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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行行出状元-席绢-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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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带着娘亲看过了几个大夫,都说娘亲除了身体极端亏损之外,还长年郁结于心,若能让她大哭或大笑一场,应能化去些许郁气。所以此刻见娘亲哭得不能自已,也没想阻止,只是准备好足够的棉巾让娘亲取用,想哭多久都没关系。

  不管白家娘子说过多少次想回小归村,不愿意来京城等等的话,可,当她心底挂记了二十八年的那个人,一旦能探听到些许消息,又怎么能不在意?又怎么能克制住自己的满腔思念?

  其实,白家娘子在去年春天突然病倒,并且生命垂危时,触发她发病的主因就是赵思隐这个人。「赵思隐」这三个字瞬间击倒了原本看起来身体还算健康的白家娘子,她就那样,听到这名字之后便昏厥过去,几乎像是再不会醒过来。

  接下来昏昏迷迷了三五天,昏迷中说了些颠三倒四的话,难得醒过来时,就抓着白云交代后事,连她深藏多年的秘密也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而白云天生的好脑筋以及优秀的记忆力,就把娘亲昏迷时以及清醒时说过的话加以排列整合推敲求证……然后,真相也就出来了。

  ——总是以「白家娘子」自称的娘亲,其实本名叫李顺儿。

  ——父母双亡的李顺儿四岁被舅母卖给人牙子,而后被昭勇侯府的管事采买进府。

  ——李顺儿十岁时被拨到小少爷赵守正房里当三等丫鬟,因为声音清脆甜美,于是被小少爷指去书房伺候,被要求读书识字,随时给小少爷念书或朗诵文章。

  ——十五岁时,在书房被小少爷酒后乱性,珠胎暗结。

  ——十六岁生下小少爷的庶四子,取名赵思隐。

  ——十七岁时,世子与二少爷在领兵前去清剿南方匪患时感染时疫,病卒于

  路上。于是身为嫡幼子、向来只会吟风弄月的小少爷毫无准备地成了昭勇侯府世子。同年,小少爷唯一的嫡子夭折了,少夫人于是抱养李顺儿的儿子,并且让李顺儿「产后亏损过钜,久治不癒身亡」,其实是让心腹嬷嬷去发卖得远远的。虽然没被卖到肮脏污秽的地方,却也没好过多少,她给卖到北地采石场做苦役,过了七年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身染重病,才被石场管事给丢到人市去发卖,再被白云的爹给买了回家,拿出所有家产给李顺儿治病,调养了两三年,才将她养回人样。然后,白云就出生了。

  所以,穷山村出身的白云有个同母异父的富贵兄长。

  所以,身为嫡女的白云,有个庶子哥哥。

  然后,为了娘亲,她得救一救她这个兄长。

  这才是她非得考举人、非得进京赶考的最重要原因。

  11

  「你怎么来了?偷溜的吗?」白云悄声问道。

  「我这么忠厚老实的丫鬟,怎么会干偷溜那种事。」小芳不屑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才继续道:「今儿我们世子的姨母要被放出来了,他亲自过来接人,还让厨房准备了炭盆、柚子叶水、各种吉利开运的饮食。零零碎碎的一堆东西,当然是得由我们这些有一把力气的厨房丫头搬运了。世子爷身边那些个『副小姐』们,光绣个花、布个菜、算个帐,就能累病了,谁敢指望她们?」

  「所以你顺势凑个人头,来看热闹了?」

  「当然,多新鲜的事啊!被流放到慎严庵的老尼姑居然能杀回来,还一下子就成了镇宁庵的住持,这可是近几个月来,那些夫人太太们往来时必谈的话题呢。你也知道,上头的人时兴什么话题,下头的人也会跟着议论,我就是再不想听,也把这些尼姑们的恩怨情仇都弄清楚了。等有空时,我再好好跟你嗑一嗑,很有意思的。」小芳很有分享八卦的欲望。

  「好啊,有空时你到我那儿,我也来听听那些夫人太太们是怎样的说法。」白云见小芳一脸很有倾诉欲的脸,笑笑地道。

  她知道的其实比小芳多。要知道,她不只在慎严庵混了十年,还跟着慎严庵的师父们一同上京,这些内部的事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简单来说,无非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镇宁庵是个半皇家机构,关押监管着犯事的命妇,而命妇是归皇后管的,所以,整个镇宁庵的最高长官就是皇后。

  上一任的皇后对镇宁庵的管理不上心,从不过问,随便给个书面报告就能唬弄过去,只要没出大错,皇后并不在意镇宁庵真实情况如何;但新上任的皇后可不是这样万事不管的人;据说皇后家族里曾有一名妇女被拘进了镇宁庵之后不久就报了病亡,事后暗中查探,发现有人贿赂尼姑虐待那名妇人,失手将人虐死。

  所以新任皇后力挺严肃正直的定恒师太当住持,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定恒师太为人虽然严厉,但一切都照规矩来。若想砸钱来让犯妇日子好过或难过,在定恒师太这里是完全行不通的。她只依照规章办事,犯妇该抄的经书、该劳役多少、每日该听多少时辰的训诫……所有条规上明文列出的,犯妇们一件也逃不掉;条规上没有的,你花再多的钱,给再多的好处,她也不会平空创造出来作践人。

  「嘿!小云,你看,那个就是镇宁庵刚卸任的住持,法号叫定逸,不过京里的人都叫她弥勒师太,你猜为什么?」小芳指着远处正领着一票尼姑从庵堂正殿缓缓走出来的人问道。

  白云只看一眼,答案显而易见,道:

  「因为胖。我从来不知道吃素可以让人肥成这样。」其实肥的不只是那个弥勒师太,跟在她身后那一票女尼们,气势也不容小觑。光看着她们在走路时,那宽广的体积、佐以脸颊上垂坠的肥肉震荡抖动的模样,实在难以相信,这些是佛门清修弟子——能修出满身肥油,甚至胖到行走困难的程度,可见当尼姑实在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

  「我第一次瞧见这些尼姑,也险险以为这些人是混厨下的。你要知道,所有差事里,唯一可以光明正大肥胖的,就是厨娘。我们厨房那个掌勺大娘可肥壮了,她正是我未来努力的目标。」小芳说着便一脸神往起来。即使现在已经不会再饿肚子了,可她对食物的热爱仍然没有稍减分毫。

  「你想当掌厨的?」

  「当然!」虽然卖了身当奴婢,但人还是应该积极向上,为梦想而努力。

  「那,祝你心想事成。」

  「我当然会心想事成。」小芳用力点头,看向庵堂大门又走出几个尼姑与妇人,连忙问道:

  「小云,她们就是被流放到慎严庵十七八年的那几个尼姑吧?」小时候慎严庵可是所有村童都不敢接近的所在,大家绘声绘影地传说着她们的恐怖事蹟,简直比鬼怪还吓人,拿来止小儿夜啼超有用的。

  「是的。那个走到胖尼姑面前的就是定恒师太。」不方便用手指去比,小云下巴微微抬了抬。

  「哇!怕是三个定恒绑在一起也没那个弥勒尼姑重吧?」小芳咋舌。然后回头拍拍白云道:「以前我还羡慕你跟你阿娘每天有一顿饱饭可以吃,可看着定恒老尼姑又黑又瘦的模样,我实在忍不住要怀疑慎严庵的伙食费用是不是被京城这边苛扣了,每天也就只能在中午吃上一顿饱饭而已。」

  「慎严庵不缺钱也不缺粮,但定恒师太信奉『一日不劳作,一日不得食』,

  吃的是最精简寡味的粮食,闲时又尽耗在田里伺弄庄稼,才整得她这样黑瘦。虽然看起来风吹就倒,但其实她身子骨健旺得紧,十年来没见她生病过一次。」白云虽然与老师太接触不多,但混在慎严庵多年,自然是几乎天天打照面的;而对于这几个出家人,她是佩服的。

  人最难得的就是安于本分,尊重自己的职守,做自己该做的事,不用任何人监督。

  小归村的人本质上是反骨的,但这并不防碍小云去欣赏因坚守原则而吃苦的人。十年的耳濡目染,她多少学得一些较为正道的东西,虽然仍然觉得这几个尼姑很傻——衣食丰足却不肯善待自己;因为她们是出家人,因为她们奉行的是四大皆空的清修道。对白云这样的凡人来说,这样的自虐实在不可思议;但身为一个在慎严庵混得很滋润的受益者,自然对尼姑们相当感激与敬佩。

  小芳是完全不能理解这样的人,毕竟她从出生起就饱受死亡的威胁,家里的长辈、哥哥、姊姊,一一在每年的冬季里因为捱不过饥寒交迫而死去。就算现在她在明宣侯府的厨房里做着很有前途的工作,再不必担心挨饿,可是仍然无法理解怎么会有这样有福不享的人,就算其它身外之物不讲究,也不应该对不起自己的肚皮啊。

  「虽然那个胖弥勒看起来不像出家人,倒像个商人,可是如果我非得出家的话,也会选择去当她的弟子,可不敢追随那个一看就知道得跟着吃苦的定恒。」

  「一想到有钱而不能买肉吃,哪个小归村的人会去出家?」

  「也是。像镇宁庵这样拿皇家俸禄的庙,日子可好过得很,加上不时有富贵人家过来送钱打点,这些尼姑们就算吃不成胖弥勒这样的,也该肥润些才是。可瞧瞧无归山回来的这四个尼姑,那真的叫一脸菜色啊!我想,即将被打发去慎严庵的胖弥勒以及她座下的弟子们,现在可能想死的心都有了,瞧她们的脸苦得。」说到后来,小芳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白云听了撇撇嘴,正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有人走近而停止,立即目不斜视地看着正在交接住持工作的那群尼姑们,一副持正君子的读书人模样,虽与小芳站得近,却不会让人觉得她们两人有所关系。

  「喔,都躲来这儿了,怎么又见着她了,真是阴魂不散。」小芳也看到来人了,忍不住叹声低咒,暗暗走开了几步,像是她一直都是一个人站在这儿瞧热闹。

  白云虽然没开口问,也没看过去,但注意力却全在那儿。就见一名嬷嬷打扮的妇人走到小芳面前,看妇人衣饰考究,身后还跟着两名健壮丫头,就知道这个仆妇肯定是大户人家得脸的管事嬷嬷。

  这位面相冷淡、眼含威势、没个笑模样的嬷嬷打一照面,就没有多客气,直接道:

  「芳儿,我家主人有请。」十足纡尊降贵的语气。

  「我可不是昭勇侯府的丫鬟,你说请,我可不一定让请。」只有五斗米能让小芳折腰,至于其它与她饭碗无关的人事物,她懒得给好脸,更何况她与这位妇人已经有过几次不愉快的会面。

  「不知好歹。」冷哼。「别以为你知道点无关紧要的消息就能拿乔,你一个低三下四的丫头,竟敢托大至此。来人,带走!」说完喝令身后两名丫头架人走。

  「喂!桂花大婶,你这是做什么?我是明宣侯府的人,可不是你昭勇侯府的,你敢乱来!」小芳扬高声音,倒也引来周边一些人侧目。

  桂花?白云心思电转,立即明白了情况,于是侧转过身,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名叫桂花的嬷嬷。

  看起来是混得很出息。一个不是家生子出身的丫鬟,能在偌大侯府混成受倚重的管事,可真是不容易的事。若不是立过大功,就是与主子有极深的情分,就不知道这位桂花大婶凭恃的是什么了。

  由于打量得太专注,没发现贺元的到来。

  「在看什么?」他在她耳边问。

  「啊!你也来了。」白云被他小小惊了下。不是惊于两人太过靠近,而是惊于他都如此近她身了,她竟然没有察觉。这对她来说,实在很不可思议。所以她多看了他两眼。

  贺元当然感觉得到她目光的不同,微扬着眉,无声询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没事。」一时想不通,就不想了,还是先专注眼前的事吧。

  「这个妇人就是桂花。」贺元跟着看过去,也认出人来了。

  「她似乎在昭勇侯府很有地位。」这实在没道理。像这种外头采买进府的下人,通常不可能混得太体面,毕竟主家向来优先重用家生子,近身服侍的工作,轮个八百遍也落不到外头买来的身上。像小芳这样,要日后真能在厨房称霸,就算是混出了大成就,可以衣锦还乡啦。

  贺元低声在她耳边简单说明道:

  「她在十七岁以前,只是个烧火丫头。与李顺儿同期被采买进府,两人交好,以姐妹相称,却因为没貌没才不伶俐,所以境遇大大不如李顺儿。后来李顺儿产后病亡,她却被提拔到夫人房里当粗使丫鬟,后来又被指派给现任这位昭勇侯当嬷嬷。随着昭勇侯在府里地位日高,她也跟着鸡犬升天。如今,这位桂花还算是昭勇侯的半个岳母呢。」

  「半个岳母?」白云想了下,道:「她把女儿送给昭勇侯当妾室?」

  「一个下人之女,哪里当得妾?只是个通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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