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午夜都住着一个诡故事-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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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进村的大路旁边看到的。”敲锣人说。
“是不是文撒子家前面的那条大路?”爷爷有些着急了。
“是啊!文撒子就是住在大路旁边嘛。有什么不对吗?”敲锣人边说边敲了一下铜锣。我急忙用双手捂住耳朵。
“亮仔,快跟我走!”爷爷一把拉起我的胳膊,把我从椅子上扯了下来。周围人见爷爷和我打扰了他们听孝歌,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
“岳云老头子你要到哪里去?”敲锣人见爷爷惊慌,迷惑不解地问道。
爷爷站了起来:“你看到的那五个不是人,他们是鬼。他们是一目五先生,可能要害文撒子呢!”爷爷回头对我说,“你快去找厨房里讨点儿糯米来。”
我不满道:“这里又不是我家,哪里说要糯米就有的?”
爷爷说:“刚才酒席上有肉丸子,办丧事的厨房里肯定还有糯米的,你去找掌厨的讨点儿来。速度快点儿。要是文撒子被一目五先生吸气了,那就麻烦了。”
我说:“爷爷,你不是这段时间捉不了鬼吗?”
爷爷一边推我快点儿出去一边说:“正因为捉不了鬼,才要你去讨点儿糯米来啊。快点儿快点儿,别问这么多了,回来了再问也不迟。”
我不再问了,撒开腿来跑。
刚才我也注意到了桌上有肉丸子。我们这块地方逢了红白事都少不了这道菜。这个肉丸子跟城里下火锅吃的菜不一样,它由斩细了的肉末和生粉拌在一起,然后在表面滚上糯米做成。这样的肉丸子又香又不油腻,口感相当好。
很快,我在掌厨的那里借到了一小袋糯米。回到堂屋里时,爷爷已经在大棚门口等我了。爷爷在大棚的门框上扯了几根松针在手里揉捏。
“糯米借到了吗?”爷爷急急问道。
“嗯,借到了。”我把口袋大小的糯米袋展示给爷爷看。
“走,走,走!”爷爷又拉住我的胳膊,他的手像钳子一样夹得我肌肉生疼。
在朦胧的月光下,我跟爷爷踩着虚幻得只剩一根白色丝带的路奔向文撒子的家。
36。
跑到文撒子的家门口,我正准备推开虚掩的大门,爷爷立即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我连忙收回伸出的手。
爷爷到了文撒子家门口反倒从容不迫了。爷爷示意我不要出声,然后指了指我手中的糯米袋。我把糯米袋递给他。此时,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捏着几根松针。
“你有没有闻到鸭血的味道?”爷爷的声音降低到不能再低。
我摇了摇头。我没有闻到鸭血的味道,即使闻到了,也不可能分清是鸭血的味道还是鸡血的味道。对我的鼻子来说,所有动物的血的气味都没有差别。
爷爷见我摇头,便不再说什么。他把糯米袋打开,将糯米在地上撒了一个圈,然后拉着我一起站在糯米圈里。我不知道爷爷在做什么,但是我能够做的只是尽力配合他。
爷爷拿出从大棚门框上扯下的松针,对着松针哈了几口气,像冬天暖手的那样。然后,爷爷将松针尖细的一端放在右手的虎口,粗大的一端捏在大拇指与食指中间。他缓缓举起手,举到齐眉高的时候突然发力,将手中的松针投掷出去。
松针在脱手后变成了针尖向前的姿势,如一支射出的箭。松针向文撒子卧室的窗户飞去,文撒子的卧室没有关玻璃窗户,但是在外面钉了一层纱网。十几年前,我们那里的窗户都是这样,纱网是用来遮挡一些蚊子和臭虫的。
松针刚好撞在了纱网上,然后像碰到了蚊香的蚊子一般无力掉落下来。整个过程都是无声无息的,屋里的一目五先生不会发现。
我看出爷爷的手有些抖,也许是反噬作用影响了他的投掷。
爷爷做了个深呼吸,再一次举起了另一个松针。我暗暗地为爷爷鼓一把劲儿。
再一次投出,松针从纱网的空隙中穿过,直接飞入了文撒子的卧室。
紧接着,我听到文撒子的卧室里传来“啪”的一声。
“妈的!哪里来的蚊子!蛰死我了!”原来是文撒子用巴掌打蚊子的声音,“不是钉了纱网吗?怎么还有蚊子进来!哎哟,蛰得真疼!”
我能想象到,那颗松针穿过纱网,直直地扎向了趴着酣睡的文撒子。或许扎在他的大腿上,或许扎在他的脸上,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下把他给扎疼了,扎醒了。
“咦,你们是谁?你们怎么到我房间里来了?”我又听到文撒子惊讶的声音。
“你们……你们是一目五先生!”文撒子在房里惊叫道,“你们真是一目五先生!选婆说你们第一个会来找我,还真让他说对啦!”
“一目五先生真在里面啊!”我诧异地看着爷爷,爷爷却是一脸的平静。
“我们不要动。”爷爷说。
屋里传来磕磕碰碰的声音,我能想象到文撒子此刻的惊恐。他肯定像鲤鱼一样一跃而起,面对五个鬼后退不迭。手或者脚撞倒了屋里的东西。
“一目五先生要害文撒子了,我们快进去帮他吧。”我焦躁地看着爷爷,央求道。爷爷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走出糯米圈。
“你们是看我好欺负,先来对付我是吧?”文撒子的语气由弱转强,一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气势,“我告诉你们,我不怕你们!你们不就是四个瞎子一个独眼吗?啊?我眼睛虽然不好,但是比你们强多了!你们别以为我眼睛不好就敢对我下手!对,我是撒子!他们都叫我文撒子!但是我眼撒心不撒,我心正着呢!我心正不怕鬼敲门!我不怕,我告诉你们,我不怕!想吸我的气?没门!你们五个鬼加起来也不过一只眼,我一个人就有两个眼!我怕你们?老子就是撒子也是两个眼,也比你们强多了!敢欺负我?哼!”
一连串的大骂从窗户里传出来,比四姥姥骂鬼毫不逊色。
接着,我和爷爷看见一目五先生狼狈地从大门跑出来。那个独眼鬼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站在糯米圈里的我们。它看了看爷爷,又看了看我,用单只的眼睛和那个核桃壳一样的眼洞。它似乎看出来是我们把它们的晚餐弄醒的,气咻咻地朝我们瞪眼。可是它见我们站在糯米圈里,不敢靠近来。
爷爷始终抓住我的胳膊,生怕我主动冲过去。其实我知道爷爷暂时不能捉鬼,心里还害怕独眼鬼靠过来呢,哪里还有勇气主动跑过去?
我跟爷爷站在糯米圈里看着一目五先生向大路上走去,渐渐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
而屋里的文撒子还在骂骂咧咧:“你过来呀,瞎子!独眼!你过来呀!你过来吸呀,吸我的气呀!老子不怕你们!亏我们村的老头子给你们做了灵屋,你们不报恩反而来报仇了是吧!没有眼睛事小,你们还没有良心呢!你们五个没有良心的家伙!”
爷爷见一目五先生走远了,这才走出糯米圈,推开门走进文撒子的卧室。我紧随其后,生怕一目五先生杀个回马枪,时不时回头看。
“你们居然敢回来?老子拼了!”文撒子见我跟爷爷进来,立即举起一只鞋子砸过来。
我和爷爷慌忙躲过文撒子的臭鞋。幸亏他的眼神不好,鞋子没有砸中我们。
“是我嘞!”爷爷喝道,“瞎扔什么!他们走远了。”
文撒子的眼珠转了几圈,也不知道他在往哪里看:“原来是马师傅哦。哎呀哎呀,没打着你吧?刚才一目五先生要吸我的气呢!吓死我了!哎哟哎哟,我这心窝里跳得厉害呢!咦,我的鞋子呢?我的鞋哪里去了?”
我捏着鼻子捡起他的鞋,扔在他的脚下。他弯下腰在地上摸了一圈,终于抓到了他的臭气烘烘的黄布胶鞋。
“刚才我在做梦,不知道四个瞎子和一个独眼围着我要吸气呢。”文撒子哆哆嗦嗦地穿起鞋,面露庆幸,“幸亏蚊子把我咬醒了。不然我再也醒不了啦!多亏了那只蚊子。哎哟哎哟,我还把那只蚊子拍死了呢。它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他在床单上一摸,摸到了那根松针。
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不,那不是脚步声,而是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跟人走路的节奏一样,由远及近。爷爷的眼睛里顿时冒出了警觉的光芒。难道正是我所担心的那样,一目五先生回来了?可是一目五先生没有这样的脚步声……
37。
“马师傅在吗?”外面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了,并没有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直接破门而入。那个声音苍老而悠长,听到的时候感觉耳朵里一阵凉意,仿佛谁在耳边吹进了冷气。
文撒子两腿一软,差点儿重新趴回到床上。幸亏爷爷在旁边扶住了他的手。
“马师傅在吗?”外面又问了,然后补充道,“如果不是他给我做过灵屋,我是不会来打扰您的。”
我们三个立刻都愣了。它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做灵屋的老头子叫你来见我的?”爷爷正要说话,文撒子却抢在前面问道。他刚问完,立刻缩回到爷爷的背后,害怕得像只见了猫的老鼠。
“你们这里还有几个做灵屋的?”带着凉意的声音说,“叫我来的那个人就是前几天去世的那个老头子,你们说的是他吗?”
我立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做灵屋的老头子刚死,他怎么会叫人来?难道他叫来的不是人而是鬼?他叫鬼来干什么?不过,它的声音虽可怕,但是既然是做灵屋的老头子叫来的,那就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这样一想,我又给自己壮了壮胆。
爷爷简单地说了句:“进来吧。”
“你,你居然叫它进来?”文撒子畏畏缩缩。
“没事的,既然是老头子叫来的,就不会是来害我们的。”爷爷宽慰道。可是文撒子的脸还是吓得煞白,他慌忙回身去抓了一把剪刀在手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木棍敲击地面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笃笃笃……
它进来了。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它的长相实在是太丑了。眉毛鼻子眼睛和嘴都挤到了一起,总共没占脸的三分之一,脸的其他地方显得空洞无物。而那对耳朵的耳垂显得太长,像肿瘤一样吊到了肩上。再看看它的手,手臂长得出奇,巴掌比常人的三倍还大,如芭蕉扇一般。而脚的长度不及常人的十分之一。所以它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个破烂的拐杖,手臂搭在拐杖上也就算了,脚也踩在拐杖的横木上。这样一来,不知道该说它手里的是拐杖还是高跷了。难怪刚刚走来时发出“笃笃笃”的敲击声。
“你把剪刀放回去,好吗?”它刚进来就毫不客气地对文撒子说。
文撒子被它这么一说,反倒更加死死地捏住手里的剪刀。
“我怕锋利的东西。”它说。
文撒子看了看爷爷,爷爷点点头。床边有个桌子,文撒子缓缓拉开桌子的抽屉,把剪刀放了进去,然后合上了抽屉。
“我听做灵屋的老头子说您受了严重的反噬作用,打针吃药都治不了,所以委托我来替您看看。”它说,“我活着的时候是很厉害的医生,死后会偶尔给一些得病的鬼治病。”它一说话,屋里的空气立刻就冷了起来。我能看见它嘴里的冷气随着嘴巴的一张一合散出,像是口里含着一块冰。
“他在那边还好吗?”爷爷指的是做灵屋的老头子。
“他不在了。”它说。
“不在了?”爷爷问道。
“我的意思是,他现在已经不在阴间了,他很快就投了胎。下辈子他不愁吃穿,很多鬼都住了他做的灵屋,再投胎做人后会报答他的。”它说,白色的冷气在它的嘴巴萦绕。
“你是他叫来的?”爷爷问道。
“是啊。我死后从来没有给人治过病,一是来一趟不容易,撞上了熟人难免起了挂牵之情;二是害怕看见锋利的东西。我自己拿着锋利的东西,生前给人做手术,死后给鬼做治疗,从来不害怕。但是看见别人拿着锋利的东西我就害怕。”它说道。空气更加冷了。我忍不住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文撒子也在擤鼻涕了。只有爷爷好像没有感觉,神态自若。
爷爷点点头:“那真是难为你来一趟了。”
它用那只宽大的巴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个巴掌简直可以当它的帽子了。它说:“没有办法,要不是做灵屋的老头子交代,我才不愿意来呢。不过得了人家的恩情就要回报人家好处,老头子的心愿我必须来帮他完成啊。嘿嘿,我现在还说他老头子,不知道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变成一个胖小子了呢。”
“哪有这么快生产的?他才投胎,还是娘肚里的一块肉呢。”爷爷笑道。
“那倒是。嘿嘿。”它又笑了,笑声钻到耳朵里同样是冷冰冰的。
文撒子低声道:“马师傅,你不是说医生治不好你的病,只有鬼医生才能治好吗?现在老头子把鬼医生都派来给你治病了。那个老头子还真够意思啊,不但在捉女色鬼和瑰道士的时候帮做那么多的纸屋,还知道你受了反噬派鬼医生来给你治疗啊。”
正在说话间,窗外飘飘忽忽传来白发女子的孝歌声。
鬼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