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楂树之恋II-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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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了一下电话号码,再拨一次,听到的还是那个声音,杨红只好用英语问牛小明在不在。可能是英语太不地道,就听那边直接用中文问:“找牛小明有什么事?他现在在下面打网球,要不要留个口信?”杨红赶紧说不用了不用了。
肖娴说:“算了,我们还是去坐校车吧,怪我上次多事,本来那个柯克说了派车来接的。”
正要出门,海燕从外面回来了,看见她们两个,就笑吟吟地说:“我送你们去吧。看你们两个,穿着旗袍高跟鞋,却又提着大锅小盆的,这不是丑化我们中国美女的形象吗?”说着,就拿起一个大锅子往外走,“走吧,别迟到了。”
杨红有点不解,好像自己没对海燕说过晚会的事,不过也许是说过又忘了,这记性是越来越糟糕了。
在车里,海燕说:“东亚中心的中文教研室管着全校的汉语教学呢,我在那里做过好几年助教,教老美汉语。现在那里的负责人是骗子,不过他把自己的名字翻译成很漂亮的中文,叫做诗文德,化腐朽为神奇,厉害吧?”
杨红问:“怎么这里还有很多人学中文吗?”
“其实应该叫汉语,因为中国是有很多民族很多文字的,大家通常说的中文其实只是汉族人的语言文字。汉语现在很吃香呢,不少人在学汉语。很多是高瞻远瞩,想到有朝一日跟中国人做生意什么的用得上,有的完全是因为喜欢中国文化。有的是完成一门外语的要求。有些是华人子弟,从小会听会讲,但不会写,也来学学。还有些是讲广东话福建话的,来学学普通话。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只是凑热闹。”
海燕开车把杨红和肖娴送到豪威尔活动中心,进去叫了几个美国学生帮着搬东西,然后对杨红说:“估计今天是不用我接了,肯定有帅哥靓仔送你们回来,不过万一没人送你们,就打个电话给我,我来接你们。”说罢就开车走了。
杨红和肖娴站在大厅里,正在张望,一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用纯熟的中国话说:“我是诗文德,你们好!欢迎!”
原来这就是诗文德教授,高鼻子凹眼睛,英俊潇洒,穿的是一件古朴的灰色长衫子,偏大襟那种,真像是满腹经纶,有诗有文有德。杨红见他普通话说得这么好,便用汉语回答说:“您好,我是杨红,她是肖娴。”
诗文德用汉语介绍说他在台湾待过一年,在北京待过半年,喜欢京剧,会打太极拳,还懂一点书法,又说等会要请她们两位给学生示范怎样包饺子。杨红一听,心里就有点慌了。包饺子不成问题,但要教这些老外,就不光是个包的问题了,还得用英语讲解,那自己恐怕是不行了。正想推托,诗文德教授已经忙别的去了。杨红就坐在那里,心焦地打着腹稿,看怎么样才能把包饺子的方法用英语传授给这些老美。
一会儿就有热心的美国学生上来找她俩说话,一个个都夸奖她俩的衣服漂亮,表情之热切,态度之诚恳,使杨红恨不得立即就把身上的旗袍送给她们。还有几个凑上来与她俩切磋中国话,语调之滑稽,又使杨红觉得他们的老师应该是一位山东大汉,普通话吐字还算准确,但声调完全是山东方言一般。
有个叫MORGAN YOUNG的还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都写在纸上,问她这名字好不好。杨红一看是“杨墨耕”,不由得连声叫好,说你的姓跟我的一样。这一下,就围上来一群,个个把自己的中英文名字写出来,向她讨教。杨红把他们的中英文名字一一对比,发现这个取名的人,的确不错,ANDREW RODECO 就叫“若岸舟”,CATHERINE CO× 就叫“高爱玲”,中文名跟英语名的发音相近,又很优雅动听,就问:“你们的中文名是谁取的?”那些老外咬文嚼字地回答说:“丘老西。”杨红就想,这个丘老西看来中英文水平都不错。
杨红打量着那些着中国装的老美们,很有点忍俊不禁。这林子倒不大,可是什么样的鸟都有。女生比较单一,主要是旗袍,有几个人穿得不伦不类,上面是偏大襟的小褂,下面却是牛仔裤,大约实在是找不到配套的了。
男生就有点像在搞传统男装大荟萃了。有中山装配长围巾,像当年演唱《我的中国心》的张明敏儿;有一身黑色长袍马褂的,如果不是《白毛女》里面的黄世仁,至少是他的狗腿子穆人智;有一身素白雪纺唐装的,飘飘然如陈真霍元甲;还有的一身短打,腰间扎着三英寸宽的红腰带,英气逼人。这些装束,就算放在今天的中国,都要引得路人注目,堵塞交通,现在在这里,每套中装的上面都探出一个高鼻凹眼的头来,就越显得搞笑。看来中国的传统,真的要在外国才找得到了。
杨红跟肖娴俩边看边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聚会开始后,诗文德教授上去讲了话,不过这次,就不知道是照顾听众,还是他自己中文底子不够,他讲的是英文。杨红努力想把他每句话听懂,但自觉听力还是不行,只能听出个大意。
接下去有各个年级的老美用中文表演节目,虽然中文说得实在不敢恭维,但态度之虔诚也令人感动。杨红看了这些表演,就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美国人不大在乎别人怎么想,他在那里表演,就兢兢业业地演,不去看台下的人有什么表情。表演完了,大家照例一通热烈鼓掌,他也不去分析别人鼓掌是真的叫好,还是处于礼貌,都很开心很自得地接受了,得意地笑着,好像他的表演刚得了第一一样。
杨红不由得对肖娴说:“看人家美国人脸皮多厚,活得多自在?刚才那个舞刀的,连刀都飞出去了,捡回来照样舞,还有那个女生,裙子掉下去一半,台词又忘了,如果是我,肯定是捂着脸逃下场去了。”
肖娴听着,心思却不在说话上,她指指台上,说:“嘿,这个人的太极耍得真不错呢。我看他像个中国人。”
杨红顺着她的手指向台上望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色对襟褂裤的男人,正在表演太极拳。他一头黑发,长而飘逸,加上身上的衣裤也是宽松而飘逸的,在刻意调暗了的带红色的灯光下,犹如一位天外来人,飘飘洒洒。杨红不懂太极拳,但这个人的表演却有一种让外行都能入迷的美。就像当年陈大龄拉琴一样,他那揉弦的动作,把她这个外行都迷住了。也许无论做什么,熟练到挥洒自如的程度了,就会产生一种摄人心魄的美。
这个人就是这样。只见他全身似乎非常放松,但松而不散,运行自如,柔中带刚。他的身体疏松自然,不偏不倚;他的动作轻柔自然,圆活不滞。他的腰,仿佛是一个轴,左右摇摆,上下相随,周身组成一个整体。杨红特别喜欢看他的双手,运行过程中是缓缓的、徐徐的、柔韧的,但到了转换方向的那一刻,又有着完全意想不到的、看似绵软却很刚劲的暗力。这个人似乎永远处于运动之中,动作衔接紧密,如春蚕吐丝,绵绵不断,又如长江之水,滔滔不绝。
观众似乎也都迷醉了,场上没有人说话,好像连大气都没人出,都在聚精会神地看表演。表演结束,音乐也恰到好处地结束,灯光转亮的那一刻,杨红觉得自己的呼吸几乎都停止了,因为她认出,那个白衣人,虽然他头发留长了,虽然他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虽然他实在没有理由出现在A大,但他的确是朱彼得!
2
晚会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但杨红却好像已经从里面游离出来了。她的目光只在追逐着朱彼得,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特蕾西的预言似乎在逐渐成为现实,虽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朱彼得上门来负荆请罪,但在这个地方,在这样的场合下遇到他,真的有点叫人觉得背后是有什么原因的。
杨红想,朱彼得应该是知道我到这个学校来的,因为在口语班大家都做过自我介绍,把这些基本情况都用英语说过。朱彼得是不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也到这个学校来了呢?不过杨红想不出朱彼得这样做的动机,她还没有自作多情到相信朱彼得是爱上了她才到这里来的地步。这一切只能是巧合。无巧不成书,但书从哪里来的,还不是从生活中来的吗?更何况按朱彼得的理论,现在已经是生活模仿艺术的年代了,艺术中这种巧合是太多了,所以生活模仿一下,也不奇怪。
肖娴显然是被这位太极大师迷住了,附在杨红耳边说:“你刚才听见没有?他打的是陈式太极呢。”
杨红不知道这陈式太极是什么,甚至不知道太极还分这式那式的,但这个“陈”字,又让她想到陈大龄,莫非朱彼得跟陈大龄有什么关系?只知道陈大龄有一个弟弟,叫陈勇,应该比朱彼得大多了。而且朱彼得不是明明姓朱吗?现在杨红只想知道,为什么朱彼得会在A大出现。她心里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朱彼得怎么会在这里呢?”
肖娴盯着她问:“你认识这个人?”
杨红笑了笑:“他是我在中国时的口语老师,我也不知道他在这里呢。”
“既然认识他,还等什么,走,我们过去跟他说话。”肖娴蛮有兴趣地说着,拉起杨红,就往朱彼得那边走。
杨红犹豫着,拽着肖娴的手,不肯过去:“算了吧,大家都在看表演,我们不要这么窜来窜去的。再说,我以前跟他关系也不大好。”
肖娴瞟一眼杨红,笑着说:“是不是追了没追上,怀恨在心?”
杨红啐她一口:“你看你,说话哪像个结了婚的人?你现在还会对别的男人多看一眼?”
“为什么不?看一眼犯法?再说,我不看别的男人,老罗还不一样看别的女人。不看吃亏。”
杨红想,这里又来一个以花对花的。她不相信老罗是那种花心的男人,肖娴也总说老罗是“三心牌”老公,留在家里放心,带到外面省心,看在眼里伤心。所以肖娴总是说,我不担心我老公花心,他长那样,谁看得上啊?
杨红想,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就这样?花得出去的男人就肯定花,不花的是因为花不出去,是因为没人看得上。杨红觉得自己既不喜欢一个花心的老公,又不喜欢一个丑得没人看得上的老公。能不能有一个男人,又有人看得上又不花?杨红觉得陈大龄应该是这样的人,虽然有很多女人喜欢他,但他不会花。不过她知道陈大龄也有一个毛病,就是见不得女人为他受苦,如果有女人因为爱他而受苦受难,那他就很可能冲上去解救她。一个女人受苦没事,娶她做老婆,就把她救了,十个八个女人都在受苦呢,他把她们都娶了?
节目表演完了,开始包饺子了,杨红和肖娴一下成了注意的中心,一大帮老美都拿着一张饺子皮,瞪大眼望着她俩,好像生怕错过了一条重要指示一样。杨红和肖娴推来让去的好一阵,最后杨红没办法,只好挺身而出,举起一块饺子皮,边包边讲。
说了怎么把皮子摊开,说了怎么放馅子,就要说怎么捏拢了,杨红一急,就想不起用英语怎么说了,只好做个样子,说:就像这样。她听见离得远的人在问:像哪样?她脸一下红了,正在难堪,突然听见朱彼得在她身边小声说:“就用个折起来,捏紧吧。”杨红便像传声筒一样说道:“然后,折起来,捏紧”。
那些老美学了这一招,已经是急不可耐地要亲身实践了,一边嚷嚷着“容易得很”“过瘾”,一边风起云涌地伸出手来,抓的抓皮子,舀的舀馅子,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了,都大胆创新地包起来了。
杨红怕他们包得不紧,待会儿一煮都露馅,想再交代一下。朱彼得小声说:“算了,别管他们了,这又不是烹饪学校,重在掺和,贵在搅和。”
杨红也不再作什么示范,知道现在就是用高音喇叭喊,也没人听了。
朱彼得站在旁边,微笑着看她,脸上并没有惊奇的样子,只说:“嗨,特蕾莎,很高兴见到你。”然后又转向肖娴,“嗨,肖娴,欢迎你,欢迎你们两位美女,让我们晚会生色不少。”
杨红很尴尬地觉得自己的脸红了,有点发烧,小声回答说:“朱老师,想不到你在这里。”
朱彼得笑着说:“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只要跟我沾边的,你恐怕都得用这个词。”
他这种逗弄小孩一样的口气,使杨红有点不高兴,因为在他面前,她老有点占下风的感觉,老觉得你捉摸不透他,但他捉摸得透你,而且他又不把捉摸出的东西说出来,看你自己在那里出洋相。杨红赌气地想,你能有多少我想不到的东西?你指望我次次大吃一惊,我偏不。
朱彼得望着杨红,开玩笑地说:“不过你要做什么,都是我料到了的。我一打那个广告,就知道你会来。”
“你就是那个柯克?”杨红诧异地问,“你不是叫彼得吗?”
“我知道你恨彼得,所以用个别的名字,不然怎么能把你骗来?”朱彼得仍旧笑着说,“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