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犹奏别离歌-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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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料到大夫却笑了:“不是,恭喜苏姑娘,您有喜了1
所有人都怔住,我亦羞惭,毕竟还是姑娘家,被人恭喜说怀有身孕,总归不是光彩事。但他却欣喜异常,几乎要将大夫原地拎起:“此话当真?你可知若诊错了,我会要你的头1大夫战战兢兢跪地叩头:“行医半生,并不曾将喜脉把错。我以性命作保,苏姑娘……不,准王妃,有喜了。”
我瘫软下来,心情难辨。他狂喜,一把拥紧我,照准我的额与颊深深吻去。又捧起我的脸,抚过我的发,喃喃低语:“静娘,静娘,你有了我们的孩子1
我眩晕,依旧不敢相信。他却早抱起我跃下马车,立于旷野山间,冲随行人马大声宣布:“我的王妃怀了我的孩子!我要做父亲了1
那傲视天下的霸道,那睥睨万物的决然,顿时化作无限爱怜与缠绵,齐齐集中于我一人身上。只听得他温柔一声“静娘”,我早已泪水潸潸。
众人皆伏地庆贺。
我揪着他的衣襟,抚着他的胸膛,他点了点我鼻子,小心翼翼抱我回车:“傻瓜,又哭了。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好意思哭鼻子吗?”
道路漫长。空气逐渐湿软温润。因为我的缘故,队伍前进速度慢了许多,几乎是在散步了。大夫说我不能时时坐在马车上不活动,于是每日清晨与黄昏,他都会抱我下车。我想自己下车,他绝对不许,还做出要生气的样子。我依了他,他便笑逐颜开,在我颊上调皮地啄一口。山路很长很长,有稠密的树阴与啁啾的鸟鸣,世界安静下来,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一片静谧中,偶有浆果自树梢砸落的闷响。他摘了一捧,用山泉洗净,一颗一颗喂给我吃。果实饱满,又酸又甜,吃得我满嘴都是果汁。他嘴巴上亦沾了红红紫紫的汁水,我们相望一眼,大笑。
累了,便停下来休息。他将外衣解下,铺在地上让我坐。我们静静看远处绵亘的山脉与无垠的湖水。
那一瞬,我希望一切静止。
这,就是天荒地老吧。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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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一直走了许多天。
我身体很糟,呕吐与眩晕会突然来临。有好几次,总是猝不及防将他的衣襟吐脏。我歉疚极了,他却毫不在意,只是担心我的病情。
夜里,我枕在他的怀里入睡。有许多次,半梦半醒时,我喃喃问他,就在这里停下来,我们安静度日,好不好?我们一起生很多很多孩子。
他亦喃喃,好埃我们安静度日,生很多很多孩子。
而清醒时,彼此都不提这些话题,仿佛是尴尬的禁忌。
有好几次醒来,发现周围人都一脸疲惫,客栈似乎有厮杀过的痕迹。我猜,定是有歹人追杀我们罢。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如常上前,扶我起身,为我梳头。
而我却依旧安心。仿佛有他在,即使天地崩塌,亦无所畏惧。
有时候,我们会随意选一家驿馆留宿。驿馆简陋清冷,周围群山环抱。窗外盛开了大片嫩黄碎花,极香。远远望去像大片云海,发着耀眼明媚的光。他说,这是缅桂花,开了缅桂花的地方,就离南诏不远了。
他扶我坐在床边,亲自出去砍来松枝,点亮火把,并不需要下人动手。他在我床边插了明亮的火把,并折了大束缅桂花,交到我手中。花香与松脂的清香互与交织。
他常常能带回惊喜。几只野兔,一串肥鱼。洗净,洒上盐巴烤熟,极香。这就是现代人常常吃的烧烤吧。不过,这可是绝对的绿色食品哦。
他拿随身携带的弯刀割下熟肉片,小心送到我口边。我并不能多吃,通常只是胡乱嚼几口。那把弯刀的刀鞘通身镶满宝石,刀刃雪亮,刀柄闪着盈润光泽。我满心崇拜,抚过刀柄与刀鞘。他俯身望我,轻轻说:“这柄刀是父王赠送与我。我要用这把刀争取我的尊严与南诏的尊严。”我轻吻他的眉角,并不做声。
这一路跋涉,我已将今生今世托付于他。
我低头看锁骨间的小木牌,宛如前生。于是含笑,将之取下,小心收起。
我再度昏迷。
恍惚中听见大夫说,姑娘身体虚弱,内里紊乱。怀胎三月,一般不会害喜到这种地步。所以这一胎,怕是凶险。
我感觉可怕的乌云慢慢压下来。
我听见他低沉阴郁的声音:“一定要保她母子平安。一定。”
我伏在他怀里,疲惫地睁开眼,又倦懒地合眼。一滴眼泪滚落下来。
他柔声道,静娘,不要担心,不要害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你会好起来。我们会一起生很多孩子。
我闭着眼,在黑暗中缓缓抚摸他的手背,他的胸膛,他的唇角,他的眉眼。那是我熟稔的棱角与温度。我感到心安。
层层笼罩的记忆忽然掀出一角。蓦然,我想起那年,同样也是在颠簸的马车上,我历尽艰难,守着腹中幼弱的婴孩。
那是思贤哥哥的孩子,那是我们在桑林里留下的孩子,那是我的光与明。
马车上都是被强行带去长安的姑娘。她们有的会唱好听的曲子,有的会弹琴,有的会吹笛,有的会弹箜篌,有的会跳舞。一日日的颠簸后,她们不再哭泣,而是开始絮絮聊天,并开始憧憬长安的明媚生活。
她们说,长安有望不到尽头的繁华街市,长安有数不清的王侯公子,长安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我并不在意她们的言语,只是一个人默默在侧,跟腹中的孩子说,我一定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找到思贤哥哥。
我被抓到长安,思贤哥哥会担心么,会到处找我么,会一路来长安么?
会的,一定会的。我安慰自己,安慰孩子,我们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们来到了长安。
那时候,无论我用多么长的布带,亦无法捆住高高凸起的肚腹,使人看不出我怀有身孕。姑娘们惊恐地劝我,快将孩子取掉,越快越好。到了教坊,你怎么能怀着身孕!
我含笑不语,决不听从她们的建议。
幸而教坊内的人都知晓我制曲的天赋,待我尚好。
这时,听说,太乐府新上任了一位官员。他风流俊朗,他叫崔思贤,他从虞山来,他向朝廷奉上了自己将要婚娶的姑娘,那是一个有着制曲天才的姑娘。
我不相信,那决不是我的思贤哥哥。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挣扎着找到崔府。府上门楣光耀。听说,这位崔公子,早就迎娶了兵部尚书的女儿许春棠。
我扑在门上,用力扣打门环。我要见他,我要见一见,那是不是我的思贤哥哥。我不相信,我决不相信。
但,他并没有出来见我。
崔府的家仆将我一顿痛打。
我的身体流淌出稀薄血液。我却依旧要伏在门前,一声声喊他的名字。万念俱灰,只是尚存一丝希望,那不是他,那不过是重名重姓。他不会这样对我,他不会这样对我做出深刻的背叛。他不会。
但,他始终没有出来见我。
家仆带着鄙夷的神色,将我拖得更远,摔在长安一条清冷的街里。
海棠花簌簌落了我满身。我枕着一头零乱枯槁的发,大哭。
我被人送回了宜春院。
那是一个年轻瘦削的少年,淡青长衣,广袖飘飞。他有深邃清澈的眼眸。那眼神叫我蓦然安静,又叫我悲痛大哭,心皱缩以至无法呼吸,疼得哽咽难平。
他轻轻抚过我的额,用忧伤清冷的声音说,不要哭了,不要伤心。我叫陈芜夜。
他为我弹琴。琴声清澈低回。我渐渐收住眼泪。
他说,我叫陈芜夜。
在宜春院住下,我沉默寡言,时常发呆。还好花房有一位性情温厚的婆婆,愿意静静陪伴我。
花房里有一种奇怪的植物,瘦长深翠的叶片,叶尖永远凝着一滴水,仿佛珠泪。
我问婆婆,这是什么草?
婆婆微笑,这是忘忧草。世间仅此一株,从此绝迹。
忘忧草。
后来的日子,我身体愈糟。几度昏迷。
有一双温柔的手,扶着我的肩,喂我喝一碗药。药汁沁凉,让我猝然之间,面临大片大片空旷与洁白。
我陷入长久的睡眠。
“静娘,怎么哭了?”
我醒过来,微笑。他沉声道,快要到了,你再忍一忍。我会把南诏最好的大夫找来,一定不用担心。
我轻轻摇头,我不是担心。我只是觉得累。
他眉宇隐隐一皱,你好好睡一觉,我在你身边。
我努力睁大眼,努力对他笑,不,不想睡。我怕我睡着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沮丧的话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但此刻,的确,筋疲力荆
他托起我的头,喂我喝一碗药。药汁中浸着一朵花。我将花瓣细细咀嚼,清香汁液冲淡了药的苦涩。
更多眼泪汩汩而出。
他不停地拭干我的泪。我竭尽全力记住他的眉眼与轮廓,再没有力量支撑。
于是,又昏死过去。
7.
冬天来临,我们终于抵达大理。
大理,是南诏的首都。
我意识涣散,极其虚弱。妊娠的苦楚叫我不堪忍受。好几次,好几次,我不能自抑,大哭着要大夫取走孩子。他亦大声说,我们不要孩子了。
但,我又瘫软,含泪徐徐道,不,不,一定要生下来。
我们相与枕藉,我们彼此安慰。
我被他搀扶着,穿过漫长的甬道,来到一间僻静的宫院。南诏宫殿多与唐宫相若,亦是飞檐翘角、亭台楼阁。
那宫院出奇冷清,我没有多管,只是兜头睡下。几个南诏装束的侍女悄然上前,欲服侍我沐浴更衣,被他用眼神制止。
“一路风尘劳顿,先让姑娘好生休息。”他留下话,大步出门。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多陪我片刻。我心里生出浅浅的怨。
心重重落地,我总算,平安抵达南诏。
睡得死去活来,人终于清醒。眩晕似乎减轻,竟感觉饿。强撑着起身,发现周围无人,于是自己下床,一步一步挪向屏风外的房间。
侍女们在。我轻声说,能不能倒碗茶来。她们面面相觑,并不行动。大概她们听不懂汉话吧。只有自己挣扎着去够茶壶。一不留神,看见了铜镜中的自己,于是大惊。
瘦黄枯槁的容颜,苍白皴裂的双唇,高高隆起的畸形的腹。我走近两步,再看,如何也不相信,这便是自己。我揉了揉发红的颧骨,那里已无一丝丰润。我用力抿住唇,狠狠咬下去,再松开,发紫的唇勉强泛起几缕樱桃色。
我将铜镜一把扣倒,颓然转身。侍女们奇怪地望着我,眼底,甚至有几丝讥讽。
茶水是凉的,且有一股怪异的气息。我咕咚咕咚灌下去几杯,想好好洗个澡。但打开衣橱,却是清一色的南诏装束。
我找出一柄木梳,勉强梳顺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决定去找他。
侍女们却将我拦祝她们说着我听不懂的南诏话,大概是大王子吩咐了,姑娘哪里都不能去。
我心一点点凉下去。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千里迢迢带来南诏,却不来见我,连门也不让我出。
我恶向胆边生,加之腹中胎儿闹腾不已,火气愈盛,用力拨开她们的手,冷冷一望,决然出门。
而迎面,便是他。
他将我一把揽住,急道:“醒了么?怎么到处乱走?”
内心委屈,泪水含在眼中:“你为什么不来看我?把我一个人丢下来,我还以为你从此不再来见我了1
他小心地扶我往回走:“静娘,不要操心了。是我不好。刚刚觐见父王,忙着商讨一些事。”
我还是委屈,语气很冲:“那么是攻唐之事了?”
他沉吟,又点头。
我急道:“为什么?难道彼此不能和平相处?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
他唇边的笑意已然收起:“静娘,我说过,两国之间,从来没有退让与妥协,只有弱肉强食,只有你死我活。我们必须为尊严而战。”
尊严。我突然觉得他的神情那么陌生,陌生得让我心蓦然一空。我喃喃:“大公子,你说过,要和我过桃源般的安静生活,不要这些戾气与杀戮……”
“傻瓜。”他笑了,“我们先回屋吧,别把你冻坏了。”
总算有一丝温情。我满足地依靠在他怀里。
“这茶,怎么是凉的?”他碰了碰茶壶,突然问我。而眼神,却死死盯着那几个年轻的南诏侍女。我看见侍女们脸色刹那煞白,战战兢兢跪地。他转而跟侍女们说了几句南诏话。我心头一口恶气也消了大半,含怨笑道:“她们听不懂汉话,也说不来汉话,我连碗茶都喝不到。”
他转向我,宠溺地微笑:“让你受苦了。以后不会了。”
我眼泪又涌出来:“你看我,现在已经没有人形……”
“乱讲。”他刮我鼻子,伸手抚摸我的肚腹,调皮地将耳朵贴上去,“嘿,让我来听一听,他会不会叫爹?”
我在一旁捏着嗓子说,爹,爹,我叫你,你听得见吗?
他笑了,握紧我的双手,眼里含着温默。
也就是这时,我看见他向门边垂手侍立的阮白使了一个眼色。四个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