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探秘录-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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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他在医院里醒了过来,发着高烧,派出所的民警来找他谈话。他才知道,那一晚苗寨所有年龄在三十到四十岁的单身男人不是死,就是瞎了,全寨上下最正常的中年单身男人就属他了。
派出所的民警陆续找了他四五次,他是那场灾难的唯一见证人,民警希望能从他的口里寻找到线索。可是在医院里醒过来的谢望安早已神智不清,民警不管问什么,他都是沉默,民警讲思想讲政策,他都是无动于衷,整个人就像死了一样。
其实,从医院醒来那一刻,谢望安就开始在回忆,回忆那个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结果居然是他只记得从寨子口跑出来之后的事情。至于为什么要跑,是什么在追赶着他,他一概不记得,他只知道后面跟着什么东西,但是到底是什么,他也不知道。
他的记忆很奇怪,寨子里发生的一切,他都没有印象。可是从贺兰山回来之前的记忆,他都记得十分清楚,出寨口之后的记忆,他也记得清清楚楚。唯独寨子里发生的事情,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就好像是那段记忆,被硬生生地掐掉了一样。
贺兰山靠近青藏高原,灾难发生的那一晚,正值少有的贺兰山雷暴风团来袭,寨子里的人都早早地去睡觉了。二十多年前,隐居在贺兰山脚下的苗寨大多医疗条件落后,寨子里的人大多与虫尸为伍,擅长养蛊,养蛊伤身,很多人过了壮年就会惹上病痛,过早死亡。所以寨子里上了三十五岁的,如果没有结婚,基本上都是父母俱亡的。那天晚上,寨子里几乎所有的壮年男人都死在自己家里,有几个没死的,眼睛却莫名其妙地瞎了,警察来验尸的时候,发现事件发生的时间都是在死者沉睡的过程中。这些人全都是房子门窗紧锁,没有撬动的痕迹,所有的验尸报告都说明,整个事情可以排除人为因素。但是,苗寨那晚死了十五名单身汉,瞎了三人,而只剩下一个谢望安,就是疯疯癫癫地进了乡卫生院。
那段时间,几乎是整个丰登都在议论贺兰山脚下苗寨的惨案,乡里传言,神乎其神。人人都是谈苗寨色变,整个寨子也变得阴气沉沉,出的人多,进的人少,不出半个月寨子里的人就搬出去了一大半。
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时期,反封建反迷信反得厉害,派出所的民警查来查去,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贺兰山是古西夏王朝盘踞之地,这里古老民族部落非常多,而且各部落民族之间都有自己的信仰,崇尚鬼神,还有相当神秘的巫术。贺兰山脚的苗寨就是擅长使用秘术,下蛊的本事在族里传了上千年,神乎其技。当地的民警都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在贺兰山周边开展工作非常困难,那里经常会发生一些现代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而且政府民族政策非常严格,一旦深入调查下去,势必会触及少数民族的信仰,容易出乱子。而且法医检查了尸体之后就直摇头,向领导汇报说这案子没法查了,这尸体太奇怪了。好好的没伤没病理学问题就这么死了,太蹊跷了。当地政府也觉得这事儿没办法向上级汇报,就压了下来。
半个月后,谢望安从乡卫生院回寨子,整个人痴痴呆呆的,见谁都不认识,走两步就哼一声“穆寨——穆寨——”
谢望安出院的当晚,就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土砖房,房子里的一切都化为灰烬。他自己就此流离失所,经常绕着寨子走,有时候不小心就从山口绕进了山区,十天半个月才出来。他一个人疯疯癫癫,没有任何生活来源,但是每次进山口,他都能四肢健全地回到寨子。寨子里的人瞧谢望安处处透着邪乎,他好像一直在寻找什么东西,但是总也找不到,看他也不打猎谋生计,却从来不知道饥饿,总在贺兰山口的边缘晃荡,非常蹊跷。
谢望安放火烧掉自家房子的那天晚上,寨子里跟谢宅毗邻的几家都着了火,火势蔓延烧了苗寨的一大片的房子。在漫天大火浓烟中,贺兰山区发生了强烈的地震,部分山体结构都震变了形,寨子口对面原来有一座大山,地震的时候那巍峨的山峰一下子滑动了五百米,以摧枯拉朽的势头冲到了寨子口。寨子里的人当时差点就全吓疯了,只听到四周包围的山群都在轰隆隆地作响,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垮了,集在寨子中央的小树林里抽着巨大的黑影盖了过来。寨子口遥遥在望的山峰突然就垮了下去,相当吓人。
地震之后,寨子里仅剩的一部分人又搬出去了大半。那件事情之后,那些搬出去的苗寨寨民常常天没有黑就关门睡觉,寨子里没有半个人。只有谢望安半夜还在寨子里晃荡,一边从一户一户的人家窗前走过,一边唱着没人能听懂的歌谣,声音苍凉绝望,听得人心里发毛。
就这么过了几个月,寨子里的人实在没法忍受谢望安,就把他赶了出来。谢望安在寨口依山靠壁搭了一座土坯房,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二十年,鲜有与寨里人来往,被称为寨子的禁忌,也没人愿意重提二十年前的惨剧。恐惧就像烙刻在灵魂里的阴影,越来越大。二十年来,活下来的几十个村民疯了的就有大半,还有一些死于莫名其妙的疾病,而谢望安却意外地恢复了神志。
袁森皱紧眉头,道:“二十年前的惨案与穆寨有关?”
谢望安叹了口气,缓缓说:“二十年前,我就是穆寨村民眼中的瘟疫,他们不知道穆寨,可是他们听到穆寨就想到我,就想到那夜惨死的人。他们知道我惹了青羊王,是我带来了灾难。”
“青羊王?”袁森心里一动。
谢望安脸上肌肉一阵抽动,痛苦地回忆道:“青羊王,它是贺兰山里的神。是我该死,一时贪财心切,才种下祸根,白白葬送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袁森一听青羊王,立刻就想到连接整件神秘事情的独目青羊,这两者之前是不是有什么联系?青羊出现的地方,都会带来灾难性的厄运,据测字老头儿所说,独目青羊是独目兽族的祭祀神兽。如果仅仅只是信仰的力量,很难解释这一切。独目青羊到底是什么,测字老头儿没有说清楚,袁森也觉得它的背后一定还有秘密,等待被挖掘。
袁森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子,你说的那只青羊王,是不是只有一只眼睛?”
谢望安对袁森的疑问非常惊异,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情绪又开始躁动,他抓住袁森的手,眼睛定在袁森的脸上不动,他一句又一句地说:“你怎么知道它只有一只眼睛?你怎么知道?贺兰鹞子独角兽,都是不能碰的东西,我十岁那年我爷爷就告诉我千万不能碰它们,我没听我爷爷的话,我遭报应啊。”
谢望安是丰登一带有名的猎户,他常进山里打一些獐子野狼之类的野物,贺兰山以西一带,遍布他的足迹。那是一个冬季,山里的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谢望安单人进入贺兰山原始生态区,已经连续几天了,他只打到几只瘦弱的獐子。大雪封山,回去的路已被大雪封住,进山时做的记号也被覆盖。谢望安心里骂老天晦气,往年冬末,是不会有这样的大雪的,站在山峰上往下望,一直到天边都亮着积雪的银色,让人十分讨厌。
突然,谢望安瞪大了眼睛,根据一个老猎人的经验,他抬起了枪,枪口往前递出几分,瞄准树丛。树丛轻轻地晃动,嗖嗖地掉下大片积雪,一只棕色的耳朵探了出来。天地间都是白茫茫一片,全世界都纯得要化掉,如果不仔细观察,是很难看到这条棕线的。谢望安捋着猎狗的脖子,让它安静下来,重新调整角度,棕线逐渐拉长,那东西突然顶破灌木枝叶上覆盖的积雪,半个脑袋露了出来。
谢望安激动得心差点跳出来,这家伙他没见过,可是却常常听到有关它的传说,它的外貌特征他几乎倒背如流。
常年行走在山里的猎户一般都听过青羊王的传说,它的体型比普通青羊要大上将近一倍,羊角却要小很多。羊角入药,是很珍贵的中药材,普通青羊在贺兰山随处可见,可是青羊王却极其罕见。谢望安也是从他爷爷的口中才知道它,他爷爷当年纵横贺兰深山,有幸见过一次青羊王。但是青羊王奔跑速度极快,他爷爷只来得及看上几眼,青羊王就在山林里晃了几下消失不见了。
谢望安回忆着他爷爷讲的青羊王的故事,握枪的手不禁有些抖,没想到这个鬼天气,却能给他带来这么好的运气。灌木丛里突然剧烈地动了几下,青羊王脖子也探了出来,直直地瞪着谢望安的眼睛。
谢望安十二岁跟着爷爷上山打猎,二十多年来,贺兰山里大大小小的野物他见过无数,可是青羊王盯着他的时候,他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发毛。那眼神狡诈、阴狠,被它瞪着,谢望安只觉得鬼气森森的,就连骨头缝里都能冒寒气,恐怖异常。
谢望安一咬牙,杀心顿起,“轰”地就放了一枪。青羊王纵身跃起,谢望安只觉眼前一花,棕色影子已经跑出几丈开外,枪打在树身上,激起大片的积雪。谢望安大喝一声,冲猎犬招手,谢望安养的猎犬是藏地纯种,残暴异常。那狗跳起来,纵身而出,落在青羊王身前。青羊王扭着头,瞪了一眼猎犬,猎犬恶狠狠的姿势突然弱了下去,一步一步朝后退。突然,猎犬惨叫一声,转身朝丛林中奔去。谢望安大惊,心里毛得很,拼命打呼哨招呼猎犬回来。那猎犬就像发了疯拼命地朝树林里撞,谢望安心里一颤,大叫道:“狗子,回来!”
群山回音,谢望安悲愤的叫声震得积雪纷纷崩裂,稀里哗啦地往下掉。猎犬发出一声悲鸣,“砰”地就掉入悬崖,尸骨无存。
谢望安怒火直冲脑门,他托起枪就要扣扳机。青羊王轻蔑地一踢后腿,闪电一样冲进树林里。
谢望安怎肯轻易让它逃掉,他也不迟疑,背上猎枪就跟着青羊王追过去。青羊王风驰电掣,一分钟不到,就跑到视线的转角。谢望安大惊,加快脚步,可是青羊王突然停了下来,它扭过头来对谢望安诡异地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难看,有点像剽悍的男人扭捏作态涂白抹红学女人,说不出的诡异恶心。谢望安看着那张脸,喉头忍不住一阵想吐,血压跟着往上冲,奔跑的身体突然像散架的木偶一样跌倒在地,连滚几个跟斗,整个人瘫倒在雪堆里。
谢望安浑身冒冷汗,心也在打颤,太诡异了,莫名其妙的他居然会全身乏力,而且他真实地感觉到身后有个人推了他一把。可是这万里丛林,除了茫茫雪原,哪里还有他人?
谢望安费了好大劲才从地上爬了起来,青羊王已经跑得没了踪影,天上窸窸窣窣地下着雪花。谢望安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跟着青羊王留在地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去。青羊王的脚印在云杉密林里蔓延,雪花将它们薄薄地盖上了一层。谢望安脚下加速,他怕雪再大一点,就要丢掉青羊王的踪迹。
贺兰山云杉漫地,一眼望去,无边无际,一片银装素裹。山峰层峦叠嶂,如同银海浪涛。谢望安爬过两座山峰,累得全身酸软。走进一条山谷里,山谷两边是高逾万仞的山壁,山壁上遍布山体运动留下来的岩石断层。
雪越下越大,青羊王的脚印在入谷口彻底消失,山谷口宽逾数丈,两旁怪石嶙峋,乱石抽象成兽的眉目,狰狞可怕。山谷一眼望不到头,谢望安越往里走越是惊异,尽管外面雪花纷飞,可是山谷里的地面上雪却极端稀薄,拐过一道弯,地上已经完全没有积雪的痕迹了。山谷里的温度十分暖和,谷内道路宽敞,路旁绿意盎然,长满灌木和青草,草丛里不时蹿过几只小动物。
谢望安在贺兰山原始森林里行猎二十几年,对危险的触觉早已深入到潜意识,虽然外面景色静谧美好,可是越往里走,他的心越悬得紧。四周安静得吓人,道路和山壁上的树木在风中轻轻摇摆,走了大概一里多路,山壁突然缩紧,道路变得狭窄,路旁植物渐渐稀少,到处都是裸露的棕色岩石。
突然,谢望安眼前一亮,数十丈外,几棵半秃油松下,逃窜的青羊王正前肢半蹲,臀部抵着树干自由自在地摩擦享受,全然没有察觉到谢望安的出现。青羊王毛色棕里偏红,与油松树干颜色相若,要不是谢望安眼睛锐利,根本不可能被发现。谢望安心里暗骂,你这畜生让我好找。他往后退了几步,蹿进对面的一棵灌树下,那棵树的树叶茂密粗大,可以遮住谢望安的全身。然而,青羊王专注于在油松树干上挠痒,丝毫没有发觉危险的靠近,它低着头,臀部撅起,来回擦动,神色享受至极。谢望安把猎枪装上铅弹,枪管抬起来,瞄准了青羊王的脑袋。谢望安深呼吸,缓缓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这一次再失手,恐怕这辈子他再也没机会猎到青羊王了。
尽管二十多年的打猎生涯中,谢望安在这样的距离里,从未失手,可是他托枪杆的手还是有些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