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人-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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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行前,任墨予轻轻抱了我一下,他的双手扣住我的腰,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双墨玉般的眼睛温柔的似能掐出水来。
这次,他并没有说出什么山盟海誓的话语,只是将面庞埋在我的发丝间,良久良久……于是我的心便酸了一下,软软的。
他们走后的一炷香时间里,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小三这条坎坷崎岖的不归路?
一炷香后,我又转而考虑一个更为深邃的问题,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任家二公子走得如此亲密?
杨离说我喜欢任墨予,我想……这句话他大概是说对了。我花了一天的时间爱上秦延之,却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来忘记他,一直以来觉得会想他念他到永远,后来我才发现,一辈子原来这么长,长到足够让我忘记他,足够让我重新喜欢一个人就像当初喜欢他一样。
以往些许年,我绝少有闲暇静下心来思索情爱的个中滋味,现在回想起来,娘亲之于爹爹,老侯爷之于老妇人……一开始也并非完满的两情相悦。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我们都要拿得起放得下,否则只会伤人伤己,徒惹伤悲。
我想,我是幸福的,因为有那么个男人一直默默站在我的不远处,我抬头,便会看到他,这个尘世上并没有太多人会站在原地等你,他一站便是四年,四年的荏苒时光里,他是否有过心酸和气馁……
其实,他的耐性并不好,脾气也很大。
想着想着,眼角便有些酸了,起身走出帐外,营地里把守的几名官兵矜持得向我行了礼,我找了快空地慢慢踱步,内心里实则很宁静很宁静,像是找到归属一般的安妥。
俗话说,月满则亏,盛极必衰,大概是我此时的心情太过平静,跟山上的金戈铁马肃杀之气完全不匹配,老天爷故意要让我体会一下人生的跌宕起伏。
就在我散步散到营地的边缘地带时,思绪还在很发散的飘着,忽见一队轻便的步兵队从山下杀入,他们个个手执长矛,身着兵服,行色匆匆却又井然有序,我一时之间辨不清敌友,待到唤了旁侧的侍卫前来辨认,那队步兵营已经团团将我们围住,间隔刚刚好,不留任何空隙,省去了我们部署突围的麻烦事。
近前的侍卫持刀警戒道:“寨主小心,有敌来袭。”
我无奈,拍拍他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别紧张,其实我们已经被包围了。”
营地里留守的侍卫本就数目稀少,加之这队天外来兵行动迅捷且训练有素,我们可以说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被人压倒性得俘虏了。
我曾经被任景垣俘虏过,因为有过被俘虏的经验,这次便也很淡定了。
只是带兵的那名青年将领好像有些不淡定,他将我由发丝打量到脚跟,再由脚跟打量到发丝,如此来来回回数圈,而后极其不肯定得轻唤了一句:“花之……”紧接着他又摇头说:“你不似她那般温婉……”语气颇多失望。
我有些不明所以,抬头望他。
他便皱着眉头跟我说:“你是那帮叛军掳劫来的姑娘吧,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跟我说,本将军会为你做主的。”
“……”我觉得他从见到我就没说过一句让人能听懂的话。
“难不成你是被云夕那个变态禽兽劫持上山的?”他盯着我,很是侠骨柔肠。
我摇头,决定澄清一下:“在下……呃,小女子是任家二公子的夫人……”我还在纠结用“夫人”这个称呼会不会太不矜持,那厢青年将领已经很不矜持的跳起来,惊讶道:“你是长公主!?怎么穿成这样!?”
全军哗然。
我抚额,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几时变得如此艰难。
我扶了扶鬓角,调整了一下情绪,抬头跟他说:“我是任墨予的姘头,背着长公主的那种。”
全军再度哗然。
那名青年将领的眼神都直了,良久缓缓说出来一句话:“在下边关萧楼南,请夫人随我上山一趟。”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萧楼南的场景,无论后世如何将他标榜成骁勇善战的边关将军,抑或是北周末年叱咤一方的诸侯王者,可是在我的印象里,他总是那样不知所云而且词不达意。
那日我听不懂的话……后来过去些许年,便也渐渐懂了。
他转身的刹那,我看到他的瞳眸呈现褐色,阳光下流畅着淡淡的灰,这让我想起了秦朔,那个也有着褐色瞳眸的漂亮男孩。
每个男人的心目中总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姑娘,只不过在他们的故事里,我才是陪衬的那一个。
萧楼南行军有素,只半盏茶的功夫我便被押解到山顶,路上我几次三番想要询问他是否荣华郡主的夫婿,又几次三番得将话咽回肚子里。
八卦是不好的,我要克制,再克制。
我本以为萧楼南会以我为人质要挟任墨予,他却只将我绑至战场一侧的大树下,而后便带着众士兵投入战争。
有些人是以战争为生的,这话我信。
我背靠着树干,极目处是黑色的战甲、红色的鲜血,耳边是铿锵的刀剑声、震耳的厮杀声,我本以为这场战争跟我有着莫大的关系,我是该被绑着石块沉入湖底淹死的那一个,后来我觉得,王权的争霸中其实我什么都不算。
秦延之一袭白衣立于楼台之上,虽是淡泊宁静,肃杀之气却浑然天成。
任墨予振臂指挥,挥斥方遒,锋芒毕露,自有一派霸者之气。
还有那挥剑的萧楼南……北周史上著名的“四王之乱”便发生在落云山,活生生的发生在我的面前。但是我并非自愿要见证这个铭刻于历史的时刻,只不过萧楼南这人太不地道,将我绑在大树上直面战场,风水好,阳光好,视野开阔,甚至连秦延之衣角的一片血渍我都看得清清楚楚。
很多年后有野史广为流传说,当年的“四王之乱”曾有一个神秘人物参加,并且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种说法是:此人为以美色名动朝野的云子宁,故而“四王之乱”又称为“男宠之争”。另外一种说法是:此神秘人物乃先帝流落在民间的小公主,英气逼人,力拔山兮气盖世,当日协助摄政王秦氏平息叛乱,后嫁与秦延之为妃,是皇家跟摄政王之间的枢纽人物。而最不靠谱的一种说法是:落云山的第九任寨主云夕亡于此战役,他因迷恋秦延之,又爱慕任墨予,终舍不得双方战死沙场,遂自刎于乱军当中,成就了断袖史上的一段佳话……
总之,不管是哪种说法,总是附带着一段缠绵悱恻的三角爱情故事,后世在民间流传开来,愈传愈远,愈演愈烈。
但是作为这场战役的唯一观众,其实我特别想说:“女人怀孕期间最好不要观摩血腥暴力以及杀戮过重的场景,容易对胎儿造成不好的影响。”这是我在切身体会后的肺腑之言。
只不过在这场战役当中,云夕是真的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完。
☆、第二四章:离别歌
那日,我亲眼看到我的师弟死去。
我犹记得那日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太阳由东方升起,悬挂天际,阳光灿烂普照大地,落云山顶却发生着一件并不是很灿烂的事情。
由于萧楼南的加入,使战场呈现一面倒的趋势,加之任墨予所带兵将本就未准备充足,匆忙而战,渐渐力竭,落云山寨建于山隘,易守难攻,萧楼南从后方攻入,两面夹击,任墨予左右指挥,疲于应对,数个时辰后,我远远望见秦延之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笑容还未敛去,他便扬声道:“陛下口谕,任氏为官跋扈,恃宠而骄,而今反叛数日,北周将领见之诛杀,不留后患!”
萧楼南闻言高声一“喏!”,回荡山谷。
再后来,我看到秦延之从城楼飞身而下攻向任墨予,萧楼南带兵拦截,两人配合默契无间,仿佛早有预谋。
我忽然忆起秦延之曾被发配边关三载,在这三年里,他……抑或是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是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
我闭上眼睛,将整个战场摒除视野。
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三年前老侯爷设计诛杀秦延之的那一夜,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可谓是放虎归山,而今天下争霸,鹿死谁手便未可知了。
我觉得……其实“任我行”这个名字还不错,念着念着也便顺耳许多。
“云夕……”任墨予一声长嘶划破天际,我抬头正对上他赤红的双眼,面容染血,发丝散乱,貌若癫狂。我正纳闷是什么事情令他如此分神,秦延之已经毫不留情得斜刺了他一剑,由于躲闪及时,长剑只刺入肩头,汩汩鲜血溢出,染在墨色的衣袍上竟是全无痕迹。
“师姐,小心城楼!”杨离长剑挥舞,不要命般向我的方向冲来。
我仰头眯起眼睛望向城楼的方向,阳光刚刚好,柳蝶衣一席红妆立于犄角,像是闺阁里的新嫁娘,只见她手挽长弓,右手搭箭上弦,箭尖只指向我。
而我则大刺刺得被绑在树上,活脱脱一个箭靶子。
柳蝶衣她恨我,从来便是,只不过我总是选择忽略她的恨意,久而久之便忘却了。
现在,我只希望柳蝶衣的箭法要么不精准,要么就精准到一箭毙命,否则被活活射成刺猬我还保留最后一口气息,那便最痛苦不过。
只可怜了我未出世的孩子。
柳蝶衣将弓弦拉到最满,红艳艳的一柄画雀宝弓已经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形状,仇恨果然激发了这名弱女子最大的潜能。
她要杀我,她想杀我!
任墨予嘶声喊着我的名字,秦延之却自始至终眉毛都未动一下,他要杀死任墨予,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我想,柳蝶衣果然跟秦延之是一类人,明确自己的目的,不达目标誓不罢休,当真是百折不挠。
离弦的箭是有响声的,箭尖划破长空的声音,很多人喊着我的名字,我却独独听到了羽箭破空而出的响声,那样的声音很奇特,仿佛是地狱的使者呼啸而至的声音,令人由心底冒出一股寒气。
实话说我有些怕,我是很怕死的,我觉得活着很好,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很过东西未曾体会,我还有一个孩子未曾出世,我还有一个男人未曾去爱……那个男人曾经对我说,他会疼我宠我,一生一世,他说他会很温柔很温柔得照顾我一辈子,我很想知道他会对我有多好,有没有骗我……
那柄羽箭最终并未射入我的体内,杨离以自己的身躯牢牢护在我的身前,他双臂展开将我抱在怀里,不留一丝空隙。
他说:“师姐,你要开开心心得活着。”嘴角有鲜血溢出,他却笑了。
他说:“师姐,我答应过师傅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你看,师姐我做到了。”
他还说:“师姐,只要能陪在你身边,即便你只把我当弟弟……这样也是很好很好的……”
他伸手抚向我的面颊,轻声说:“从小到大,你一不高兴,我就会跟着难受,所以师姐你不要哭,那样我便会很开心很开心了……”
泪水纷纷滑落,迷蒙了双眼,我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很努力得说道:“师弟啊师弟,我没有不高兴,我的师弟长大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的胸怀宽广,我以前竟从未发觉他已经如此高了。
我说:“师弟,如果有来世,你做我弟弟吧。”
“不要……”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像要融化在风中:“师姐,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永远都不要再遇到你,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累的事情,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碎了,还得自己动手把它粘起来。师姐啊……我的师姐……”有温热的水滴畅在我的面上,我分不清是杨离的鲜血还是泪水。
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俯在他的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比自己死去还要难过的痛。
杨离像哄小孩子一般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他说:“师姐,我想叫一声你的名字,可以吗?”
我的师弟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叫一声我的名字。
他说:“师姐,如果来世遇到一个为你吹埙的男子,你要么不要理他,要么就爱上他,好不好?云夕,我的夕儿。”
我哽咽着说道:“好……好……”耳边已经响起悠扬的埙声,就像以前他每次吹给我听那般凄切,只不过我从未听懂他要跟我说的话,如果有来世,我听到埙声一定会扭头就走,我的师弟,他应该遇到比我好千倍万倍的女子,那个女子会听懂他的埙声,爱上他的人。
埙声响了好久好久,我在他的怀中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我不晓得战争是什么时候结束的,我也不晓得柳蝶衣是否还想再杀死我,我更加不晓得秦延之有没有为这件事情皱一下眉头,我只晓得,我的师弟在最好的年华里失去了自己的生命,他对我的承诺都做到了,他为了救我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临死的时候只愿叫一声我的名字“云夕”,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他已知足。
那天,我在山中抱着杨离的尸体泪流满面,周围是厮杀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