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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古村妖物志 作者:殷德杰 txt-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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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正走着,李同奎有点儿内急,想出恭。路边正好有一条沟,沟沿有一棵弯腰枣树。看看大路上前后无人,他就扳着枣树下到了沟底,褡裢一放,蹲下了。

  狗就坐在沟沿儿上,高昂着头,警惕地四下望着。

  不一会儿,狗叫起来了。李同奎抬头一看,只见大路北边过来一个骑毛驴的花媳妇,一个小伙子牵着驴缰绳。他慌忙系裤带,背褡裢,抓住枣树上了沟沿儿。

  又往前走。走半里地,听见狗叫。回头看看,原来大花狗没跟上来,它还在刚才他出恭的地方,而且是下到了沟底。他以为它是在吃他拉的屎,就没理它,继续往前走。

  走了5里,还不见狗跟上来。走了10里,仍不见狗跟上来。就想,这狗不会来了,肯定是回家找老主人去了。他就有点儿气。想,喂不熟的狗,真没虚说!

  5天以后,他就怏怏地到了保定府。他什么都不顾,首先赶到了多兑给他银子的那家商号。人家非常感动。可是当李同奎把褡裢放到桌子上往外掏银子时,却只掏出了8锭(他应该退给人家9锭的)。他一下子慌了,怎么会是八锭呢?明明装进去9锭嘛!是不是女人给掏出来了1锭?或者在家争夺时掉出来1锭?

  “哎呀!怎么少了1锭?我,我,给你点儿碎银子吧。”他说着就向怀里摸。可是怀里仅剩了二两银子。

  那家商号的掌柜说:“算了!李掌柜,别找了,我酬谢你1锭银子也是应该的。”

  李同奎脸脖子通红,尴尬死了。你看,这叫人家怎么想么!好像自己有意要昧人家1锭银子似的。

  李同奎的母亲8月间病重了,家里打信叫他赶快回去。他就顺原路往家走。当走到曲周地界时,他就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只大花狗,感叹“狗改不了吃屎”、“喂不熟的狗”、“狼心狗肺”、“狗眼不识泰山”这些臧否狗的老话。当走到那棵弯腰枣树边时,他又想起了7个月前,他曾在这里的沟下边拉过一泡屎,正啦呢,过来一个回娘家的花媳妇。那时枣树还没发芽呢,现在树上的枣已经红了。他不由地就扭头朝沟里瞅了一眼。

  他瞅见7个月前他拉屎那个地方,有一堆白骨。

  李同奎心里一激灵,就住了步。他手抓枣树,“刺溜”就下到了沟底。

  是一堆狗骨。肯定是那只大花狗了。它没有跑。没有回家。没有喂不熟。可它为什么会死到这里呢?李同奎就蹲了下来,捡起一根骨头来凭吊。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那根骨头底下,压着1锭元宝!

  原来,大花狗不但没有跑,没有喂不熟,而且也没有弃他而去,而是在为他守着元宝,一直守了7个月,一直守到饿死,一直守成一堆白骨!

  李同奎抱住一堆白骨就哭起来。

  他就在这里耽误了一下午,从附近村庄里借来了钯子,铁锨,把大花狗埋了,像埋一个人一样,坟头不但埋得大,而且焚了纸,插了灵幡。

  这天晚上,他就住在曲周县城的一个骡马店里。夜里躺在床上,越想越伤怀。他恼恨自己出恭时太大意,怎么把褡裢放地下,将元宝遗落1锭都不知道呢?他恼恨自己在花狗叫着告诉他时,怎么就不理它,顾自一个人走了呢?他还恼恨自己,几个月来,一直在心里怨恨花狗,把狗冤枉了……李同奎就这样翻来覆去地自责着,直到天快明时才睡着。

  李同奎一睡着就看见花狗了。花狗给他跪下说:“恩主!我可等到你了!元宝1锭,交给恩主。可惜的是阴阳两隔,今后不能陪伴恩主左右,以效犬劳。仅有4句话,留给恩主,以作诀别,望恩主牢牢记了:叫上莫上,叫进莫进;头上倒油切莫洗,一斗谷子三升米。”

  花狗说完,眨眼就不见了。

  李同奎一激灵就醒了,醒了就咂摸那4句狗话。可是咂摸来咂摸去,也弄不明白啥意思。

  5天后,来到了黄河边。那时黄河上没有桥,过河全靠船。船老板正要点篙,看见李同奎来了,就催他:“快上!快上!再晚一步就开船了!”

  李同奎就紧跑几步,赶到船边。正要迈步登船,猛地就记起了狗的话:叫上莫上。他就赶忙把脚收回来了。

  “你这人,快上嘛!癔症个啥?这么多人等着哩,你上不上?”船老板吵道。

  李同奎说:“我不上!”

  “这是最后一班船,后边没船了!”

  “我不上,我今晚住河沿这儿了。”

  船就开走了。刚离岸十来丈远,一个浪子打来,那船就扣了个底朝上,一船人一个也没爬上来。

  李同奎吓得一屁股瘫在地上。

  第二天过了黄河,眼看到了巩县,路上的人逐渐多起来。好好的天,突然狂风骤起,大雨瓢泼似的往下倒。路边有个关爷庙,人们都往庙里躲。看见李同奎,就都大声喊:“快进来!快进来!”李同奎就跑过去,刚要迈步进去,又猛地想起了狗的话:叫进莫进。他就又退过来了,继续在雨里前行。这时,只听“喀嚓!”一声炸雷,将他震得从地上跳起来。再回头看时,身后那座庙已经不见了,它被霹雳夷为平地,一群人都给关二爷陪葬了。

  李同奎回到怪屯时,母亲已经死了一七了。他在母亲坟上哭了一场。可慰藉者,孙子李二槐已满周岁,白白胖胖,很是可爱。他抱过孙子,孙子一个劲儿“咯咯”地笑。他说:“这婊将(水北长辈对晚辈的昵骂,似乎从‘婊子养的’化来)好笑,肯定能活大岁数!”果不其然,这婊将活了126岁,活成个世界之最了(见《树怪人妖》)。

  家中无事,李同奎就回城里去。7个月前,她是同妻子生气走的,因此心里十分忐忑,不知鲁莲会怎么收拾他。不想妻子却对他分外地好,慌忙去接他的行头,给他掸掸灰,又掂起他脑后的辫子摘去几根草毛。她埋怨道:“回来么,咋不提前来个信啊?叫人家也好给你准备点儿好吃的。”

  鲁莲说着,就去门后的墙上取竹篮子,要上街给丈夫买菜,割肉。李同奎说:“看你!忙张个啥?我又不是客。”说着就抬胳膊拦挡她。谁知胳膊一抬,把挂在墙上的一瓶香油给碰洒了,洒了他一头,顺着辫子往下流。鲁莲就放下篮子,端来水,拿来泡过的皂角,要给丈夫洗头。李同奎又想起了狗的话:头上倒油切莫洗。前面两句话都神奇地应验了,这第三句话就更不敢马虎了。他连忙阻拦妻子,说:“别洗别洗!我今儿上午才在哇唔河里洗了头,就说回来搽点儿油哩,可美!”他说着,就双手抱着头搓起来,把洒上去的油搓匀了,油晃晃的,一头黑发像亮漆一样。

  鲁莲还是割了肉,买了菜,且打了酒,晚上为丈夫接风洗尘。齐眉举案,鸳鸯对酌。夫妻俩又吃又喝,自成亲至今,还没这样亲热过。40刚出头,虎狼之威尚在,孩子们又不在身边,二人就放荡了,喝喝闹闹,直到后半夜,才熏熏地睡了。

  第二天醒来,已日上三竿。李同奎伸臂欲抱春风,却摸了一手粘唧唧的胶状物。睁眼一看,就彻底地醒了:手上红彤彤的,扑鼻子血腥气。赶紧折起身,就见妻子的脑袋滚在枕头旁边,与身子相距半尺远,中间只有一绺薄薄的肉皮连着。

  李同奎尖叫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是谁把妻子杀了?为什么把妻子杀了?李同奎想不起来由。后来又想起狗说的话:头上倒油切莫洗。为什么大花狗不让洗呢?如果洗了,是不是夜里被杀的就是自己呢?忽然他就想明白了:那个凶手确实是来杀自己的,但他杀错了,他摸到自己搽了一头油,于是就把另一个头割了。

  他妻子头上好搽油,人们都知道。这么说,凶手是把鲁莲当成自己了,是妻子替自己死了。

  那么,又是谁要杀自己呢?带回来的银子还在抽屉里放着,不像劫财害命。莫非……

  李同奎心里打了一个寒颤。他明白了,妻子是有野男人了。她强颜欢笑哄自己,原来是要夜里结奸夫害本夫啊!

  那么,这个凶手是谁呢?当然,凶手就是奸夫了——奸夫是谁呢?

  李同奎想不起来。于是又想到了狗。狗的前3句话都应验了,这第四句话是不是要告诉他奸夫的事呢?狗说:“一斗谷子三升米。”这什么意思呢?一斗谷子怎么会只有三升米呢?一斗谷子要出七升米的,也就是平常说的“糠三米七”,怎么成了“米三糠七”了?

  李同奎想不明白,这狗话里暗含的什么意思。

  他洗了洗,就去县衙里报案了。

  一报案,知县就带了仵作一干人来了。

  知县一干人一来,就把李同奎拘走了。

  这还不明摆着哩嘛?李同奎与妻子不和,几个月前临出门时,将妻子打倒在地,扬长而去。他长期在外做生意,春院青楼,风花雪月,外室他遇,肯定少不了的。嫌弃糟糠,除之另纳新欢,也在情理之中。无奈王法不答应乎?

  李同奎就被打入死囚牢。

  死囚牢像猪圈那么大,那么矮,那么脏。四壁无窗,用粗木棒钉的栅门,以便牢禁子在外面监视。牢中放一青石条,数百斤重。青石条上凿两个腿窝。腿窝处有洞眼二,穿一U型铁条。犯人的两个脚脖放在腿窝里,U型铁条一卡,锁住。犯人只能仰面躺在那里,动弹不得。这东西,比现在的手铐脚镣保险多了。

  李同奎当然感到无比冤枉。但想想,又无以自辩,知县老爷判断的十分有道理,如果自己是知县老爷,肯定也要这样断案的。唉!看来这次是死定了!大花狗啊,你已经救了我3次了,这第四次难道就救不了啦么?一斗谷子三升米,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一斗谷子三升米,一斗谷子三升米……三升米……

  第二天就升堂提审。威武声喊过,李同奎披枷戴锁被押上来。他被按跪在青砖丹墀上。知县摔了一下惊堂木,喝道:“人犯张起面来!”

  李同奎就张起了面。他看见了知县老爷黑煞神般威严的面孔,看见了自己身边杵着两排黑色的杀威棒,还看见堂桌的两端各占了一个手按腰刀的捕快。其中一个捕快他认识,是他的拜把子弟兄康七。嗯?康七?糠七?李同奎猛一激灵,好像有一道闪电照进了自己的心里。他一下子就听懂了狗说的话了。

  “你可是李同奎?”知县问。

  “是,小人叫李同奎。”李同奎回答。

  “鲁莲可是你妻子?”

  “是。”

  “平时你与妻子是否和睦?”

  “不甚和睦。”

  “今春你离家时,可曾与妻子鲁莲发生口角?”

  “是。”

  “是否将其殴倒在地?”

  “是。”

  “你昨夜如何将其杀死,从实招来!”

  尽管知县逻辑严密,声气严厉,但李同奎已经不害怕了,沉着地说:“老爷,我妻子不是小人杀的。”

  知县问:“同枕而眠,不是你杀的,是谁杀的?”

  李同奎四下望望,说:“我有隐情,老爷。”

  “有隐情请讲。”

  “我只能跟老爷您一个人讲。”

  这知县家是保定府人氏,平常公事闲暇之时,也到衙门外溜达溜达,不免就常溜达到李同奎的店里,因李同奎是在保定府做生意,心里就有了亲近感,还曾托李同奎往家捎过两次东西,因此对李同奎印象挺好的。听李同奎这样说,就把左右屏退了,自己也从堂后转出来,走到李同奎身边,低声说道:“李掌柜,你尽管说吧,有什么隐情?”

  李同奎说:“老爷,我妻子是康七杀的。”

  知县问:“你怎么知道?”

  李同奎说:“狗给我说的。”

  知县甩了一下袖子,“嗨!荒唐不是?”

  李同奎说:“我也觉得荒唐,可是又不由人不信哪!”李同奎就把花狗给他守银子、夜里给他托梦之事对知县说了,“它梦中与我诀别时,说了4句话,前3句都应验了,救我3次不死;这第四句也绝不会有不验之理!”

  知县就捻着胡子沉吟了:“嗯……一斗谷子三升米……七升是糠,糠七,康七,是这么个意思。可是光凭这,冥冥之中,虚妄之言,怎么能定罪呢?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李同奎说没有了,那晚他喝多了,睡得太死。

  知县又沉吟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说你头上洒了许多香油?”

  “是。”

  “夜里睡觉时,你与鲁莲一直睡在一头吗?”

  “是。”

  “你睡在床外边还是床里边?”

  “我睡在床外边。”

  知县就振奋了一下,说:“好,有了!李掌柜,请你暂切再委屈一阵儿。”向外高声喊道:“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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