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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救世-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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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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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河边忧患生,虚幻心上幻相灭(1)

甲菩提心经
残阳如血。
古老的长安城沐浴在绚烂如梦的晚霞中。
弥天寺。
幻生像一头苍鹰一样蹲踞在大雄宝殿庄严的飞檐上。
凛冽的风,把雪白的长袍吹得猎猎作响。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迷离的惆怅,恍惚中有金戈铁马的嘶喊从遥远的西域传来。
西方,至高无上的西方。幻生仰天长叹了一声。
那一头黑瀑般的长发迎风凌乱飞舞,像一面疆场上屹立不倒的战旗。
这是一个乱世。
“倏影。”幻生轻轻地叫了一声。
一头红如彤云的火狻猊陡然从半空越过将落的残阳,它裂开雪白的獠牙嘶吼了一声,寺庙的古钟顿时嘹亮地回荡起来。
有客?
只是一个眼神。
狻猊温驯地点了点头,乖巧地伏下了前背。
幻生翩翩一纵,像一朵浮云飘落在弥天寺的大院。
一个大内太监谦恭地捧着一卷金黄的圣旨,战战兢兢地偷觑着威武的火狻猊道,“国,国师,圣上有请。”
“何事?”幻生负手而立,并不下跪。
“边,边关告急!国师,快,快,随我来……”太监谨慎地快步离去。
走!
他与倏影之间早已灵犀相通。
火狻猊载着幻生倏忽如光,风驰电掣,眨眼已达金銮殿。
“御弟,你来了!”大熙圣朝的熙泰皇帝心急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威严的龙衮下裹着皇帝肥胖的身躯,旒冕的宝珠丁噔作响,给人一种滑稽的感觉。
“皇兄,何事如此迫切?”幻生微微鞠躬。
“匈,匈奴可汗发兵开始攻打阳关城了!”胖皇帝紧张地用鲛绡抹汗。
“匈奴人真是厚颜无耻!”幻生大吃一惊。
一个月前两个虎背熊腰的匈奴使者来到长安,奉匈奴首领苍辽可汗之命来向大熙朝索要《菩提心经》,在遭到熙朝的拒绝后便下达了“一月之内贡经,否则开战”的通牒。
苍辽可汗是驰骋草原的旷世英雄,统一了诸多散落的游牧部落,所向披靡,善于马战。传说他容貌清秀,因此常年戴一副黄金冥王面具以震慑敌军,这更给他非凡的战斗力量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熙泰皇帝背书般道,“《菩提心经》是御弟十年前从西方大梵天极乐世界千里迢迢取回的圣经,为我大熙圣朝镇国之宝。这苍辽可汗的要求未免太放肆了!他要的其实不只是菩提心经,他要的是熙朝的整片江山!”
这番分析透辟的话应该是佳茹太后口授机宜的吧。幻生沉吟道,“阳关城是西域与熙朝的重镇,皇兄目前派谁统兵镇守?”
“飞天鹫尉迟羽纳将军。”
“尉迟将军肋生双翼,通晓禽语,是个难得的国家栋梁。只是他生性懦弱,如惊弓之鸟,面对来势汹汹的匈奴铁骑,恐怕只是缩头缩尾,不足胜任。”
“御弟果然料事如神。”熙泰皇帝哀声道,“虎睛飞鸽传书,尉迟将军与匈奴交战数回,都是畏缩不前。好几次明明占了先机却鸣金收兵没有乘胜追击,等敌人卷土再来自然惨败如山倒啊!”他抬头期盼地看了幻生一眼,欲言又止。
“皇兄的心意我明白了。”幻生微笑道,“我在京都里闷的慌,请皇兄允许我往阳关探访一遭。”
“甚好!甚好!”熙泰皇帝喜上眉梢,“来人啊!传令下去!朕赐封国师幻生为护国德圣大法师!三军见国师如晤本皇!”
“遵旨!”太监阴阳怪气地扯开嗓子叫了起来。
一众黼黻齐声称颂,退朝不题。
幻生踱到宫殿门口,蜷缩在汉白玉石阶下的火狻猊慵懒地伸了个腰,门口两只石头狮子被硬生生扯下了几根石须。
“疏影都这么大了,真是光阴如梭……”昏庸无能的熙泰皇帝感慨道。
乙 净业古刹
我叫幻生。
一场幻觉孕化的生灵。
我的师傅叫无了。
一个耄耋之年的老和尚。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写满了长安的一次风霜变迁。
有人说无了大师从周朝活到了现在。有人说他没出家前和彭祖是好朋友。还有的人说他的前生其实是一只蝙蝠。
这有什么重要呢。
一只蝙蝠,也知道在黑暗中寻觅幸福。
这是一种生命的赌注。也是一种灵魂的归宿。
对我来说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师傅。
熙泰元年。
我的命被他从净业寺座落的去障山下的无忧河水里捞救起来。
“你只是一颗河的泡沫。”无了大师在灿烂的太阳下眯起眼睛。
“你注定将照耀这个世间的美好,然后在最缤纷的时刻,破。灭。”他说出最后两字的时候,唾沫星子溅到了我的眼皮上。

无忧河边忧患生,虚幻心上幻相灭(2)

我于是疲惫地应道,“师傅,你一定是只草鱼精。”
“为什么?”师傅瞪大了眼睛,我看见了他的眼屎。
“要不然,我们总是吃素,你还会用口水吹泡泡?”
师傅哈哈大笑。“幻生,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记住,你眼里看到的师傅,永远不是真正的师傅。”
我不明白。
但师傅就是这样一个喜欢故弄玄虚的老和尚。
我像普天下的小沙弥一样在净业寺里安静而快乐地成长。
无贪。无嗔。无痴。没有父。没有母。没有纷争荣辱的烦忧。
我是天地的一粒尘。
一粒尘能遮住一只眼。
一只眼能遮住天地万相。
每个人生命中认识的第一个女人都是他(她)的母亲。
而我认识的第一个女子却是——柳兰兰。
柳兰兰住在去障山下的流云庄。
很小的时候,无了大师带我去过流云庄化缘。
依依柳树边的草庐里,我见到了那个形销骨立,满脸忧郁的先生。
他叫柳如风。
柳兰兰的爹爹。前朝宰相。隐居山野。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我不知道一个曾经享尽荣华富贵的人为什么能忍受住那么清贫寥落的生活。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有一种浩然长存的精神——叫作正气。
柳家除了书,一无所有。
但我以为他是个比皇帝还要富有的人。
无了大师和柳宰相一见如故,畅谈甚欢。
离开柳家的时候,无了大师说,他其实什么都有,连不该有的都有了,那就是——
寂寞。
“师傅,其实柳家还有别人家都没有的。”我拉着师傅的袖子说。
“是什么?”
“小仙女。”我回头指着站在门口柳树下玩布囡囡的柳兰兰说。
“臭小子,动了色戒啦,师傅打你屁股!”
“嘻嘻,师傅你追我啊!”我一路调皮地撒野。
师傅呵呵笑着,然后在半山腰望着柳家的方向蓦然回首,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条蜿蜒绵长的无忧河温柔地缠绕着我年少美好的回忆。
我和柳兰兰一次次在河边相逢,
她在那头,我在这头,隔着弯弯曲曲的一江惆怅。
她在河东的森林采蘑菇,我在河西的渡口挑水。
柳兰兰长着一双秋水般流转的大眼睛,顾盼生辉,睇眄含情,笑起来的时候脸颊浮现两朵小酒窝。
我记不得我们第一次隔着忧河水用嘹亮的山歌交谈了些什么,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只记得和她说话的时候,我的心就泛起一圈圈快乐的涟漪。我们天真的笑声和着潺潺的河水流淌不息。
小时候的天空格外湛蓝,小时候的森林格外青翠,小时候的歌声格外动听,小时候的花儿格外芬芳,小时候的回忆格外美丽。
有时她会扔一些野果过来给我品尝,有时她也在河边洗衣服,等累了的时候,她说,
“小和尚,你把我背过去玩玩,好不好?”
谁也不会拒绝那样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女孩的要求,我卷起裤管,兴冲冲地趟过了河水。
我在对岸俯下身,兰兰高兴地趴在我的背上,手里拿着一把小雏菊说,“小和尚,为什么你不长头发,要不我就把花帮你戴上。”
“师傅说,头发是烦恼,我不要烦恼。”
她在我耳边吹气如兰,身上散发着少女淡淡的清香。
她轻若浮云,甜蜜的感觉原来都是若有若无的。
山中不知甲子。
日复一日,我们一起在山下快乐地玩耍。
无为大师则默默地呆在净业寺里参禅。
他是个可以忘记时间的人。
最后时间也将他遗忘。
天黑的时候,我又背着她过河,一来一去,飞溅的雪白的浪花亲吻着我的小腿。
那一刻,我忽然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什么叫彼岸,什么叫幸福。
八岁的时候,我与兰兰遇见了这个世界上最崇贵的人。
他就是九五之尊的熙泰皇帝。
那一日,我去山下的无忧河里担水。
去障山每一块崎岖的石阶上都滴落着我的汗水,以至于若干年后,层层迭迭的石阶都布满了坑坑洼洼的小洞。
兰兰在对岸洗衣服,微风轻拂,我闻到空气中淡淡的皂荚的味道。

无忧河边忧患生,虚幻心上幻相灭(3)

我累了,我避开兰兰,在一处河流下方用清水浣洗着我的身体。
在清凉的冲洗中,我疲惫的左臂开始灼热地疼痛起来。
那里有一块缥缈变幻的云痕胎记。
“你的左臂上有一片云,那里隐藏着你的身相。”无了大师在很早以前对我说过。
忽然间,河对面茂密的森林里响起了雄壮驰骋的马蹄声。
鹰扬牧野,扈从如云,弯弓射箭,皇族狩猎。
尘烟滚滚,鸟飞兽散,猴鸣兔奔,豕躲虎藏。
我听到了树林里脆弱的生灵被锋利的嚆失击中的声音。
动物们发出凄厉的尖叫与死亡的呻吟。
兰兰惊得哇哇大哭。她的衣服与木桶失手沿河流下。
我慌忙跳到河里,帮她把衣服拾捞起来。
我满脸水花,愕然抬头,对岸猎犬疾奔,兽走禽飞。
一支金黄色的皇家旗帜高傲地飘扬着,一个龙袍帝装的白胖少年耀武扬威地骑在高头矫健的大宛宝马,奇%^书*(网!&*收集整理身后是如云的骑士扈从和太监宫女。
这一日,年仅八岁的皇帝秋狩。
他意气风发,仆众簇拥。弹指射箭间,生灵灰飞烟灭。
我是一个沙弥,我信仰众生平等。
但我也深刻地知道,有些事是我无能为力的。 
我每天清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为白天意外死在我布履底下的蝼蚁们念一遍大悲咒。
在年幼的熙泰皇帝身边,我看见了那个长着翅膀的尉迟羽纳将军。
他长的像一头鹰一样,肋下有一对宽大的灰色羽翼,那时他还只是御林军里的一个侍骑。
但是他的箭法是最犀利的,他哆起嘴唇,用禽语引诱着无知的飞鸟聚集过来。
皇帝与骑士们发出嘻嘻哈哈的笑声,获猎颇丰。
流矢如雨,无数上当的飞鸟哀婉地坠落下来,红色的鲜血在地上盛开死亡之花。
我背着受惊的兰兰趟回到河西,远离那血腥的猎杀。
兰兰害怕地躲在我的怀里,她的头发插着一朵白兰花,好香好香。
我们与皇帝隔着一条清浅的河,却宛如隔着一片无法逾越的国界。
如果不是因为邪恶的白蝙蝠,我可能永远只是净业寺里的一个小沙弥。
念经。颂佛。成长。发呆。衰老。死亡。
在天地间像一颗尘埃,回归我来自的泥土。
而兰兰的命运,始终像一片河中漂流的花瓣。
若干年后,当我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兰兰,我的心,像秋天的枫叶,被伤心往事染红。
忽然,一群白蝙蝠遮天蔽日地从森林里飞腾而出。
“呼呼”的振翅声中,我头上的太阳也失去了明亮的光芒。
白色的蝙蝠毛茸茸的翅膀像发霉的蘑菇在天空盘旋,尖锐的叫声让人头晕目眩。蝙蝠口中吐出阴森森的毒雾,瞬间把森林变成了一片魔鬼吞噬的迷宫。
兰兰扔掉那一桶湿漉漉的衣裳,惊慌地牵着我的手往山上就跑。
我听见熙泰皇帝惊慌失措的惊啼,我朝对岸望去,白蝙蝠俯冲而下,把皇帝随从的脖子一口干脆地咬断。
蝙蝠的嘴巴看起来那么小巧,可是张开来却像一头大蟒,人的脖子咔嚓像成熟的南瓜掉到了地上。有几颗头甚至砸在了刚才坠在地上的飞鸟上,惊起一片血埃,哎,原来生命就是平等的。
“保护皇上!”尉迟羽纳嘴里发出了凤凰的叫声来驱逐蝙蝠,嘹亮的声音似乎要冲破云霄。
白蝙蝠在尉迟羽纳的身边疑心徘徊着,担心万鸟之王随时会浴血出现。
熙泰皇帝依然在叫喊。
他惊哭了。
皇帝也是会哭的。
隔岸的我心忽然冰冷地悸动了一下。
与其做一个哭的皇帝,不如做一个笑的和尚。
兰兰捂着眼睛催促我快跑,“小和尚,我怕,我怕……”
“别怕,小和尚一定会保护小兰兰的!”我用自己孱弱的肩膀护住兰兰,可那疯狂的白蝙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无忧河对岸一对小朋友的存在。
无数锋锐的飞箭像萤火虫在空中如梭流窜,锋利的尚方宝剑把蝙蝠的躯体削成碎片,骑士们厮杀呐喊着,混合着蝙蝠垂死挣扎的刺耳吱叫声,让人心慌。
没有人知道白蝙蝠是怎么来的,也许是皇帝的狩猎队伍惊动了它们的巢穴,也许是一个黑暗中的敌人操纵了白蝙蝠的袭击。
谁是皇帝的敌人?
呵呵。皇帝的敌人,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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