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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温瑞安短篇武侠-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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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不是姓何的,但却能在姓何的武林世家里统管长、方、圆、高、矮、屈六派,但要打入权力重心,他就得要等。

等待时机。

——“下三滥”年轻一辈的才俊,能在武功、胆识、才智、手段上跟他比的人绝对不多。

若有这样的人物,不是给他杀光,就是一早又附从于他,成为他的助力,也等于是他的实力。

剩下的是月半姑娘何嫁、减肥公子何人可、战僧何签、孩子王何平。

他只有等。

终于他等到了。

等到月半姑娘出嫁了,减肥公子战死了,战僧给逐出门墙,剩下的,就是一个孩子王了。

不过,等到只剩这个孩子王的时候,他也已行年四十一了。

他觉得很惨。

出名、掌权、立功,要趁年少。要像西楚霸王一样,叱咤风云,雄霸天下,纵英年早逝,也算不枉此生了。迟成的功业,便没几分福气、喜乐可享,大半生已蹉跎而逝,凄凄这迟的才搏得些小名小利小权,那算什么!

只是他还十几岁的时候,“下三滥”出了个“减肥公子”何人可,惊才羡艳,他的每一战均灿古耀今,每一役都教骚人墨客写成了诗,那时候,遇着那么个光芒四射、才华四溢的同门,他见着了也只有避之不迭。

等到他二十几岁的时候,终于等到了:何人可意外中伏身亡,但他自己正直初露头角之际,不意却败在一个女子手里。

——月半姑娘!

他爱慕何嫁,以为能在“下三滥”十年一度竞艺大赛中,能击群雄、独占鳌头,然后以此打动芳心,娶得何嫁,正式入赘何家,正正式式名正言顺的成了何家的人,以后做事,便不必投鼠忌器了。

万未料到:他居然不是月半姑娘的对手!

这一役之失,使他颜面尽丧!

直至他设下圈套让月半姑娘出嫁而遇人不淑,以致成了半癫女子后,他已三十出头了,正等重振旗鼓,干出一番事业来,却恰好又遇上了战僧!

他和战僧龙争虎斗,你尔我诈,他斗不过战僧,但战僧却“败”了。

——“败”在战僧不只是跟他斗,而是跟整个“下三滥”里要权当令的人斗。

一个人要是跟所有的人为敌,那就注定了他必然要失败的。

待战僧给何家视为“叛徒”后,“阿耳伯”已近四十了。

他再没作为,那么,此生也不会再有作为了。

这时,何平已冒出头来了。

而且还扶摇直上。

最令他不忿和不甘的是:

——凭什么“上头”要把林晚笑许配给他,而不是我!

想起林晚笑,她那微笑带媚的冷艳又七情上面来。

想到她,“阿耳伯”就觉得寂寞难耐。

自从月半姑娘使他丧心倾心而又使他惨败受屈之后,他恨女子,直至见到像雪一样烧着的林晚笑,他才咋萌娶妻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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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家都说:林晚笑快要嫁给何平了,唯一能和战僧一争长短的,大概只有战僧了。

——可恨,有关林晚笑的婚嫁,怎么从头到尾,都没有自己的份!

(仿佛自己就不配沾上林晚笑似了!)

他的恨意最浓的时候,“德诗厅”何富猛就派给他这一个任务:

这“任务”就是去“看着”何平去完成一个“任务”。

——何平的任务是去杀战僧。

从接下这“任命”的伊始,不管是何平杀了战僧,还是战僧杀了何平,他都不能/不会/不许让战僧或何平任何一人还活着、活在世上、活在他的前路、活在他眼前。

五、三十七抽二十九送

她遇上他,像浮云闲遇湖心的天空。

这些日子以来,她知道在“下三滥”一门里,如果还剩下一个好人的话,那好人自然就是何平了。

在“下三滥”里,也只有何平是待她真的好、真的想帮她。

何平比战僧细心。

比战僧温文。

也比战僧不动声色。

何平的肤色白晰,双手很小,比弹琴女子的手还漂亮。

他的刀也特别美,不管刀形还是刀名,像他的出手一样,令人艳多于惊。

不过林晚笑也知道:战僧也是个好人。

——战僧与何平,两人都在帮她,只不过一在暗、一在明。

她清楚战僧的为人:决不妄杀一个,身在邪道心却正,而且十分爱护和关切何平,只要他知道有任何人要对何平不利,他就会先过去把对方打垮——虽然对方原来根本不想对付他。

——如果说战僧如传言中所说的一样:是个邪道中人,那么,林晚笑肯定这个孤独而热心的人,早已改邪归正。

何平不该杀他。

那一次,她听到战僧一夜难眠,次晨,他一早背着蚯蚓剑出去了,林晚笑有些耽心,(战僧最近常常带剑出去,好像正在调查些什么,连一向豁达豪迈的他也经常愁眉不展),到他房里去看看,却偶然发现桌上有一张摺皱了的纸条,她打开来一看,上面赫然以力透纸背,气若游云、清秀有劲的字体写着:

“宁负天下,不负本门;

当年曾会龙虎庙,

我登绝顶天为峰。

冬至大寒,不死不散。”

林晚笑看了,心乱得比摺皱了的纸团。她映眼觉熟,这肯定是何平的字!她也知道大寒将近,而三十里开外,便有一座“绝顶山”,山上至高处便叫做“天为峰”,峰上有一座残破的“龙虎庙”。

她明白了是什么一回事。

于是她立即动身。

回到“下三滥”何家。

找到何平。

“你要找战僧决斗?”

何平画梅题款的手一颤。

“你要杀死战僧?”

何平垂目凝视他画的梅,尽是寒雪一点艳。

“他是你的大师兄,他一直那么维护你,看重你,你去要杀他……”

何平微叹一声,放下了笔。

何平始终没有答她。

他始终没有告诉她:如果他不杀死战僧,就不能娶林晚笑;林晚笑不嫁入何家,何富猛一定会着人杀掉她。

林晚笑带着点伤心怨意走了出去。何平太温和了,像打在棉花上,全不着力,她劝不着,不如去劝战僧的好。

“下三滥”何家就座落在“顶子沟”,沟子里一向热闹,街边摆卖,人来人往,熙攘不已。这时已近黄昏,林晚笑走过明丽桥,夕照映着水流,波心泛着斜阳,不管桥上还是桥下水映的美人,却一般明丽。

她急急的赶着路,路上的行人蓦望见她,都惊艳的惊艳,惊丽的惊丽,但美人自己却不知晓,仍是想她恋念着的人,赶她的路。

后来下点微微小雨,她撑开带在身边的小伞,这才不容易让人瞧见匕鬯不惊的走过繁华闹市。

走啊走啊,林晚笑忽然觉得眼前的白衣人,有些熟悉,她惊的抬眼,撑着油纸伞向她对着面掠过后头去的不正是何平么?

——一定是他,那么温和的神态,却蕴含了一种不安的美……比暮色还温和的他,还像他露齿一笑,好白的牙齿,赤子之心的笑容,接着已掠身行到她的后头。

她立即回过头去,搜寻他的踪影。

——她出来的时候,他不是还在“下三滥”的书斋中画梅的么?

然后,正走在她背后的人却兀地停了下来,凄厉的望着她,两只眼珠突然凄厉的笑露了出来,像想说些什么,但只能哑哑作声,十指箕张,正要摸上自己的喉咙,就在此际,突然之间,他的喉管多了一道极其凄厉的伤口,并骤喷出一蓬血雾来!

这人原已贴得林晚笑极近,林晚笑是认得这个人的:这人是“小碧湖”游家的座下杀手,“无声杀手”区吊拖。

——自己要光复“不愁门”,正是要向“小碧湖”游家报仇的举措。

——这游家杀手已迫得自己如许之近,想必是正要下杀手。

——但何平却已杀了他。

在闹市、人潮中,何平如何出刀杀人,竟无一人目观,然而已收拾了一大高手的性命!

林晚笑心中却有一个想法:

这一刀无疑十分凄厉、也非常高明。

但那却不像何平的刀。

一向和平的他,内心有隐伏着如许巨大的杀性吗!?

(啊,这是真的他吗?还是她所认识的,反而是假的他?)

何平自此之后,继续杀人。

持继杀人。

“阿耳伯”史诺从林晚笑回到“下三滥”找上何平,然后何平跟从她出去,在“明丽桥”上、众目睽睽中斩杀“无声杀手”区吊拖开始,每一次何平杀人,他都看在眼里、记录在案、上报“德诗厅”何富猛:

日期:九月初七。霜降。

时间:酉初。

地点:明丽桥上。

目标:“无声杀手”区吊拖。

派别:现“小碧湖”游家护院。

伤亡:死。

杀人兵器:送别刀。

出手特点:在闹市中下手,先区吊拖向林晚笑动手前而下杀手。出手一刀,未惊动街上民众便已得手而去。看似一招,但未拔刀前先作三十七抽,拔刀后一招二十九送。

日期:九月廿二,立冬。

时间:子时。

地点:继续吃饭店。

目标:“飞天盾”林出甲。

派别:“鹰盟”护法。

伤亡:死。

杀人兵器:送别刀。

出手特点:林山甲摸黑暗杀何平,但入房后反遭何平格杀。交手三招,九势三十七抽廿九送,林山甲授首。

日期:十月初六,小雪。

时间:午未之际。

地点:常常来酒馆。

目标:“无息上人”尚小和。

派别:“浸派”副掌门人。

伤亡:死。

杀人兵器:送别刀。

出手特点:尚小和于酒馆候杀何平。何平蓦至,其时尚小和举杯方饮,何平一刀三十七送二十九抽,断杯斩喉,格杀之扬长去。

日期:十月廿一日,大雪。

时间:申至酉时。

地点:打五坡。

目标:饿鬼一族十七高手。

派别:大连盟舵主。

伤亡:死。

杀人兵器:送别刀。

出手特点:双方相约决战。以一敌十七,十七人皆死。刀法先二十九送,再三十七抽,何平遇伤更悍。饿鬼一族从此尽殁。

日期:十一月初六。冬至。

时间:丑至寅时。

地点:牛角尖。

目标:“吃花怪客”唐狷狂。

派别:蜀中唐门。

伤亡:死。

杀人兵器:送别刀。

出手特点:二人相约决斗。何平以三十七记“抽刀法”尽破唐狷狂之暗器,再以二十九式“送刀法”杀之。何平负伤,不知轻重。

日期:十二月初九,小寒。

时间:已时。

地点:老坑。

目标:“大忽雷”雷马克。

派别:“封刀挂剑霹雳堂”雷家长老。

伤亡:死。

杀人兵器:送别刀。遭“旱天雷”炸着。

交手特点:二人相约恶斗。何平以二十九送三十七抽刀决,在“惊神指”与火器夹攻中斩杀雷马克。

这是近日来何平的六场决战。

“阿耳伯”史诺把六份报告,上呈“下三滥”中枢:“德诗厅”。

六、“德诗厅”何富猛

何富猛是一个从不肯浪费:精神、精力、精液的人;他坐的姿势很有威势,但却喜欢摇脚和扪胡子。

当“阿耳伯”史诺把第六号档案呈递上“德诗厅”的时候,何富猛扪着灰白的须脚,说:“第七份该是战僧何签的了吧?”

阿耳伯答:“据我所知,何平已下战书,约了战僧大雪时在绝顶山天为峰决斗。”

何富猛点点头,好像很满意的样子,又像是不经意的问:

“从这六份杀人档案里,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有。”

“说。”

“自从何平约战战僧之后,他每隔一段时候,便杀一敌,一敌比一敌更强。他这样做,无非是为了激起自己的杀心和杀志,壮大自己的信心与杀力,以俾在杀气至旺极盛之时,一举格杀战僧。”

“还有呢?”

“既然何平还须燃烧自己的杀意与斗志,可见他自己仍无十分把握可杀得了战僧。”

“有道理。何平确是在激励自己的斗志与杀势,而且他杀的人,都是向来与本门为敌的人。”

“是,所以,”阿耳伯的拳头紧了一紧,小心翼翼的说,“何平似乎还是相当忠于本门的人,不过,他杀的敌人中,大多是他个人的死敌。”

何富猛没有马上接下去说话,小眼珠似在深陷而多赘肉的眼眶里端详了阿耳伯一阵,才说:“尽管他杀的人都不同,但杀人的绝招仍是一样。”

“是。”

“他使的是‘送别刀’,刀法是三十七抽廿九送。”

“你可看仔细了?”

“确实无误。他连杀六批人马,刀法相同。”

“那就是说,他把‘下三滥’的极品刀艺,已练到第廿一重了。以他的年纪火候,算是千年难遇。”

“是。”阿耳伯的指甲已陷入手心里,听别人称赞自己的仇敌,确需要极强的克制功夫,“他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材。”

“战僧的绝招是‘四十一抑五十七伏’,只怕也练到第二十三重了。他们两个,旗鼓相当,这场龙争虎斗,端是有意思得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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