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旷传奇-第1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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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水窈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天赋不差,但是一直没有明师指点,东岳剑传授的,不过是些基本的心法剑诀,与破月刀之间差异,不啻千里。她强忍悲伤,缓缓将三十路破月刀决记在心里,颜如语点一点头,回手间速度已经加快,叱道:“接招——”
破月刀法从初一走到三十,变化无常,气象万千,哪里是一个晚上就能领悟?好在颜如语尽力讲授,莫水窈全力拆解,越斗越快,刀法也越来越熟,莫水窈只觉得刀势牵动身法,腾挪闪躲间生出无数变招,茅塞顿开,喜不自胜;颜如语自从昨日起第一回摸刀,砍杀间也顾不得招式是否熟稔,这一对上手,也觉得昔日的凌厉纵横渐渐回复,胸怀的愤懑化作刀意,平生的委屈变成刀风,两人越斗越酣,直到走完第十趟破月刀,才齐齐收手,一起长啸一声。
晚星下犹有泪痕。
颜如语收刀:“我们回去吧,水窈,你天资不差,只要用心苦练,三个月内,必定别有天地……哈,我也算有个安慰。”
莫水窈怔了怔:“多谢姐姐……可是,姐姐,你劝我的话,为何不拿来劝劝自己?”
颜如语步履如风,好像充耳未闻。
莫水窈急道:“你已经为昨日后悔了,难道以后还要后悔今天么?”
颜如语摇头:“我们不同。”
莫水窈索性横臂挡在她面前:“有什么不同!”
颜如语正色:“你虽然嫁了,但是嫁的轻佻玩闹,心性还是少女,你能回头,我不能,我有相公,有儿子,我是个妇人。”
她伸手去拨莫水窈手臂,莫水窈劈手攥住她手腕,直视她双目大喝:“骗自己很好玩么?你连自己都不看重,怎么看重相公儿子!你连人都做不好,怎么可能做好女人!”
好像地火燎着冻土,积年累月的坚冰开裂了,颜如语的眼里有了丝久违的热意,但终究还是淡了下去:“来得及么?”
莫水窈啄米样点头:“一定来得及的。”
“来不及了——水囡——”莫水窈的母亲披头散发四下喊着:“水囡还不快跑!村前村后都来人了,上山!你们快上山!”
莫水窈跳起来:“娘——”娘是怎么发现的?还是她一直就在偷偷守候?
母亲闻声回头,母女的目光在半空遥遥一碰,母亲拍着大腿喊:“走你小时候打柴的路,快!”
莫水窈狠狠回头:“快,跟我来——”
颜如语还是低估了罗家父子报复的决心,这里是他们一手遮天的最后地界,不惜流血,也要抓到曾家人。
急匆匆叫起一屋子人,已经听见了远处的马蹄声响;一群人跌跌撞撞刚钻进山林,就看见数百火把,照亮了刀锋。
沉睡的小村子被粗鲁地推醒,鸡飞狗跳,孩子哇哇大哭,马蹄踏过农田,没错,他们确实带来场大麻烦。
从半山腰向下看,只能看见领头的人打马来回乱跑,好像在高喊什么,他自然发现了马车和行礼,也一定发觉了一屋子人没走多远,他在找路,这半夜三更的,没有向导,要找一条上山的小路并不容易。
莫家村的村民被一家接一家地赶出屋子,他们哭喊,求饶,但是心有灵犀地不提曾家人。
领头的人已经愤怒得发狂,甚至夜风送来了若有若无的吼叫。
这是他最后的地盘,他势在必得。
莫水窈的身子僵硬了,她咬牙:“姐姐,我要回去……姓罗的心狠手辣,一定会去找我娘的麻烦。”
颜如语扳住她肩膀:“水窈!”
莫水窈轻轻搬开她手指:“翻过山,有条青龙江,过了江再朝北走就能出去,到了那边,姓罗的手就够不着你们了。姐,我对不住你,告辞了。”
她一拧身,冲了回去。
曾九霄急道:“她她,她这是送死。”
颜如语深深吸了口气:“你听见了?一直朝北走,翻两座山过一条河就能出去。”
曾九霄一把抓住她:“小……如语,你要干什么?”
颜如语回过头:“你看不见那些明火执仗的强盗么?相公,怎么说,当年我也担了个侠字名号。”
她几步冲进人群,抱着儿子狠狠亲了口,猛松手,也大步流星冲下山去。
十年并不遥远,村里上了年纪的人都还记得,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罗家人纵马执刀闯进村子,揪出了村里最有学问和血性的年轻人,一刀一刀地活活砍死。
没有王法没有公道,从来都没有过。
薄薄一扇门,什么强权都挡不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小贱人是莫师爷的孽种,说,她去哪儿了?”罗之涯手中的火把几乎烧着了村长的胡须:“村前村后都有人,她们能到哪里去,说!”
“三少爷,查过了,没有,整个村都没有。”有下属回报。
村长颤巍巍地打躬:“少爷,公子……那群人来过,我们不敢招呼他们,他们又走了。”
“放屁!”罗之涯举着火把砸在村长背上,一下一下,火星乱飞:“碗里的茶水还是热的!他们上山了是不是?谁他妈走漏风声?带路——你们给我带路——”
“少爷——”村长惨叫起来,声音极是凄厉:“这到处都能上山,我也不知道他们走哪条路啊……饶命啊!”他伏在地上乱滚,几个汉子已经握紧了拳头。
罗之涯虽然怒极,但是毕竟有所顾忌,不至于乱杀乱砍,他打了几下泄愤,眼光阴森森扫过人群:“我差点忘了,那小贱人还有娘家,谁?站出来!别等我自己找出人来,那可就不好收拾了,嗯?”他冷笑得又轻又毒,满是威胁,跳下马来,掂了掂手里的刀:“牛氏,三十七岁,改嫁之后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今年八岁,小儿子今年——”
他手中刀背随便在个小男孩头上敲了敲,后面的娘亲惊恐万状,死死抱住儿子的脑袋:“不是我,大人不是我——”
罗之涯面孔逼近:“那……是谁呢?快说,我耐心有限得很——”他一手拗住小孩儿的胳膊,向外一扭,小孩儿一声尖叫,当妈的再也撑不住,喊着:“牛嫂子你别怨我,我——”
“姓罗的!”远处一声脆喊,莫水窈一手叉腰,一手单指,轻笑着向回一钩:“有种的,冲我来。”
风中,她巧笑嫣然,曾九霄的袍子套在身上未免过分肥大了,只隐约看见袅娜身形,罗之涯吃过一次亏,哪里肯吃第二回,伸手一招:“抓活的!”
马背上八卦刀齐齐跃出,莫水窈见势不好拔腿就跑,她身段灵活,地形熟悉,心知八卦刀一旦合围非同小可,只跑得拐弯抹角,上树下塘,娇喘微微,而八人始终在她身后,不远不近有如扇形,好像随时准备合围——罗之涯远远看着,也不出声,他知道八卦刀兄弟八人,内息深厚刀阵严密,不仅能守而且擅攻,再这么乱跑一会儿,不用动手,莫水窈自己就该累倒。
莫水窈凌空而起,足尖在水田中心倒扣的箩筐上一点,人已落在彼端;八人形影不离跟上,起先二人一左一右也在箩筐一点,身形乍分未分之际,箩筐里寒芒急闪,漆黑的刀锋撕开血肉,两人直直跌入水田,各自捧着一条腿哀嚎。
“杀!”颜如语踢飞箩筐,水淋淋地一跃而起,莫水窈也奔回田中,一刀一剑半空一绞一分,直取眼前人,存心要在六人尚未形成合力之前再去一个。刀剑一左一右夹住面前刀背,颜莫二人左右一带,那人单刀脱手,颜如语半空中接刀,喝一声“破月离手”,向正从背后袭来一人掷去。破月离手刀威名实在太大,那人只唬得封刀一滚,才发觉又不过是虚晃的一招。
莫水窈袖剑急出,轻轻一挑,一截拇指已经飞了出去——右手拇指一断,此生是不必用刀的了。颜如语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关头了,小妮子心里还有善念,不曾斩尽杀绝。
“我就说么,合攻这种事,两个最好,三个最多,四个已经累赘,七八个一起上,早晚要练成白痴。”莫水窈见八去其三,居然还有心情调笑两句:“嗤,六合七星八卦九宫,一个个名字倒是好听,是打架呢还是算术呢。”
“嗯,还有几百人的合阵,你见没见过?”颜如语面无表情问。
“几百人,那是放羊吧?”莫水窈一抬头,呆住了,笑声戛然而止——水田四下已经被罗家兵马团团围住,罗之涯慢慢举手:“杀。”
八卦刀中其余五个人的性命,丝毫就不在他的考虑之中,鹰犬有鹰犬的悲哀。
乱箭齐发。
弯刀和袖剑都是近攻的武器,隔了六七丈远,二人毫无还手的余地。
颜如语回头道:“左右是个死,一起冲出去。”
那八卦刀的领头老大也喝:“好!”
转眼间,他们已经落在同一阵营。
莫水窈抬头:“姐!”
两人一起跃起,颜如语将落未落之时,莫水窈左腿斜飞,踢在颜如语右脚足心,颜如语借力间横越田地,身如游鸿,弯刀直指人群中的罗之涯——擒贼先擒王,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但就在此刻,颜如语余光扫过,见五人已经转身,齐齐向着莫水窈劈去——他们或许无力抗衡这百人的马队,但是可以除掉罗家的眼中钉。
“该死的!”颜如语不假思索,破月刀离手飞去,顷刻间,这柄漆黑的弯刀似乎夺去了黑夜的苍茫,舞成一团旋影,刀作龙吟,在夜空中嗡嗡有声——叮,叮,叮,叮,叮,刀锋和刀锋相触,五柄刀刀路被齐齐封堵,但是破月刀似乎更加激起血性,一遇封架,立即反转而起,无声无息地划过对面人的咽喉,一停之后,才有浓血淋漓自创口涌出。
五具尸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溅得莫水窈一脸泥水。
破月刀正嵌在最后一人的胸口。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什么刀,难道真的有魔性?
但是颜如语的身体也坠落了下去,一柄长矛穿过她的小腿,她立掌如刀折断矛柄,但是人也已站不起来。
“姐——”莫水窈忙奔了过去,把破月刀塞回颜如语右手,伸手就要拔出矛头。
“不成”,颜如语摇摇头:“骨头断了,起不来了……水窈,扶我。”
看着这两个女人狼狈地从泥水中爬起,一时间居然没有人敢继续下杀手,那柄刀还稳稳握在颜如语手中,看不透的黑。
没有人想要一撄其锋。
“让开!”
一辆着火的马车从人群外直冲进来。车厢和马尾都烧着,惊马如疯如狂,在人群中左右冲突,兵丁们的坐骑再怎么训练有素,究竟还是畜生,立即乱成一团。
接着是第二辆,第三辆,第四辆……这些都是曾家逃难时的马车,是谁放了这把火?
莫水窈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
远处,那个身材瘦小的妇人正举着火把,一边将稻草堆进车厢,一边毅然点火。
只要混乱,就有机会。
人马践踏,田中岸上你挨我我蹭你,火点燃火,马闪避马,有人跌下来,有人在指挥,有人闪避,当然,也有人丝毫不为所动,只冷冷看着两个四下寻路的女人。
“走——”莫水窈架起颜如语,乱军中拉住一匹惊马的辔头,一手将颜如语托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鞍狂奔而去。
罗之涯拉弓,搭箭,瞄准莫水窈的背心。
一样黑乎乎的事物不知从哪里砸了过来,正砸在欲放未放的箭镞上,罗之涯手一偏,落在泥汤里的,赫然是一架古琴。
“高山流水”四个字,貌似还是自己的手笔。
罗之涯觉得有趣了:“曾兄也玩英雄救美?”
曾九霄挽着袖子,擦擦汗,这一通跑下山,他累得不轻。他拱手笑道:“两个都是我的女人,曾某再不才,也不能坐视不理的。”
罗之涯觉得更有趣,仰天大笑起来。
曾九霄摇头:“罗三少,这纵马劫掠良民,明火执仗打家劫舍,你心里,难道真的没有王法?”
罗之涯冷笑着看着他:“原本倒还有一点,可惜……尊夫人自作聪明,将宗卷放在家父的奏章里,哼哼,曾大少爷,从此以后,扶苏镇再也没有王法了。”
曾九霄摇头:“是么?你回头看看?”
村中最高的两处院子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被改成了小小的壁垒,泥包、湿草和石块垒起了大半人高,“堡垒”的后面,山间有点点星火,排成一个“之”字形,渐行渐远——留下来的全是精壮男子,女人和孩子们已经跑了。一个汉子正在拉扯莫水窈的母亲,口中骂:“不是和你说了,女人都上山去!”
“三少爷,你这样穷追猛打,水窈他娘不答应,一村人也不答应,没办法。”曾九霄前所未有的气定神闲,极度兴奋的脑中忽然涌起个念头,要写篇长文,骈四骊六的,把自己掷琴和高渐离击筑比上一比。
罗之涯好笑又好气:“曾九霄,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往日没这么大胆子,什么人在给你支招?”
“启禀大人——”人群中一名小卒慌慌张张跑来邀功:“是我。”
那小卒子低着头:“好叫三少爷得知,我平生好名,最怕旁人抢功——叫村民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