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团-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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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桑微微鞠了个躬,谦谢道:“承蒙你这样抬举,真是荣幸得很。这案子我虽不敢负责,但是若使我有一得之见,自然很愿意从旁贡献意见。将来如果破案了,有什么酬报,那自然也必归给你。”
杨凡通又红涨了脸,用手摸了摸他的光头,又牵一李他的阔厚的嘴唇。
他道:“这话那里说起?我断不敢夺人家的功。霍先生,别多疑。”
霍桑笑道:“杨探长,我何尝说你夺功?不过我提起一句,我从事侦探,完全是为兴趣和责任心,对于名和利一直很淡薄,包朗兄可以证实我的话。”
杨凡通果然把他的两只眼睛移射到我的面上。我的旁听的姿态不得不暂时取消。
我说:“这是实在的。我们去年在海门破了一件私运军火案,当地的长官给了五千块钱做谢仪。霍桑兄坚拒不受,后来只受了两支手枪做纪念。他又分一只给我,我倒坐享其成。”
霍桑向我笑一笑。“嗯,你也谦逊起来哩。我探案时得到你的帮助真不知多少,你倒说坐享其成!”
杨凡通乘机道:“不错。包先生的大名,兄弟也已久仰。这案子少不得也要劳包先生的神——”
霍桑挥挥手阻止他。“好了,闲话别多说。现在我还要问一句。你验伤的时候,死者的伤势怎么样?致命伤一共有几处?”
谈话方始到达了关键,我的精神振一振。我知道霍桑所以采取这种迂回策略,始终不正面进攻,显然要把我们接得断指的事隐藏起来。但瞧他的问话,表面上还是注重在致命伤,便可见他的迂回的苦心。
杨凡通道:“我已经说过了,致命伤恰当心窝,所用的凶器显然是一种尖刀。”
“只有这心口一处?”
“是”
我看见霍桑的眉尖皱一皱,放下了手抱的右膝,把头沉下去。他分明是失望了!当然我也不例外。我开始觉得卜良的外交策略真高明。他用了“奇怪”字样来耸动霍桑,实际上原只是一件寻常的谋杀案!霍桑似乎还不放弃他的期望。
他又问:“除了心口一处以外,再没有别的伤了?”
杨凡通道:“是,致命的只有这一处。”
“嘱,那末还有不足致命的伤?是不是?”霍桑的眼珠在暗暗地转动。
杨探长张一张眼睛。“唉,是的,还有——唔,很奇怪。那右手的大拇指,不知怎的也已给截去——”
“哼!
我忍不住喊了一声,赶紧收敛住!霍桑立刻干咳一声,回转头来,他向我丢一个眼色,显然怕我漏出断指的秘密。杨凡通倒并不疑心。他大概以为我的惊呼的来由是在断指的本身上。
杨凡通补一句。“更奇怪的,卫董事的左手大拇指也没有了,不过已经结了癫,不像是新断的。”
霍桑接着道:“真奇怪。你可曾寻过?那截下来的断指有没有留在室中?”
杨凡通道:“怎么不寻?可是各处都寻遍,没有踪影。那断指想必是给凶手带了去了。真是很奇怪。
霍桑蚕着目光,凝想了一回,忽然首先立起来。
他拍拍来客的高肩。低声问道。“这位卫老先生也抽这个吗?”
霍桑用左手的拇指连接了右手的小指,装做一支鸦片枪的样子,凑到嘴边去。杨凡通会意地牵牵嘴、这答复很巧妙。一个公务员在禁烟时期,当然不便公开承认这问话。
霍桑笑一笑,点点头。“好了,杨探长,这案子承你这样子详细解释.我已略略有些轮廓。现在我不必再到卫府去勘验。请你回复贵厅长,说我很愿意尽力。但是我若有相需的地方,也得请贵厅的弟兄们帮助一下。
他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杨凡通。杨凡通又敷衍了几句,方才辟出。霍桑送他下楼去。
时候已近十二点钟,我却并不觉得饥饿。我一个人坐在房内,脑海中的思潮十二分紊乱。那只来历不明的断指诚然和卫家的命案合而为一,显见是一件不可轻视的奇文。有几个问题同时涌上心来。卫善臣的拇指是凶手割去的吗?还是另有断指的人?断指的人可就是寄指的人?他把断指寄给霍桑,究竟有什么用意?此外还有杨凡通的来意是否因着案情的棘手严重,诚意来求救,或者他有别的用意,要霍桑“好看”?种种疑问奔赴我的脑海,一时都不能解决。
雷桑急忙忙回来,低声说;“我已经打过电话给p良,告诉他我不去勘验了。”他更凑近我的耳朵。“包朗,你听着,现在我可以继续我的中断的答话了。你方才不是问我关于断指的第三种理由吗?那就是一种秘密党人寄给我的!”
我惊异道:“秘密党?”
“是。轻些!我告诉你,这个党一定凶险异常。但瞧他们那种惨杀残酷的举动就可以想见!
空气骤然紧张,仿佛有一群青面獠牙的吃人鬼扭,霎时间涌现在我的眼前。我想象到这件事的严重的后果。
我问道:“那么他们把所指寄给你,有什么用意?’”
“用意?当然是充分的敌对性!”他摸摸下颌。“论原因还是报纸上的新闻惹出来的祸殃!
“难道党人们也妒忌你?”
“不是妒忌,是顾忌。他们把断指寄给我,意思一定是恐吓我!
他走到纸屏风的那一面去。我也跟随着。他点了一支纸烟,用力地抽着。他的脸上的肌肉紧板板的。他的眼睛里仿佛有火。
我走神想一想,又问:“霍桑,你说他们是秘密党,有什么根据?怎见得不是一个单独的窃盗?”
霍桑低声道:“根据自然有。我说给你听——唉!包朗,又有人来了,想是送饭来的。我们吃过饭再谈。
房门上果然响一响。李四捧了饭盘走进来。他将盘放在桌子上,先将筷匙碗碟端了出来,又从盘中取出一件牛皮纸包裹的东西。
他说:“霍先生,又有一个包件给你。
霍桑丢下了纸烟,一手将纸包接过去,看一看,乘势把眼睛在李四的身上瞟一瞟,又将包件上的收件单签了字,交还给李四。
“拿去罢。”
我等李四走出了房门,赶紧把房门关上,急急回过来发问。
我低声道:“霍桑,这包件里又是什么东西?”
霍桑不假思索地脱口道:“再来一个!
我狐疑道:“再来一个什么?”
霍桑道:“再来一个断指!
五、血
我惊异吗?自然。霍桑的面色沉着,脸上的肌肉也更见紧张,双目炯炯地注视着手中的小包。这当然不是闹玩笑。局势在急剧的展开。这种再接再厉的激变,我个人简直应付不了。
我说:“你还没有打开来看哩。你不会搞错罢?”
我还想缓和一下空气。霍桑不答,从袋中取出记事册,翻了一页,放在包件面上对一对,向我招一招手。
“你过来瞧。这是今天第二班快邮。这包面上的具名、字迹、包的大小和所用的纸、绳,都和先前的一样。瞧,就是这个异样的绳结不是也和我方才摹写下来的完全相同吗?
的确,用不着细细地比对,一瞥开就可以看出是完全相同的。霍桑将一重重白笺纸打开来,包内果真是一支纸匣,匣中又是一瓶火酒,瓶内是一个断指!不过这瓶中的酒色略略带一些红;这就是和先前一瓶的唯一不同点。霍桑又如法炮制地将瓶内的断指范出来实验。
我开口道:“你发现了什么没有?这一个断指想必是另一人的?
霍桑答道:“是。那是另一件案子。也是一个大拇指,是左手的,断割处也在第一节,而且是从活人手上斩下来的。没有烟痕,但皮肤一样很白嫩,也像是一个富翁。他把精着的断指放入瓶中。“真奇怪!”
我说:“他们倒专跟有钱的人作对。
“这就可见他们的宗旨专想劫夺人家的钱财。”他放下了瓶,又细看包纸上的邮局印章。“唔,仍旧是第一支局。我先前的料想大概不错,他们的地址也许就在三牌楼附近……对,他们确实是一种可怕的秘密党徒!
我疑惑地问道:“我还不明了。请你说得明白些。
霍桑坚决道:“简单说一句,那割下来的断指就是他们犯罪的证据。但是他们不把这东西掩藏起来,反而敢寄给人家,可见得他们的目无法纪已经到了怎样程度。并且他们连寄两个断指,同是在一个邮局,也可见他们丝毫没有忌惮。唉!他们的胆量真可以使人吃惊!就这一点推想,他们一定是一种有势力的秘密党。若是少数或单独的窃盗,无论怎样凶恶,总不敢这样子胆大妄为。
我赞同道:“唔,这推想很近情理。”
霍桑继续遭:“除此以外,从那高价的白信纸和一式的火酒瓶上看,也可见得他们党中经济的富厚和规模的整齐。不但如此,我还知道他们的党名。
“嘎,你想是什么党?”
“似乎是叫断指团。”
“你是从断指上着想的?”
“是。还有一层。包面上不是写着窦志端寄吗?现在我相信这个假托的姓名不单是要掩护真相,却象是“断指团”三个字的谐声。”
推想和假定都很合理。摆在眼前的是一个可怕的秘密组织,而且再接再厉地向霍桑挑战,前途不许乐观。霍桑的神气虽异常紧张,但仍不失他的镇静。他又很小心地将火酒瓶和包纸等收拾好,照样放在皮包裹。他回头叫我。
“包朗,饭快冷了。我们吃饭罢。”
我答应了,勉强坐下来。其实这样一件奇怪的事情盘踞在我的脑海中,我的胃口也受了影响。霍桑却不失常态,照例吃两碗。饭罢了,我和霍桑又坐到窗口去,彼此又吸着一支烟。
风静了。热度在暗暗地高升。江面上的帆影还是在错综络绎地往来,白鸥也仍在成群地回翔,可是对于我已失却了欣赏的情味,只觉那金黄色的反光耀眼刺肤。
静默了一会,我耐不住地说:“霍桑,从各方面看,这件事很不容易着手。你到底干不干,须得仔细想一想才是。”
霍桑吐了一口烟,正色道:“我怎么可以不干?我素来的志愿就是想锄恶扶良,给大众尽些儿力。现在地方上出了这种残酷的暴党,杀人断指,看做儿戏,明明是社会的公敌。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这是我不得不干的主要理由。此外还有两点:一则,他们接一连二地把断指寄给我,明明防我干涉他们,和先声夺人地用恐吓手段警告我,使我知难而退。这样的挑衅,我可以畏缩不理吗?二则,我既已受了两方面的请托,应允在先了,又怎能退避背约?……是的,包朗,我不能不干!”
充分的理由加强了他的意志,更强调了他的无可挽回的语气。我默默地吸着烟,找不出阻止或缓和的辞句。
“你决意和这班匪党拚一拚?”
“是,无论怎样,我要试一试!”
我又呼吸了一会烟。“我看事情很困难,而且很危——”
霍桑突然坐直了。“嗯,困难?包朗,你忘了那句‘天下没难事,只怕用心人’古谚吗?我也有一句转语:‘办易事,不轻心;办难事,不退缩。’这件事虽难干,但我们不可先有难的成见。只要各尽智力,凭着决心去干,又怕什么?我们又有便宜行事的机会,随时可以得警察们的帮助,怎见得不能够破巢擒贼?包朗,你振作些,别先让一个‘难’字横在胸中。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够克敌制胜!
霍桑有一种特长。无论干什么事,他第一步总是运用理智,加以缤密的考虑;第二步是审情度势地下一个决心。一经决意,他就能本着大无畏的精神,锲而不舍,决不肯知难而退;并且虽当事机急迫的时候,他仍能好整以暇,从容不迫,不失他的定力。这是我最佩服的。不过眼前这一件事,据我料想,似乎不但难望胜利,而且非常危险。因为党人们既然这样子胆大,霍桑却势孤力薄,自然不容易制伏。但是霍桑像胆子包身似地决意要去和他fll为难。他这一种果毅敢为的能力固然是高人一等,可是我总不能不替他担虑。
我问道:“那末你打算怎样着手?”
霍桑吐出了一长串烟雾,答道:“我想这件事还有新的演变。不过我也不是静坐着等候。我马上要出去。”他立起来丢掉余烟。
我又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
他摇摇头。“不,现在还用不着烦劳你。不过你枯坐在这里,也太闷郁。你若是不怕热,不妨也出去散一散。
我道:“我本想去瞧瞧朱雄。你不是也说过要去看看他吗?”
霍桑摇头道:“不,现在我要往另一个地方去,不再去会他。你独个儿去也好。
“你要上哪里去?”
“哈,我——嗯,回头再告诉你。”
他将身上的那件纺绸西装衬衫脱下,改穿了一件白万载夏布的长衫,把草拖鞋换上一双纱凉鞋。我自己也着上一件云纱长衫,取了草帽手杖,跟他一同出房。我随手把房门锁上,正要叫李四过来,将钥匙交他,忽见霍桑俯着身子,从房门口的地上抬起一张纸片。我回头一瞧,是一张从新闻纸上撕下来的歪斜不整的纸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