的是物的体积,就是从阴暗到明亮的各种不同的强度,颜色由淡到浓的各种不同的层次。这些因素把物体的总的包调变成一个凸出的体积,使人感觉到物体的厚度。——你非要在当地住上几天,才能体会到这种线条从属于体积的现象。运河,大河,海洋,水分充足的田;一刻不停的冒出半蓝不蓝的或是灰色的水汽,烟雾弥漫,使所有的东西在晴天也蒙上一条湿漉漉的轻纱。傍晚和清晨,袅袅的烟蔼仿佛白色的纱罗,东一处西一处在草原上飘浮。我常常站在埃斯谷河的岸上,望着一大片颜色惨白的水,涟波微动,上面浮着黑黝黝的船只,河流闪闪发光,昏暗的日色在平坦的河身上零零星星映出一些模糊的反光。在天边,四下里不断升起云来,那种淡灰的色调,一动不动的行列,给人的印象仿佛一大队幽灵:这是潮湿地区的鬼影,一批又一批的带霆雨来的幽灵。西边的云霞泛出绯色,膨脝的云块上纵横交错,布满金光,令人想起五彩的法衣,金银铺绣的长袍,精工织造的绸缎,就象约登斯和卢本斯用来披在他们流血的殉道者和痛苦的圣母身上的。落到地平线上的太阳,象一大团快要熄灭而正在冒烟的火焰。——你到了阿姆斯特丹或者奥斯登特,印象还要深刻;天空和海洋无形状可言,雾气夹着阵雨,在你的记忆中只留下各种色彩。水的色调每半小时就有变化,忽而是浅蓝的酒糟色,忽而象石灰那样的白,忽而半黄不黄,好比化过水的黄沙石灰,忽而象融化的煤烟一般乌黑,忽而又是沉闷的紫色,夹着一道道似绿非绿的宽大的沟槽。住过几天,你就得到经验,知道在这样的自然界中,重要的只是对比,和谐,细腻的层次,总括一句是色调的浓淡。
另一方面,这些调子都浓厚,丰满。气候干燥,景色浅淡的地方;例如法国南部,意大利的山区,给眼睛的印象只是一个灰灰黄黄的棋盘。在晴空万里,光明普照之下,地面和房屋所有的色调都隐灭了。一个南方的城市,普罗望斯或托斯卡尼的风景,不过是一幅素描;单用白纸,木炭和象彩色铅笔一般清淡的颜色,就能整个儿表现出来,——相反。象尼德兰那样潮湿的区域,土地一片青绿,色彩鲜明的斑斑点点给随处皆是的草原添上许多变化;有时是湿漉漉的泥土的黑色或棕色,有时是砖瓦的强烈的红色,有时是屋子正面的白漆或粉红漆,有时是蹲在地上的牲口的灰揭色,有时是运河和大河里象闪光缎一般的水色。而这些斑斑点点并没被太强的阳光隐没。同干燥的地方完全相反,这里起主要作用的不是天空,而是土地。尤其在荷兰,一年好几个月“空气完全不透明;仿佛有一重白茫茫的幕隔在天地之间阻断阳光……冬天,阴暗好象从天上直罩下来。”因此地面上的物体没有别的东西夺掉它富丽的颜色。——而色彩除了这个浓度以外,还有细腻的层次和时时刻刻的变化。在意大利,色调是固定的;因为天色不变,色调能维持好几个钟点,而且明天和昨天一样。你一个月之前调在画板上的颜色,今天仍旧同实物相符。在法兰德斯,景物的色调必然随着日光的变化和周围的水汽一同变化。提到这一点,我又想起要你们到当地去,亲自体会一下那些城市与风景的特殊的美。砖头的红色,在门面上发亮的白色,看上去很舒服,因为在灰灰的光线之下颜色格外柔和。背景是黯淡的天空,底下排着一长条尖尖的屋顶象鱼鳞一般,全是鲜明的棕色,有的地方矗立着一个哥特式的凸堂,或者一个巨大的钟楼,周围环绕着塑造精工的小塔和画在纹章上那样的野兽。烟突和屋脊上的雉堞,倒影映入运河或大河的支流闪闪发光。城外和城内一样,图画的材料触目皆是,只要摹下来就行。田野的青绿既不刺目,也不单调;树叶和草原老嫩的程度有各色各等,云块和烟雾的厚薄有各种各样,而且永远在变化:因此田里的绿色也有许多细腻的层次。此外还有不少东西给绿色作补充或衬托,有突然会变做倾盆大雨的乌云,有忽而开裂忽而四散的灰色烟雾,有隐隐约约盖在天边的半蓝不蓝的云气,有日色映在上升的水汽上的闪光,有时一块停留的云象耀眼的缎子,有时忽然裂开一个缝道,露出一角青天,天空的现象非常丰富,流动,能使地面上的色调互相配合,生出变化,显出作用,那当然能养成一批长于著色的画家了。这儿和威尼斯一样。艺术追随着自然界,艺术家的手不由自主的听从眼睛的感觉支配。
风土的共同点给威尼斯人和尼德兰人的眼睛受着相同的教育,风土的不同点又给他们的眼睛受着不同的教育。——尼德兰在威尼斯之北一千二百公里,气候更冷,雨水更多,浮云蔽日的时候也更多。由此产生的一组天然的色调,在画板上产生一组相应的人工的色调。晴天既然难得,物体就没有日光熏灼的痕迹。意大利的古迹常有一种金黄色和绚烂的火红色,这儿绝对看不见。海水不象威尼斯的浅海蓝中带绿。草原与树木跟我们在凡罗那和巴杜[意大利〕见到的不同,没有一种分明的强烈的色调。草质柔软,颜色浅淡;水是惨白的或者象煤灰颜色;人的皮肤育时带点儿粉红,好比一朵在阴暗中培养的花,有时受了风霜或者东西吃得大多,便红得刺眼,最多的是半黄不黄,软绵绵的没有弹性,荷兰的人有时脸色苍白,毫无生气。近于蜜蜡的色调。人,动物,植物,一切生物的纤维都水分大多,缺少阳光熏灼。——因此,我们把两派绘画比较之下,发觉总的色调不同。在美术馆中先看一遍威尼斯派的画,再看一遍法兰德斯派的画,从[威尼斯的〕卡那兰多和迎尔提到〔尼德兰的〕拉斯达尔,保尔·波忒,荷培玛,阿特利安·梵·特·未尔特,丹尼埃,梵·奥斯塔特;从〔威尼斯的〕铁相和凡罗纳士到〔尼德兰的〕卢本斯,梵·代克和伦勃朗,不妨体味一下你眼睛的感觉。从前一批作品到后一批作品,色彩失去一部分温暖。琥珀,火红和棕黄的色调不见了。威斯尼派画《圣母升天》一类的作品总是如火如荼,到尼德兰人手中火焰熄灭了;皮色白得象雪或牛奶;衣服布幔上的深红色变谈了。色调更浅的绸缎反光更冷。树叶上强烈的棕色,远处太阳底下强烈的红色,水面上夹着青的紫的纹缕的云石颜色,在此都变成黯淡,画面上只有雾气弥漫的不透明的白色,潮湿的薄暮时分的似蓝非蓝的日光,灰中带黄的海水的反光,河水溷浊的颜色,草原上的淡绿色,或是室内的灰不溜秋的气氛。
这些新的调子构成一种新的和谐。——有时大太阳直照在物体上面;物体不习惯这样的光线;于是绿的田野,红的屋顶,油漆的门面,血管隆起在表面上的光滑的肉,登时发出异乎寻常的光彩。那些景物一向在潮湿的北方习惯于半明半暗的光线,不象在威尼斯受太阳长期熏的而面目有所变化,所以一遇到灿烂的阳光,景物的色调就显得大强烈甚至于火暴,给人的刺激象号角的合奏,在心灵与感官上留下一个热闹快乐的印象。法兰德斯一批喜欢阳光的画家,用的色彩就是这样;最好的例子是卢本斯。倘若他在卢浮美术馆的作品经过重修以后不失本来面目; 那末我们可以肯定他不怕刺激人的眼睛;至少他的色彩没有威尼斯派那种温厚美满的和谐;他把最抵触的极端放在一起;雪白的肉,血红的布帛,光彩夺目的绸缎,每个色调都强烈到极点,而且不象威尼斯派用琥珀色的调子加以联络;中和,包裹,使对比不至于发生冲突,效果不至于生硬。——有时却完全相反,光线黯澹,或者几乎没有光线:这是最常见的画面,尤其在荷兰。物体勉强在阴影中浮现,几乎同周围的环境分辨不出:傍晚的酒库,灯下的房间,窗间溜进一道将尽的日光,东西都隐没下去,在普遍的黑暗中成为要浓厚的黑点。眼睛只能尽力辨别阴暗的层次,与黑暗交错的模糊的日色,留在家具上发亮部分的残余的光线,或是青耀耀的镜子上的反光,或是一块绣件,或是一颗珠子,或是嵌在项链上的金片。画家对这些细腻的景色非常敏感,他在阴暗到明亮的整套色调中自然不会把极端放在一起,而只采用低沉的调子;整幅画面,除了一个地方之外,都是黑沉沉的;他的音乐从头至尾是低声细语,只有偶尔响亮一下。他所发见的是一种新的和谐,阴暗之间的和谐,浓谈之间的和谐,表达内心的和谐,韵味无穷,沁人心脾的和谐。他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