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夜侍寝-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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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善恶之分
我和青鸳的冷战直到七日以后才宣告结束。
那天我出房门,遇上她刚好推门出来,我站在院子中间朝她看了一眼,她板着张脸,正要对我视若无睹的时候,我昏了。
没错,我两腿一软,直接栽地上瘫了。
醒来时,我睡在自己床上,旁边趴着青鸳,青鸳背后立着玠梧,玠梧身后远远地,兀屠依壁抱胸,鬼车稳坐椅上。
“鸳儿,你看,她已经醒了,乖,先回房。”玠梧一手摁在青鸳肩膀上,弯腰柔声道,“孤保证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槿儿。”
以青鸳的德行,居然没直接挣扎打掉玠梧魔手,反而隐忍地咬着嘴唇,略为清凉的小手突然伸过来拽住我的手,用力紧了紧。
我实在太善解人意,斜她一眼,没好气道:“之前在章莪山可能伤了元神,你不离开,他们怎么帮我疗伤?”
或许是我的话十分言之有理,她略微犹豫,还是乖乖出门。
确定隔墙无耳,我问玠梧:“我为什么会昏过去?”
不知怎地,他靠过来时,我又一阵眩晕。
“你体内剑气被孤摄取流失,伤了元神,而你修为浅薄,元气恢复不足弥补。”玠梧平静道,“孤授你一套心法,你日夜修炼,可使功力大增。”
“你收回了很多剑气么,为什么才几日我就元气大伤了?”
玠梧还没回答,兀屠先冷嗤一声,走到玠梧身边:“再送她万年灵法亦于事无补,尊主,把她交给属下吧。”
玠梧眉梢不经意蹙了蹙,淡淡扫过我一眼,复对兀屠道:“她若不愿意,不必勉强。”
兀屠点头以后,玠梧带着鬼车先离开了。
“走。”
兀屠用背影发号司令。我略微迟疑,掀开被子跟上他。
出了大院,兀屠速度极快,纵使他刻意放慢步子我也很难赶上他。行了没多久,在一片小树林附近我们遇到一行商队,他突然停了脚步,隐于林荫深处,抱臂环胸等我赶到他身边,漫不经心道:
“杀了他们。”
我不敢确信自己听到什么,怔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兀屠不跟我啰嗦:“杀。”
我退了一步,摇摇头。
兀屠不再废话。我心还没完全提上嗓子眼,眼前已经仅余一片血泊。
死亡气息扑面而来,厉鬼冤魂鬼哭狼嚎,而我的血脉,在沸腾,在跳跃。
十几条人命,转瞬即逝,快得不够我眨眼,不够我惊叫,亦不够我怜悯。
我呆若石雕,愕然仰望着兀屠。
兀屠冷酷道:“人命之于神魔,若猪豚狗彘之于凡人,弱肉强食,生死轮回,天地常道。”
我的肌肤泛着柔亮的血光,须臾之后,渐渐消散,容光焕发,精气十足。
兀屠见状,旋身离开,边走边道:“这就饱了?以后你胃口会越来越大。”
“什么意思?”我疾步赶上,恍恍惚惚。
兀屠顿足冷笑:“轩辕魔剑吞魂嗜血,愈杀愈强。你体内剑气之根微薄不堪,不好好养护根本不够尊主吸纳。”
我怔住。
赫然想起之前看的那片策论,登基五年,铁骑席卷麟云大陆,疯狂扩张,疯狂地发动战争,所过之境寸草不生。他所需要的,原来是战魂和鲜血。
“战争……”我轻声嗫嚅。
兀屠耳尖,回头冷嗤:“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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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以后,我径直去东院找到玠梧,开门见山:“不要再在我面前滥杀无辜!”
兀屠慢悠悠走进来,对我告状的行径不予置评。
玠梧这几日身体状况明显比以前好了,不再动不动就有气无力地靠在塌上休息,咳嗽的状况也渐好转,闻言放下手中毛笔,淡道:
“也罢,入冬之后孤会发兵宋国,届时你随孤御驾亲征,这几月多陪陪青鸳,尽量避免靠近孤。”
“可是……”我两三步到他身边,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副水墨仕女图上,寥寥数笔,白色宣纸上勾勒出假山、石桌、石凳、假山前一从细竹,和伏在上面恬然酣睡的豆蔻少女。
我看着这幅简单清新的画,怔了一下。
扑面而来的,不是少女的娇憨,亦不是那睡颜的宁谧,而是作画人一腔缱绻的宠溺。
我话说到一半,没了下文,玠梧斜眼看来,缓缓收起画卷,置于匣中。
“可是什么?”
我回过神来,回道:“你发动战争,不也只是为了杀人。”
玠梧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凤目不带丝毫温度,如一汪清澈见底的冰湖,轻声道:“孤顾不得那么多。”
是的,玠梧需要血气,这是他赖以生存的食料。如兀屠所言,这跟老虎饿了要吃人,人饿了要捕杀飞禽走兽,根本无所谓正义与邪恶。
推理清晰准确,无懈可击,我难以辩解,却更难以苟同。
那时我并不知晓,不知不觉间,我已经有了人的情感。是的,只有人的情感才是最矛盾最复杂的。情感认为对的,不一定经得起推敲,认为是错的,不一定经不起推敲。
无话可说时,我的目光落在那画匣之上,掷地有声:“若青鸳知道你如此视性命如草芥,她肯定会讨厌你。”
玠梧眉梢一动,脸色略微苍白,一室静寂。
兀屠看着我,血湖般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已经翻腾着浓郁的杀气。
我腿有些发软,缓缓低目,捏了一拳头的冷汗。
须臾之后,玠梧恢复了他的从容平静,还是那句话:“孤……顾不得那么多。”
说完,他起身离去,而我被兀屠和鬼车留在书房中。
兀屠眼底郁气森森,正眼都不愿给我一个,语带戾气,对鬼车道:“真不知尊主把这麻烦留着干什么。”
鬼车牵整黑色锦衫,安坐椅中,侧首,粗涩难听的嗓音沉沉道:“你体内这一脉剑根,远比本座想像中还为充沛,千万年来却无一丝血气喂补。”他顿了顿,继道,“别忘了你剑炉的身份。”
我默然不语。
“尊主一时恻隐之心,才留你性命,你没有选择。”鬼车语态轻松,和他那压抑摩擦的嗓音极不般配,戴着黑手套的手端起一杯茶,浅尝两口,继道,“别人动手,终不比得你亲自动手效果好。滥杀无辜你做不到,那先找些为非作歹的妖怪和死囚给你玩玩,总会慢慢习惯的。”
兀屠闻言冷笑:“无聊之极。”推门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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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屠走后,室内只有我与最阴森可怖的鬼车,扫了他一眼,正打算开溜,他却用那十分涩哑难听的声音慢吞吞叫住我:
“天机镜。”
我昂首冷哼:“我叫槿儿!”
我是天机镜碎片,我也是轩辕剑的炉鼎,可在这之前,我是槿儿。
鬼车闻言大笑两声,颇为开怀,朝他身旁椅子指了指:“坐。”
我稍稍踌躇,还是依言跳上椅子,瞅了瞅他脸上那张令人心底发毛的狰狞鬼面具,冷冷问道:“干什么?”
他悠闲地靠上椅子,轻捧茶杯,吹了一口,厚哑的嗓音缓缓响起:“你不喜欢杀戮?”
我毫不犹豫点头:“上天有好生之德,看着万物生机勃勃欣欣向荣,不是件很愉快的事么?”
鬼车又笑了两下,声音格外粗涩,听得我直泛鸡皮疙瘩,真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那么美艳的玠梧和冷俊的兀屠中间怎会夹着如此丑陋的魔物。(小槿儿还是有点儿以貌取人哦~)
“很好,那本座问你,天下为何有杀戮?”
我眼珠转了转,不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他问我这个问题意图何在。
“世间为何会有战争这样的……杀戮盛宴?”
我抬头望着他。不知即不知。
“天地初开,即有欲、色、无色三界,地狱、饿鬼、畜生、人、魔、天六道,其后又渐渐有了仙、妖、尸诸类,自远古时代起诸族之间混战不休,族内内战不止,甚至可以说,一部神魔史,即一部杀戮史。神自诩主宰天地万物,司善罚恶,那本座问你,何为善恶?”
我张了张嘴,没回答。
“神伐魔,即为善?”
我想也不想道:“不是。”
“妖食人,即为恶?”
我想了一会儿,迟疑摇头:“不是。”
鬼车颇有些欣慰道:“孺子可教,你倒是神界中的异数。那你知道,什么是善恶吗?”
我又想了会儿,犹豫道:“顺理即为善,乖理即为恶。”
他迅速追问:“那么理又是什么?”
我默然,在他的引导下一步步陷入沉思。
“神的意志,便是天理?”他凑过头来低问。
我摇头。
“魔的意志?”
我还是摇头。
“人的意志?”
我继续摇头,回道:“我说不清楚天理是什么,但一定不是一人一族的意志。你说这么多,其实我明白(看经典小说来——》://。shunong。/书农书库),你只是想告诉我神做的事情不一定是对的,魔做的事不一定是错的。”我顿了顿,侧身看着他认真道,“两次神界大战,牵连六道众生,以致于生灵涂炭,大违天理,是错的。玠梧爱青鸳,是对的,可玠梧为了能和青鸳在一起,不惜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不惜剥夺那么多人的幸福来换取他自己的快乐,这是错的。”
他迅速反问:“那远古时代,烛龙率领诸神阻止尊主灭世,你觉得他是顺天理还是逆天理,是荼害苍生,还是挽救苍生?”
我回道:“顺应天理,挽救苍生。”
鬼车笑了笑:“他镇压魔族,杀害无数魔众妖兵,那所谓天理,又是谁的天理,所谓苍生,什么才是苍生?”
39永恒乐园
鬼车笑着反问我:“烛龙镇压魔族,杀害无数魔众妖兵,那所谓天理,又是谁的天理,所谓苍生,什么才是苍生?”
我思索了一盏茶时间(超多小说阅读…书农在线书库),复虚心请教:“那按您的意思,只要是战争,只要是杀戮,就无所谓善恶。”
他苍然一息,举目笑叹:“岂止战争,天下事善恶正邪,又怎能一概而论?此一说,烛龙览冥与本座所见略同,自天地初开,他便以此为法则,身体力行。”
我愣了愣,鬼车口中所指,竟是我那位素未谋面的主人——维持天地秩序世间法度,公正不阿,广受正道推崇敬赞,堪称天底下最完美无缺的神祗——烛龙览冥?
“你很意外?”
我冲他点了点头。
他低笑两声:“无怪乎如此,神亦好,人亦好,总是想当然地赋予自己崇拜对象莫须有的光环。不过,对本座而言,若览冥只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卫道夫,那他亦不过如此。”
我愈发迷惑不解,终于端正态度,虚心请教。
“你可知晓两次上古战争的始末?”
“不过道听途说,愿闻其详。”
鬼车五指一挥:“说来话长,你既知一二,本座且问,直至敦玄天女自尽于尊主面前,引得尊主狂性大发,毁天灭地,览冥这才号令诸神伐我主公,再之前,你可曾听说他有何作为?”
我仔细回想了很久,慎重地摇了摇头。是呀,若早在第一次大战前览冥就出面阻止,又怎会发生后面那么多惨剧?
“他……做什么去了?”我心底莫名沉甸,当心询问。
“呵。”鬼车淡然一笑,“他不过在钟山清静无为,不问世事罢了。”
“可是……”
鬼车接过我的话:“神界之中,我主之下,第二尊位即烛龙览冥,如此惨绝人寰的神族混战,你也奇怪他为何不闻不问?”
我盯着鬼车脸上的狰狞面具一转不转。
他浅酌一口茶,笑道:“因为于他而言,尊若神族,贱如草芥,于天地轮回而言,皆不过沧海一粟,无足轻重罢了。”
我心中震撼。
就好比绝对信仰毕方鸟的南桑人,坚信毕方鸟会给他们带来丰收和幸福的南桑人,突然知道自己的存在对毕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一样,所认知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
“当年祖神开天辟地,身化万物,万物皆异,览冥见此,便认为‘存异’即为世之本,诸异平衡,此消彼长,生死轮回,此即天理,根本不需要神来主宰什么。”
我觉得这话没错啊。
“你觉得没错?”鬼车一针见血,点破我的心思,见我点头,他却颇有深意笑道:“有异即有争,若他没错,那杀戮与战争,岂非就是亘古不变的天理?若他没错,大战之后,他为何又需被迫出手来收拾残局?若他没错,那我主屠戮人间,岂非顺乎天理,何罪之有?”
我辩无可辨。
鬼车继道:“你知道么,‘圆’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生死轮回,始末相连,周而复始。祖神开天辟地之前,天地混沌如鸡子……”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郑重道,“天下一统。”
“天下一统。”我重复。
“是的,天下一统。”他重复,“所以,览冥看到诸异并存,并非世界最终该有的模样,始末相连,天地之终,必如天地之初,万物一统,诛异并同。”
“同而无异,天地一统?”我啧啧惊叹,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