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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至死爱方休:择界-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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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笑,蹲在他面前:“你是吴广国的王?”

他用力地点点头,有些手足无措,低头在衣袖边摸摸,“我是新王——乌金。”眼底骤然升起薄薄的水气,“父王已经不在了,母后说惟有我能担此大任。”

我立起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锦衣在殿中回旋风下猎猎作响,“那我就是你的新巫女护国师,我的名字叫作容颜。”

他吃惊地张圆嘴巴,结结巴巴的:“吴广国已经好多好多年没有巫女护国师了,父王说那是因为她不要我们,一个人走了。”

他的父王就是这么和他说的,不过也是,总不能和自己儿子说,护国师是因为自己贪恋她美貌想娶来做妃子才逃掉的。

我垂着头,将手递给他:“那我说我现在会留下来,王愿意吗?”

乌金嘴唇有些微的颤抖,我能看到他头顶那些珍珠都跟着他的身体在抖,有些说不出来的慌乱,莫名的,他的手颤著,慢慢挨近我,象是触摸一个华丽的美梦一样,轻轻的,轻轻的,凑近我的脸,猛地一抬头:“你说的可当真。”

当真,我说的都当真,除了吴广国,我还能去哪里?娘亲,从何处来,回何处去。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阔别了许久又重回来,我还是只能回到这里,这里有你的气息,我不会孤单也不会难过。

我与碧的眼光相遇,他的眼波漫漫如水,温柔深邃象是深潭一般,里面还有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欢喜。

“大祭祀即将闭关,王以后有任何事情都可以和我说,我会保护王和整个国家,就象过去大祭祀做得那样好。”我的手被乌金软软的小手拉住,连一点抗拒的念头也没有,这孩子的劲不小呵。

“真的,真的。”他雀跃地蹦起来,嚷嚷着,“我要去告诉母后,我要去告诉所有人。”他自顾着往内殿狂奔,头发散开,沉重的珍珠头冠滚落在地上也不知。

我低下身拣在手中:“这么累人的东西,是谁规定非要顶在他的小脑袋上的。”

“是他自己,他还是个孩子,可能只有这个才能让他有自信能做一个君王。”碧的笑容很柔软,“我这次闭关不知多久才能出来,一切都托付给你了,朱殷国主对我们历来虎视眈眈,你要多加防范。”

“我已经做了。”我掩口轻笑,“我在吴广国的外围做了一个新的结界,自苍狐山回来,我就在想,他们可以这样做,我们也可以,风吹草动我都会知晓,你不必再担心。”

我会努力做好,比自己想象地更好。

四十七章:赤鸦

从决定留下的那天,身后多了条小尾巴,除了早朝时间,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有时候一觉醒来也有一双如花蕊般墨黑的瞳孔,凑近着看我,忍不住一把把那个小脑袋搂过来。

“护国师,我的头发,我的威严。”他挥舞着小拳头抗议,身体异常单薄,他的身量明显小与他的年龄,叫人不由生出一股子疼爱,叫了几声,就乖乖偎在我怀里静静的,两个人都不太爱说话,就这样子可以消磨一大段下午时光。

有时候是坐在湖边的长条石头凳子上,有时候是坐在埋白三骨灰的花架子下面,累累的荼蘼张开嘴唇般盛放,花骨朵并不大,香味也是淡淡的,一架子雪白,淅淅沥沥地会落我们一头一身,睡梦中都带有花香。

“护国师每次坐在这里,眼睛里都有一股特别的忧郁,好象有眼泪,又好象只是明眸泛波。”人小鬼大的乌金说出来的话能唬人一跳,他歪着头打量我的表情。

我浅浅地笑,也不去反驳他的话。

“这花架子下面睡着一个很爱很爱我的人,坐在这里,让他看得见我,也听得见我说话,我想他会很安心。”

大概我只是想找一个听众吧,细细道来,是说给他听的,也是说给我听的。

“象大祭祀那么爱你吗?”

我点了点他的鼻尖:“这话是谁教你的,没道理的说。”

“是母后告诉我的。”他认真地躲开我的手指,“母后说,你回来驻守大局,吴广国能够安然度过一段日子,如果大祭祀与你联手,我们甚至能拥有东部大陆所有的地方。”

我望着他,仔细地摸摸他的发顶,那天开始,下朝以后他不再束冠,小孩子的头发还是软软的,不扎手,眼睛象冰晶一样透明,他已经被灌输下权势的利害了吗?再过几年,他也会长大,成为一个厉害的君王。

如果孩子一直不会长大该有多好,我自嘲地笑笑,就象我一样,很多年被困在自己的心厣里走不出来,打开一扇门还有无数扇等待我去开启。

“护国师,宫殿外的世界你去过吗?好玩吗?”

我点点头:“等你长大一些,我会带你去的,看一看你真正所拥有的一切。”

既然命运让他生在君王家,就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至少比培养出一个庸君或者一个暴君要好得多。

“我现在就想去,只看一眼。”他拖住我的衣袖,央求着,“好不好,就一眼。”

我蹲下身子,示意他趴在我的背上,一个孩子的重量压下来,手臂绕住的脖子,凑到我耳边轻轻地问:“我们偷偷溜出去吗?”

“不,我们飞上去。”

念出旋空咒,双翼在脚下打开,犹如一双大鸟的翅膀稳稳托住两人笔直向天空冲去,速度惊人地快,只听见风声在耳边的嗖嗖声。

“王,害怕吗?”

“不!”

“王看到想看的吗?”

“整个吴广国都在我们的脚下,原来这就是我的国土,非常非常地美。”他用尽力气地大喊,“护国师,我一定要做一个最好的君王,你要相信我。”

哭了吗。

是啊,有水珠从我脖子暖暖地往下滑,渗进皮肤中,心里只觉得钝钝的痛,不是尖锐的瞬间,却让人一直一直的疼下去,轻叹一声,准备落下地去。

乌金腾出一只手,直指着前方问:“那是什么!”

火烧云般浓重的一片,从天的尽头卷起层层迷蒙的烟雾,滚动过来,掩埋住碧清的天空,不过是片刻已经推进到了眼前,我握住乌金的手,平稳落到地面,他惊惶地睁大眼睛还不住仰头去看。

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没事的,王,请先回宫殿去。”

他扯住我的袖子不肯离开,声音微微颤抖却带着一种坚定,眼中燃动的小小火焰:“护国师,请先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

“赤鸦。”我望着他,“一种巨毒无比的鸟,以前偶尔有几只会出现在深山中,数目如此巨大的出现还是第一次。”

赤鸦翅膀上会抖落一种鲜红的磷粉,生物沾到就身受巨毒,几乎无法医治。

举目而望,这样一群,恐怕有上千只,想必是有高手在后驱使而至,一定是探听到碧已闭关,才敢放出这种妖物试探我的虚实。

“快回宫中去。”我轻轻推他。

乌金眨了眨眼:“护国师一个人可以吗?”

我对他微微颔首,发簪垂挂的明珠在风中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响声,是我表情中一如既往的淡定感染着他,他的眼神中有着对我的信任,满满当当的,边向着宫殿跑去,边回过头对我扯开笑容,那笑容像雪后初霁的阳光。

看着他的背影隐入宫门,我抱袖冷笑,这种虚拟的法术是故意做给我来看的吗,或者说是故意做给宫内的人看的,整个吴广国都笼罩在我新开启的防护罩下,普通肉眼看不到的隐约的蓝,犹如婴儿眼睛一般纯净的蓝,坚如磐石,法术变幻出来的东西根本无法侵入。

赤鸦已经飞到头顶的位置,肆无忌惮地俯冲下来,盲目地撞在它们根本看不见的防护罩上,被激发而出的灵力破空刺穿身体,肢体羽毛横飞,血色翻涌,分不清是鸦血还是翅膀上凋落的磷粉,染得我目力所及的地方血红血红一层。

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支使乌金离开,是不想他看到这残酷的一幕,在我心里他依然只是一个孩子,纵使有一天要独自面对残忍的杀戮世界,却不应该这么早,就让他的笑容能够再多些日子吧。

赤鸦在念力的催动下依旧重复着同样的动作,飞溅的血肉,灵力喷发,波澜汹涌,席卷而过,直至最后,吞噬一切,我仿佛在看一场无声的表演。

独幕戏。

只短短一柱香,片只不留。

天空恢复寻常的颜色,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手指轻掸过袖口微小的皱折,碰触到腕上戴着的石镯,依旧清泉一般的清朗与温柔,我对着上空缓缓道:“下次请换个精彩点的节目,谢谢。”

我想,对方一定会听到。

远处依稀响起了然的笑声,熟悉而又陌生。

四十八章:如梦树

结界一次又一次受到骚扰,非同寻常大批妖物接踵迩来,对粉身碎骨的结果毫无畏惧,成群扑下,片刻化成跃动的光芒,星星点点地随风而逝,结界的蓝在洗练下仿佛更加纯净。

我将那些妖物的形容样貌细细描绘成册,写上文字,送给乌金教他辨认,他收到后欢欣地象宝贝一般收藏在枕头下,只在临睡前才肯拿出来,让我一一解释给他听。

换上雪白睡袍的乌金看起来比往常年龄更小一些,在我整理被褥的时候,将他裹在被中,象莲花花瓣包裹着的娃娃,他从被中小心翼翼地伸过手,摸摸我披撒开来的头发,指尖的一点温度传来,让我忍不住笑起来。

“王,你在做什么?”

他柔软的小手指顺鬓角滑下点着我一边的脸颊,合下眼低声道,“护国师的脸以前象芙蓉花的颜色,最近越来越苍白,比大祭祀闭关前憔悴许多,是不是照顾我太辛苦。”

我心下一惊,以为只是微小的变化,不料连一个孩子都看出来了,结界与妖物日复一日的纠缠,看起来微不足道,却在不自觉中消耗着我身上的灵力,夜深时,为了不让结界在入眠后变得薄弱,都不敢让自己睡得太沉,日积月累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我知道对方下此狠招的深谋远虑,碧在入关前又没有明言需要多少时日,只得继续支撑,午夜半梦时,想着过去以往娘亲与碧一直过的也是这般的日子,不免怜惜深深,心酸入骨。

“我总想着能够快点长大,母后曾经说过,每一个吴广国的王在成年后都会继承血液中世代流传的神力,到时候不但能够保护好自己,就连护国巫女与祭祀也会有所受用,日升月落为一日,我盼啊盼的,可依然只是一个孩子。”他将头靠过来,仰面冲着我笑,眼泪含在眼眶中,微颤颤,不肯落下。

我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他的脸,不想让他在我面前失态:“大祭祀这么多年来一直做得那么完美,此时不过离开一段日子由我替代,王难道不相信我吗。”

“不是的,不是的。”他的小脑袋摇得象只拨浪鼓,“我只怕护国师太辛劳。”

我试探着问他:“王是怕我会甩手而去,弃你不顾吗?”

他按住我的袖子不肯放开,哽咽着:“如果护国师要先行离开,一定要告诉我,哪怕只告诉我一个人。”

我将袖中一只小小的锦囊取出挂在乌金的脖中,“这是我给王做的平安符节,里面有我的一根头发,已经施咒化成式神,会在王危难的时候,保护着王,这样我就可以安心许多。”

他摸摸锦囊上细致的花纹:“是因为帮我做这个,护国师才看起来这么累的吗?”

“我哪里都不会去的,王,天天都可以看到我,直到王成年的那一天。”我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我是最相信护国师的,你对我比母后还要好,可是你知道吗……”他的目光犹疑憧憧,“后宫的如梦树开花了,昨天只开了一朵,今天我去看,满树都是。”

“那树在哪里?”

“在我母后住的院子里。”

一早,鸟啼声声中,乌金牵着我去了后宫。

“我带你去见我的母后,听听她说如梦数的事情。”

说来奇怪,决定再次留在吴广国后,我从来没有见过乌金的母亲,只晓得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韶华。

乌金即位后,她深居简出,除了贴身的侍女,几乎只见乌金一个人。

尚未踏进院门,有琴声传出来。

那曲调平和舒缓,带著一点不熟练的生涩,在空旷的院落里盘旋萦绕,并不特别的美妙,但是……让人觉得空灵而寂寥,琴弦郁郁寡欢地在歌唱。

乌金的脚步停滞下来:“每次母后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我都不敢看她的脸,觉得她是躲在琴音中偷偷地哭。”

我双手悬空轻轻拉开,父亲留给我的箫落下来,那点朱红依旧鲜红欲滴,合着那曲,吹起来,很久很久没有再碰触过,技艺生疏,几个转音的地方都是险险而过。

娘亲惧怕的就是这种结局,所以她毅然决然地选择逃走流离,背井离乡,但依然比留在这宫殿中曾经受过宠欢的女子要快乐许多。

边吹边往内走去,轻飘飘的如御风而行,登上石阶如夜渡的飞鸟,轻盈展翅,琴音铮铮,拨了几个婉约的高音,明朗起来,一扫方才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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