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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矛盾圈-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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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银林从我手中接过了这张腊纸瞧了一瞧,忽点点头,嘴里啼啼咕咕着:“这似乎是螺鸡精陈攀桂啊。”

我听了更觉莫名其妙,同时我又暗暗惭愧,我的脑子还不及汪银林的灵敏。

霍桑忽笑着说道:“银林兄,你竟叫得出姓名,可见你在这种玩意上有经验了。但你可知道这玩意儿在上海有多大势力?”

汪银林皱着眉峰,摇头道:“真是害人不浅!我们虽尽力的办,可是他们像春天的乱草,割了一批,又是一批,简直没有办法。”他重新将那画图像的纸交还给我。

他们俩哑谜的谈话,幸亏有一个人进来打岔,否则我也许耐不住会向霍桑闹起来。那打岔的是一个穿黄制服的警士。他一走进小间,立正行了一个举手礼,便向霍桑说:

“霍先生,毛巡官请你去一趟。

霍桑抬头瞧着那警士,露出一种惊异的状态。他反问道:“什么事?可是他还没有回来?

那警士仍维持着立正的状态,答道:“正是。我们等到此刻,还不见什么影踪。毛巡官说,也许漏了风声,出了什么岔子。

霍桑一边用手指熄灭那本完的纸烟,一边被紧了眉峰。他的乌黑的眼珠忽而转了几转。

他又问道:“毛巡官此刻在什么地方?

警士道:“还在你先生指定的地点。

“那金虎呢?

“他也在那边。

“好!你等一等,我们一块儿走。

霍桑说完了话,便摸出皮夹来付清酒钞,接着他便让那警立在前引导,我们三个人跟在后面。这时我满腹疑团,一时又不便发问。他所说的金虎,不知是什么样人,我也不曾听得趔。汪银林分明也和我处于同一状态。他倒比我更有勇气,在我们走出明月酒楼上汽车的时候,竟代替我似地向霍桑发问。

汪银林道:“霍先生,我们到那里去?

霍桑作简语道:“到润身坊去。

“干什么呀?

“捉凶手啊!

“捉凶手?是谁?

“钱老七。

霍桑这种简单的答话,充分表示出他此刻委实不愿作答,他这几句话完全出于勉强。可是我再忍耐不住。

我也插口问道:“这钱老七是什么人?怎么凭空里跳了出来?从这案子开场以来,我从来不曾听得过这个人的姓名。

霍桑摇了摇头,又勉强应道:“这不能怪你。我在一小时前,也不曾知道这个人的尊姓大名。对不起,现在你姑且耐一下子,只要没有岔子,半个钟头以内,你一切都可以明白了。

霍桑既已有这样关门落闩的表示,我自然只有在嘴上贴了封条似地向润身坊进发。

我们的汽车到了离润身访五六码远的地点,便见那换了便服的毛巡官从横侧里迎上前来。我们四个人便立即下车。

他低声向霍桑说道:“我怕得了风声跑掉哩;

霍桑不答,但问道:“金虎呢?

毛巡官举起右手向那润身坊的弄回指了一指,答道:“他还在那边。我虽瞧见有好几个人在弄里出进,但我不曾听得金虎咳过一声嗽,并且那些出进的人模样儿也没有一个相像。

霍桑仍没有表示,但放开脚步向润身访总弄里进去。我和汪银林仍紧紧跟着。那毛巡官和那个通信的警士也一起跟在后面。

我们走进了弄回,我瞧见在田间撰鞋匠摊的地点,有一个穿灰色袍子的人鬼鬼祟祟地靠墙壁站着。他的年纪已在四十左右,头发已秃,我认得出这人就是看守弄堂的人。

霍桑走到这人的面前,问道:“金虎,他没有回来吗?”’

那叫金虎的看弄人张大了眼睛,摇了摇头。

霍桑厉声道:“这不是玩的!你的确瞧清楚吗?”

那人发出一种粗暧而有些颤动的声音,答道:“的确没有啊、我可以发一个咒给你听。这不是好玩的关便哪!我的腿都站得硬了!

霍桑不再发话,立刻旋转身子,一直向弄里进去。我也紧紧跟着。那狂银杯和毛巡官仍站在弄回向那金虎作什么密谈。

霍桑走到了西首的第四弄口站了一站,便向左转弯,一直走到第五个石库门口方才止步。他旋转来向我演一个手势,似叫我不要进去。接着,他便从那扇虚掩着的门里进去。我瞧那门牌是二十九号,又从那开着的门缝中向里面窥探,里面还点着煤油灯,天井里摆着许多破旧东西,堆积得不成样子。那间客堂也不成其为客堂,一边排着一只木榻,一只方桌上放着一盏半明不灭的煤油灯。霍桑正和一个中年妇人在方桌面前低声谈话。不多一会,霍桑便回身退了出来。

他低声说道:“他当真还没有回来。”

我问道:“这钱老七就住在这屋子里?”

霍桑点点头道:“就住在后面灶披里。据那二房东说,他昨天黄昏喝饱了酒就回来睡的,前天夜里也没有去做工。今天他此刻没有回来,大概又到猪行里去了。”

我又问道:“什么?猪行?”

霍桑又带着些不耐的口气,答道:“斜土路洪兴猪行。我们快走吧。”

当我们从总弄里回出来时,走到东首第二弄口的地点,霍桑忽又吃惊的突然站住。我不知什么原因,不免有些惊异。可是抬头向东首的二弄口一瞧,那第一家的后门口有两个人影,互相偎倚着正在切切私语。霍桑故意高的咳嗽了一声,便继续前进。这一声咳嗽声竟惊散了一对野鸳鸯。有一个穿长衣的男子,急步向这第二条侧弄的弄庭走去。那女子也推开了后门回身进去。我从那暗淡的电灯光中,还瞧见这女子身材短小,穿着一件深色白线条布的旗袍,分明就是那张家的小使女报弟。这样年龄的孩子,竟已在开始伊的恋爱生活!大都市里少年男女的性知识,真是早熟得太可怕了!

霍桑把侦查的结果向汪银林和毛巡官说明了一声,便吩咐那看弄的金虎和那报信的警察一同上汽车。我们六个人便挤满了一车急急向斜土路猪行里去。

在车行的时候,我们促膝并肩,感觉得都不舒服,故而大家都不发话。但我的脑子里却不能像嘴一样地静止。这个莫名其妙的凶手钱老七,怎样会被霍桑侦查出来?此刻既然等候不着,”会不会得了风声逃走?我们此番到诸行里去会不会再扑一个空?我的种种的疑团虽没有从嘴里发表出来,但在十分钟以后,便从事实上得到了满意的答复。

那洪兴诸行的地点比较是冷僻的,附近并没有警士的岗位。我们一行人下了汽车,霍桑先向这猪行的左右端详了一下,随即向那看弄堂的人说话。

“金虎,你陪着毛巡官先进去瞧瞧。如果他在里面,你应好好地招呼他出来。”

那毛巡官挥一挥手,示意叫金虎先走。接着这两个人一前一后,便从那两扇破旧的板门里进去。

那猪行是一排五开间平屋,属子的建筑不但简陋,而且破旧不堪。墙上有几个水直楞的窗口,有几根木楞都已腐烂,里面钉着些板条。从这些窗口里透出谈笑声,磨刀声,和哼平剧的声音,同时还有一阵烟臭和血腥气刺激我的鼻管。我见汪银林虽没有表示,却急忙摸出雪茄来烧吸,分明也和我有同样的感觉。

一会儿,毛巡官跟着金虎退出来了。

金虎首先报告道:“他不在里面、”

霍桑咬紧了嘴唇,显出一种懊恼的失望。

毛巡官也说道:“我问过一个伙计,据说他前天和昨天也没有来做工。我料想他一定跑了!”

霍桑忽把两手插在大衣袋里,低倒了头兀自不答。

江银林从嘴里拿下了雪茄,说道。“我想他大概还跑不远。霍先生,你打算怎样——”

正在这时,忽听得那金虎提高了喉咙吼叫起来。

“老七!……老七!……”

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旋转头向那马路上瞧去。有一个穿黑色短衣的人,正摇摇摆摆地走近我们的那辆汽车后面。霍桑绝不犹豫,首先放开脚步迎上前去。我们一行大队人马,也像后援队似地向前推进。

霍桑也搭讪着道:“老七,今天你赢了多少?”

那来人忽发出了两声“呸!呸!”便把身子靠住了汽车的车厢,似乎他站立不住,恐要跌倒的样子。我瞧见这人身材高大,黑脸上满脸横肉,形态非常可怕。

这时汪银林也领着金虎一同赶到汽车面前。那老七睁了睁眼睛,似已认识了金虎。

他叽咕着道:“金虎,你来干什么?——你——你触老子的霉头?

那金虎“晤…晤”的啤了两声,仿佛喉咙里筑了坝,兀自吐不出来。

那人又酒气直冲地骂道:“小舅子!你真不够交情!我欠你的六个角子,发了财终要还你!今天我的棉饱子也被那猴子吃掉啦!

霍桑向毛巡官低声说道:“‘别咯咦了,把他带进去。

毛巡官向跟在后面的警士挥一挥手,那警士便走前一步,在酒汉的后肩上用力一拍:“署里去。

那钱老大忽而举起拳头,不发一言地向那警士的胸口直送过来。那警士没有防备,身子向后一晃,几乎跌倒。于是他也向前扑去,两个人便扭做一团。钱老七忽腾出一只手,从袋中拔出一把雪亮的短刀。毛巡官和汪银林二人也急忙扑上去。不多一会,那钱老七的短刀脱手落地,他的身子也打在地上。毛巡官拿出一根绳来,将钱老七的两只手紧紧缚住,钱老七嘴里仍在乱叫乱骂。

霍桑说道:“毛巡官,你们先坐了汽车走罢,我们随后就来。我还要打一个电话到公济医院里去。银林兄,包朗,我们一块地走——唉,金虎,劳神了。谢谢你的指引。此刻已没有你的事,你安安逸逸的回去睡罢。

    

十四、层层魔障

我们走出斜土路的时候,霍桑曾约略说明他凭了几种根据,便假定有钱老七这样的一个凶手。他借了毛巡官的力,便向这看弄的金虎查明白这钱老七的姓名住址。他起先已向那西四弄二十九号的二房东查问过一回,知道钱老七已两夜没有作工,故而料想他这天也就要回寓里去,却不料钱老七忽而安心了到猪行里去复工,因此多了一番周折。

霍桑在一家药铺里打了一个电话到公济医院里去。那接话的是王保凤,据说伊的母亲正在施洗胃工作,神志还没有恢复,有没有希望,医生还没有把握。霍桑却把捉住钱老七的消息告诉了保凤,叫伊等伊的母亲醒时,说明这件事与保荣完全无关。

我们三个人到西区警署的时候,毛巡官忙着出来招待、我们在会客室中坐下了以后,毛巡官忽发出一神愉快的叹息。

他说道:“霍先生,这件事闹得满天星斗,却不料果真就是这一个可恶的混蛋弄出来的把戏。他已完全承认了,不过他此刻醉得厉害。你要和他谈话,一定很吃力。”

不多一会,有两个警上扶着一个穿黑色短衣的醉汉,走到会客室的廊下站住。那人是一个黑脸的麻子,比霍桑还高,一双圆眼呆瞪瞪地向人直瞅,浓黑的眉毛,粗厚的嘴唇,都显得他的性格一定蛮横残忍。他的那件对襟的黑布夹袄,袖口和胸襟上油光光的肮脏异常。这时他的嘴唇角上流着唾沫,嘴里还卿卿浓浓的咕啃着。他的说话却又不伦不类,我一时仍摸不着头绪。他说什么:“王太太已放了我哩!……吃官司我也情愿!……你们总不能枪毙我啊!,…唉!我如果再打,你们尽管斩掉我的手指!我决不怪你们的!

在这种状态之下,若希望他能有条理地供述,那一定是办不到的。霍桑吩咐将他扶到里面,让他坐下,又叫警士们拿了几块冷手巾,强制地放在他的头上,又给他喝了几杯水,方才清醒了些。霍桑足足费了一个多钟头,才把他的犯罪的经过一步步查问明白。久困我的谜团方始打破。我现在为节省我的笔墨起见,归纳的记在下面。

他是一个打花会的赌徒,着魔已深。两个月前,他曾从义豫地上的破棺材里偷得了一个死人的头颅,放在枕边,做了一个他在戏院里看唱空城计的梦,果真赢着了三十块钱、割死人头祈梦的迷信,打花会的人确是很流行的。这种骇人的新闻,我们在上海报纸上也时常瞧见。他因着上一次的偶然赢钱,越发相信祈梦的灵验。当二十三日天正要亮的时候,他从猪行里完了工作回去。他走进总弄的时候,瞧见王家的前门开着。他走过去瞧瞧,才知道死了一个人。这时他忽然想起用新死的人头祈梦,更加灵验。那时他又见那小使女菊香昂起了头,靠着墙壁瞌睡,客堂中并没有第二个人。他就放着胆子,悄悄走进客堂。他走到白馒背后,摸出他的那把随身带的割猪肉的尖刀,将那板门上刘氏的头割了下来。他将身上的围身解下,把死人头包好,仍悄悄退出。他走过天井时,还顺便偷了些殓尸用的石灰,然后回到他自己的寓里。

他回寓以后,把头藏在一只板箱里面,又将石灰涂在尸头上,以防腐烂,接着他就躺下来析梦。他梦见一头猪。起身以后,他便打了一门破大精罗只得,却输了五块钱。在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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