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尘续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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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花啼怒火中烧的背影,郯焰不禁笑道:“性格还是一样那么坏,真可惜了那张花容月貌。”话落,他随即转身往外场巡去。
* * *
在迂回长廊上拐了几个弯,丫环敲敲花啼的房门,接着将散着浓郁草药味的药汁端入花啼房里。
夏末秋初,天候虽已渐凉,但仍残留酷暑之意。花啼闺房内门窗紧闭、密不透风,丫环才踏入室内一步,随即就让室内燥热逼出淋漓香汗。
夜色深沉,未点上灯的房里阴暗一片,丫环走近圆桌前燃起油灯,顿时昏黄微光绽开,照亮了整间厢房。
“谁?”屏风后传来声响,随即见着身着黄衣的花啼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由床榻下铺。燕舞累坏了她,令她躺在床上休息了好一阵子。
“小姐,我给您端药来了。”丫环将煎好的药呈给花啼。
只见花啼深深一吸气,咕噜咕噜地一口气将汤药喝下肚,然后才苦着张脸,一副反胃作呕的样子。反正早喝晚喝都得喝,为了她的病,她再不甘愿,还是得忍这一时半刻之痛。
“小姐,方才看您跳那场舞,您的腰伤好像已痊愈得差不多了呢!”丫环喜孜孜地望着花啼,几乎想不起几天前花啼旧疾复发时,疼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模样。
“也真多亏了大夫,若非他这些天不分昼夜地替我诊疗,我恐怕不可能这么快就痊愈。”
虽难掩病容,却也不再是苍白憔悴的脸色;她的双颊泛着红润,腰肢虽微感刺疼,但已舒缓许多。
“看不出那个小家伙年纪轻轻的,医术倒不错。”丫环还是有些无法置信。
她所服侍的花啼自幼勤练舞艺,无一日停歇,教舞的夫子又过于严苛,就算花啼练伤了筋骨,仍不许她休息。初时总认为熬一熬就过了,直至年纪渐长,少时的积病成了宿疾,每当四季运替交换时刻,总令她举步维艰,只得躺在床上休养。
“也难怪他会被称为神医,我这病没几天就让他给治好了。”花啼几年来寻遍城里医馆,再好的大夫也无法根治这个毛病,最后还是由坊里恩客处听说,才由偏远的南方找到现在这位大夫。
那日马车驶入撷欢坊,大夫一下马,花啼便满腹疑惑。不知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怎么着,被小厮们恭恭敬敬迎入撷欢坊的竟是个看来才十多岁的少年。他望着她露出盈盈笑容,灿烂而令人目眩神迷的笑颜,使她惊讶不已。
从来没有人对她绽露过那般无邪的笑容,尤其是个男子。自她多年前倚门卖笑开始,就未曾有过。
抹了把汗,花啼执起巾帕扇风。
“小姐房里这些天怎么老是关得密不通风?这么热的天容易闷出病来的。”
“窗是方才关的,因为大夫刚由南方北上,不习惯北齐国早晚透凉的气候,我见他冷得直发抖才封了的。”受不了热,花啼接着打开几扇窗。
窗下是川流不息的泗水,凉风吹拂而入,卷起的泗水水气中,夹带了些许秋意;而撷欢坊外是四周悬起凤型精雕之木栏,以供来客游憩、远眺鸿城丛山峻岭、玩赏两岸风光之用的窄道。
忽而,花啼听见窗下传来羽翅拍搏声响,她往下望去,见到熟悉的少年身影。裹着冬衣,攀在漆红木栏上的他,远远看去好小好小,小到好似一阵大风吹来,便有可能将他吹走一般。
河面上,羽翼斑斓的大鹰展翅翱翔,时而飞翔翻滚,时而笔直冲落河面,再急急转弯紧靠水波而行;顷刻后,那只大鹰乘着风静止于泗水之上。她听见他清脆的笑声,才发现大鹰竟似通悟人性般,志在博那人一笑。
“ 大夫!”花啼诧异地喊了声。
“花啼姑娘。”
* * *
风中传来笑语,暗处,郯焰漆黑的双眸宛若深不见底的潭水,紧紧地将眼前景象尽收眼底。
月华笼罩下的他,沾染一身纯净无瑕的光芒,风爱怜般地梳过他柔细的发丝,恣意而飘扬的发在他身后纷飞轻舞。
他浅扬着唇,玉雕般清雅秀致的五官动人心弦,灿眸内眸光流转,专注得心无旁鹜,并未意识到旁人存在地、自顾自地与河上翻飞的大鹰嬉戏。
郯焰如同着了魔般静立原地,无法动弹,体内有股热浪狂涌翻腾,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这一生,再美的女子他都见过,纵使她们自动投怀送抱、使尽狐媚手段,也无法使他动心。
但这一刹那,某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深深地撩拨蛊动着,他的心底随之掀起阵阵狂潮。凝视着那个人的侧脸,他感到自己的心竟激烈跳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冲击得他有些目眩。
顷刻间,他觉得天旋地转,只为一个从未谋面的少年!
郯焰兴起前所未有的渴望,他想要将眼前之人据为己有,他要他的笑、他的身、他的心,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人……不惜任何代价!
蛰伏已久的强烈欲望,在遇见此人的刹那迸裂开来。郯焰握紧双拳,任心中莫名奔流的情感肆虐,那是种浓烈到快令人窒息的感觉;但他并不惊讶,仿佛在许久之前,他便一直等着这个人的出现。
* * *
“ 大夫。”亭楼上方传来女子的呼喊声。
“啊,花啼姑娘。”他抬头望去,扬起手臂朝着窗台边的黄衫人影挥了挥手,露齿而笑。
“ 大夫,您别和那类猛禽嬉戏,太危险了!”
“不打紧,我们认识的。”他吹了一声口哨,颇通灵性的鹰儿振翅飞来,停在他高举的手臂上。“瞧!”
窄廊上,紧容两人侧身而过。仰头和花啼谈天说笑的他没注意到一旁端着食篮的小厮匆忙迎面而来,当他意识到有人正对他说话时,已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突地一阵狂风吹来,大鹰受惊振翅而飞,他臂上失去重物踉跄了两步,整个人滑过木栏就往江中翻落。
“ 大夫!”
耳际传来女子惊呼之声,他来不及反应。夜色下,骇人的河水奔流,在他下坠之际,水流随即映进眼底;瞬间,脑海内突地闪过一幕画面,耳际传来一阵陌生的声音。
接着,在离水一寸处,发丝俱已沾水湿透,凌空的他却及时为人所抱起。
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一双如钢铁般的臂膀已将他狠狠地搂进怀里,那人单手绕过他的背脊将他紧紧圈住,另一只大手则贴盖上他的手背,只是过大的力道弄得他有些疼。
照理讲他是该挣扎脱困以免被勒得无法呼吸的,但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因为疑惑而出奇地安静。
他迎向那人的眼眸,回忆起方才一闪即逝的声音,惊觉有种奇特的感觉正在心头窜生……
日月为鉴,亘古无异!
那画面、那声音,竟出自于这个陌生人。
“你是大夫?”
目睹事情发生经过的花啼由楼阁上跑了下来,撷欢坊内一些爱凑热闹的小厮们也凑了过来,红漆木栏围住的窄道上旁观者渐聚渐多,致使郯焰不得已只好松开圈住对方的手。
“我来替花啼姑娘治病的。”他急忙吸了口新鲜空气,没料到却被冷冽的风给呛着。
他咳了几声,那名陌生男子诡异地拍了拍他的背。普通人是这样顺气没错,但却在他的手心接触到他背脊之刻,他的身体却无来由地一阵战栗,仿佛有道电流通过痛击了他,令他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的头发都湿了,当心受寒。”郯焰拨开披散在他冬衣上的黑发,发觉不只是衣上满布水痕,就连他的眉上、唇上、脸庞上也缀着剔透发亮的水珠。
郯焰以拇指拭去少年唇际沾着的水滴,在他仍有些恍惚之际,濡湿的手指便往自己唇间放去,吮走那片水渍。
此举让对方惊讶不已,立刻回了神,挥手打落他失礼的举动。
“叫什么名字?”郯焰脸上露出深沉莫测的笑容。
“我吗?”少年退了一步,感觉气氛有点诡异,“我姓 。”
“我知道你姓 ,我问的是你的名。”他在躲他,他竟然在躲他!郯焰失笑,先不断定这事是好是坏,最重要的是他已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方才触及他裸露肌肤的手掌上残留着奇异的感觉,他惊讶他不似平常女子若水般的柔腻触感,手指修长而洁净;他虽知那是一双少男的手,而非女子所有,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濒临疯狂的感觉。
“ ……檎。”他咽了口唾沫,发现自己竟开始有些口齿不清。
“情?怎么写?”郯焰追问,步伐又往 檎那方跨去。
“木字旁的檎。” 檎见状,再度往后挪了几步,虽然这么逃避有些不济事,但他就是下意识地不想与眼前带着暧昧神色的男子接近。
“你别这么怕我成不成?我又不会吃了你。”郯焰笑道:“更何况,我还救了你。”他指指木栏下滚滚奔流的河水,提醒戒心太甚的 檎。
“谢谢你救了我,我只是不太习惯……”不太习惯你的热情。
檎有些腼腆,在他北上之前从未和太多人接触,一下子来到这人声鼎沸的撷欢坊,再碰着如此热心助人的郯焰,实在令他不太能适应。
紧接着,一道黄影插入他俩之间,原来是花啼匆匆介入。于窄廊间,花啼擦撞了郯焰一下,又乘机故意地将他挤得老远。
“没事吧, 大夫?”花啼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脸,紧张地问着。
“没事、没事,多亏那个人及时把我拉起来,我才没落到河里。” 檎遥指着被挤到窄廊尽头的郯焰,点了点头再道了声:“谢谢你啊,大叔。”
隔着几尺之遥,被称为大叔之人突地额爆青筋,皱拧剑眉。“啧,我有这么老吗?”远处的郯焰低声埋怨着。
“爷会那么好心?”花啼啐了声。“您别轻易相信他,他是只笑面虎,最擅长的就是吃人不吐骨头,大夫您涉世未深,还是提防点好。”在这撷欢坊里的,都是些活生生、血淋淋的例证。
檎有些疑惑,那个人救了他,应该坏不到哪儿去吧?
“您是我请来的贵客,他若不想撷欢坊倒店,还会卖我一些面子。”花啼再唤回他的注意力。
“我又不是姑娘家,你不用操心。” 檎笑道,眼角余光又不自禁往郯焰所在之处望去。
那个人,他之前曾在哪处见过吗?否则一个陌生人怎会让他感到似曾相识?
而且除了这份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外,还有着某种无法解释的感觉。那种奇异的感觉…… 檎一直思索着该以怎样的词汇来形容。
啊!大概就是那个词了——憎恶!
* * *
日月为鉴,我伯邑考在此歃血为誓,从今而后我将以性命守护您,亘古无异!
笙歌渐歇,东方初露鱼肚白,河堤嘈雀轻啼。
檎翻开厚重的棉被,由睡得已是暖烘烘的床榻上温吞地起身。昨夜一场恶梦令他睡不安枕,虽然仍习惯性地在此时下榻,但脑袋却变得混混沌沌,有些恍惚。
梦了些什么他已记不得了,惟一残留的是胸口莫名的悸动与痛楚,在过了一阵之后,仍无法平息。
由柜边行囊内取出一白瓷药瓶,他倾倒出两颗翠绿药丸入掌,和水吞下。之后他走往镜台,在水盆中拧了条巾子拭脸;突然间,瞧见铜镜中映着的影像,不自觉地楞了一下。
这……不是他啊!
铜镜里的影子缓缓扭曲着,出现了另一张陌生男子的面孔。
他有些记得了,那是昨晚梦里出现的脸孔;唉,他怎么忘了呢,他怎么忘了那夜星般深邃惑人的双眸呢?
“伯邑考……”
檎凝视着那张熟悉得教人觉得诡异莫测的脸庞,微启的双唇无意识地吐出这个人名;有种令人迷惘的情绪蔓延浮动着,使他胸口传来阵阵灼热炽闷的痛楚,抓住单薄的汗襦襟口,他这才发现,原来是那道胎记在作疼。
檎发楞地盯着自懂事起便随着自己的痕迹,那深红胎记就刻在左胸之下,怎么看都不似天成,活脱脱地如被利刃所伤,且是落于最致命的一处。
“背叛者!”忽然,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遥远,更显得模糊。
处于撷欢坊款待宾客的上房内, 檎近似发呆地杵在镜台之前,偶地回过神来,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直至日上三竿,沉静的泗水河岸因小贩叫卖喊货的声音、及随着市集展开蜂拥而至的人潮益显热络,他才稍稍找回自己游离的思绪。
早秋的风由窗外呼啸而过,萧瑟的气息自 檎未关紧的窗缝中吹入室来;冷风驱走睡意,连带地唤醒了他。 檎打了个哆嗦,连忙套上厚重棉袄。
那记忆深处诡谲的内容、镜内的异象、撩拨他心弦的故人,全随着意识的清醒而潜入了未知的深处。
鸿城虽属北齐最南之境,但仍地处北方。这里的天候与他自幼生长的南方相较起来冷得太多,幸亏临出门前多塞了几件冬衣作为御寒之用,否则处在鸿城早晚冻得霜降的恶劣气候下,他不成了冰柱才怪。
整理了一下医箱,花啼的旧疾至今已无加剧之虞,但她的伤是经年累月累积而来的,还得多用几帖药才成。由家中带来的药材已用得差不多,看来他待会儿得先上山采些药草备用。
窗台上传来叩叩的声响, 檎拍了拍沾满细碎药粉的手推开了窗。
窗外,一只羽翼斑斓的大鹰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