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录-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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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闭着眼,返观内视,脑子浑噩着,五感却奇异地更敏锐起来——
“咯吱——”
“咯吱——”
是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又是一个无聊的路人!杨谨心道。
随他们看去吧!反正,她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如今难道还怕旁人笑话吗?杨谨胡乱地想着。
不料,那靴子踩雪的声音越来越清楚,越来越近,直到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杨谨肖想着那人上下地打量自己的样子,或许那人此刻心里正骂着“哪来的死倒儿!大过年的,晦气!”。
如此想着,她的嘴角竟自嘲地勾了起来。
咚——
杨谨脑子麻木,不代表她没有知觉,她顿觉臀上一痛。
有人在踢她的屁股,那力度证明,还是个会武的。
杨谨皱了皱眉,懒得理会。
紧接着,又是一脚,踢在她的屁股上。
“起来!”踢她那人喝道,嗓音威严,不容辩驳。
见杨谨依旧没什么反应,那人又是一脚。
“出息!”那人冷冽道,“宇文氏没你这么不争气的!”
杨谨照旧没反应,疑似昏睡过去了。
那人眉头大皱。
“陛下!”一名黑衣男子近前来。
若是杨谨看到这名男子的身形,恐怕要震惊,这人正是那日使出“大力金刚指”捏死跟踪她的灰衣人,又引她追去皇陵的男子。
宇文棠不悦地瞪了一眼躺在地上死猪一般的杨谨,转向那男子,低声道:“此事,不许声张!”
说着,她又不放心地嘱咐一句:“尤其是,不要让佩琳知道!”
那男子闻言,忙凛声道:“臣遵旨!”
宇文棠扫了一眼周围,见空空旷旷的,并无路人经过,方缓声道:“到了吗?”
“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男子恭敬应道。
很快地,耳边有“哒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辆马车辘辘地驰来,踏碎了一地的雪屑。
宇文棠从容看着那辆马车驶近,在距离她两丈开外停住了。
马车帘被挑起,一个披着白狐裘披风的女子拾级而下。
那女子下了车,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杨谨,一惊,慌忙迈步过来。
她恍然意识到了宇文棠的存在,又铮然顿住了脚步,迎着宇文棠玩味的目光,徐徐拜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来的是谁,知道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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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杨谨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她被不知什么人暴打了一顿,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 武功、内力什么的一点儿都用不上。那人不止将她打翻在地,还用穿着靴子的脚使劲儿踢她的臀部……
她像是被梦魇住了, 她想大喊“住手”,喉咙却像被扼住了,发不出半分声音。
那人偏偏还不放过她, 一边踢她的屁股, 一边喝着“起来啊!”“没出息!”之类的话……
这话倒是说到了杨谨的心坎儿上, 她也觉得此时的自己,真就是没出息那一伙儿的。不止是她的身体不听使唤,最让她难受的是, 残酷的现实夺走了她挣扎、抗争的力气——
母亲被仇人用药控制, 一生凄苦至死。
因着这控制, 她不得不被那个人渣男子侮辱、强|暴,以致有孕。
而那个人渣男子, 却讽刺地是她的生父。
这一切还不够惨吗?
还有更惨的:这一切都是那个当年用药控制母亲的仇人告诉她的,这个仇人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是她的授业恩师,是她自幼便敬服、崇拜的两个人中的一个。她敬服她的医德仁心,她崇拜她高绝的医术。
最要命的是, 这个所有惨事的源头,她竟能够那么坦然地面对自己,十几年。
她既然知道曾经的那些事, 面对自己的时候,难道不觉得心中愧疚吗?难道良心不会时时受到谴责吗?
还是,她觉得当年救了自己的命,便可以以恩人自居?
须知,那胎里带的毒,还是她当年造成的!
杨谨犹记得,那日,她平静地听着自己的质问,更平静地问自己:“谨儿,你确定你要听当年的事?”
然后她便说了,依旧是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第三人的事。
是不是做坏人的,都能如此淡定?
也唯有如此淡定的,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坏人?
总之,杨谨知道,自己是无论做不来坏人的。哪怕是,理所当然地报杀母之仇,哪怕是,得了对方的允许,可以取了对方的性命,她都下不去手。
最终,她没出息地逃了。
她觉得自己当真怂得可以,更觉得对不起母亲的在天之灵。
一个连杀母仇人都没有勇气下手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反抗?
那一瞬,杨谨的心被强烈的自暴自弃的情绪所占据——
踢吧,骂吧,打吧,最好一下子打死她,一命呜呼,她就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些她解不开,却死缠着她,缠她至死的结了。
后来,梦着梦着,打骂消失了,周遭静寂下来。杨谨于那仿若天地初开的混沌苍茫中嗅到了一抹幽香,那是何等熟悉的幽香?
杨谨的心脏猛然抽紧了,梦中的她一骨碌身儿坐了起来,循着那抹幽香没命地追了去。
意念中,她跑了很久,久得她快要疯掉了,眼前无边无尽亦无分别的白茫茫的烟雾突地被从中间分开,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杨谨顿住,惊且喜地看着眼前蓦然出现的大片大片的海棠林。
这是……寒石山庄吗?梦中的她,痴痴地想着。
既是到了寒石山庄,那么那人,她可在?
她不顾一切地狂奔向那片海棠林,她在海棠林中狂奔,找寻……可是,除了满树满眼缤纷绚烂的海棠花,哪里有那人的影子?
杨谨潸然欲泣。她无助地立在层层树影中,仰头看着那随风绚舞的漫天的海棠花瓣,她想大声地喊“石寒”,或者“杨熙”。可任凭她拼尽全力,喉咙里仍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杨谨急得几乎落泪。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无限地惊恐起来,近于绝望的惊恐。
她怕,在这苍茫的天地间,从此以后,便只余她一人,独行……
“……熙!”她竭尽全力,也只发出了这一个字的声音。
接着,胸口翻涌,强烈的烦恶之感冲向喉咙,一股子甜腥的滋味。
我这是要吐血而亡了吗?梦中的杨谨想。
就这样死了吗?她凄凉地想着。
终究,母仇未报,也未再见到……她。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想法似的,梦中的她,忽然觉得脚下颠簸个不停,头顶的天空也急速地颤抖起来。天旋地转一般,像是地龙翻滚,正在发生强烈的地动,更像是……整个天与地都在一辆巨大的马车上上下颠簸。
杨谨绝望了,她不甘心就这么死去。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她无声地嘶喊着——
“你……”气血翻涌,脑中眩晕。
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熙!”她用最后的力气喊出这个字。
然后,天崩地陷,将渺小的她掩埋了……
杨谨疲倦地睁开眼睛,入目处,是头顶的床帐。
这是……床榻?
她尚未适应初醒的状态,半是迷蒙地瞄着那床帐上繁复的绣纹。
这是哪里?她晕乎乎地想。
她记得她喝醉了,倒在了雪地里,然后……然后就到了这里?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却又,不陌生……
杨谨一激灵,随着她的清醒恢复如常的嗅觉告诉她,有熟悉的幽香离得她很近,很近。
就是,她梦中苦苦追寻的那抹幽香!
“醒了?”有脚步声靠近,那把子嗓音,是、是——
杨谨霍然坐起,顾不得急于起身带来的晕眩感。她双眸瞪得大极了,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聘聘婷婷向自己走来的美好身影。
几个月不见,她的个子见长,人却清瘦了许多,本就大而亮的眼睛,在那张瘦成巴掌的小脸儿上,此时看着,更令人心生怜意。
石寒端着托盘的手禁不住抖了抖,恰如她此时的心。
克制住异样的情绪,石寒微微用力,双手攥住了托盘,不着痕迹地遮掩下自己心中的繁乱。
杨谨屏息,紧紧盯着她,一步一步,来到自己所处的床榻边。
不论石寒走着,还是停下,或是将托盘放在身侧的桌上,又在她的身侧坐下……这些,杨谨都不管,她只管目不转睛地凝着石寒的脸,石寒的眼,恨不得看到她的骨头里、神魂里,紧紧地缠住、嵌入她的骨髓,永久地驻扎下去,再也不肯离开。
“还难受吗?”石寒柔声的问话,打断了杨谨痴狂的思绪。
她茫然地看着石寒翕动的唇,她知道石寒刚才说话了,但是至于说了什么,恕她忽略了。
石寒无声地叹息,眼中有无奈的情绪划过。不知是无奈于杨谨痴傻地听不到自己的话,还是无奈于自己对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竟心疼多过恨铁不成钢。
也许,两者皆有吧?
石寒于是不打算再和这个傻子一般计较,她拧身端过一旁托盘内的碗,递给杨谨,道:“醒酒汤,喝了吧,会好受些。”
杨谨压根儿没听进去她说了些什么,她的思绪依旧流连在石寒的脸庞上,唯一的区别,只是,之前她想的是“她瘦了”,而现在,她想的却是“她的唇色还是不错的”。
身为一个医者,所谓“望闻问切”,这个“望”字嘛,自然包括望唇色了。杨谨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然而,接下来,杨谨脑中的想法便转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唇水润润的,看着就很解渴……”
巧的是,杨谨此时正因为醉酒后的反应,而口干舌燥得紧。
石寒举着那碗醒酒汤,示意杨谨接过去喝掉。
杨谨却失了反应,只痴痴地盯着她的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石寒再次无奈,抿了抿唇,道:“还需要我喂你喝吗?”
杨谨总算寻回了魂儿,愣了愣,那个“喂”字瞬间令她联想到了石寒“水润润”“看起来就很解渴”的唇瓣。杨谨的脸登时红了个通透,她忙接过石寒手中的碗,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两个人的两只手,因为递碗的动作指尖相触。杨谨无暇细思,石寒却在她接过碗后,指尖缩了缩,收回掌心中,轻轻攥紧,拇指缓缓地摩挲过刚刚和杨谨的指尖碰触的地方。
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得见,这会儿,莫说是醒酒汤了,便是喝下一大碗砒。霜,杨谨都甘之如饴。
不过,理想与现实永远都是有差距的,她实在是低估了醒酒汤的威力,或者说,她根本就没去想大口喝下去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咕嘟,咕嘟……
杨谨倒是喝得豪迈。
直到大半碗醒酒汤进了肚,杨谨的味觉彻底复活,一张俊丽的小脸儿也别开生面起来——
眉毛是拧着的,鼻子是皱着的,嘴角都是耷拉着的……杨谨快被那刺激的味道,刺激哭了。
“扑哧!”石寒见她这副模样,绷不住笑出了声。
“你急个什么?”她笑道,“又没人同你抢!”
说着,又忍不住调侃杨谨道:“滋味好吗?”
又是姜,又是醋,又是辣椒的,滋味好才怪!
这个,石寒自然是清楚的,她就是觉得此时的杨谨特别的……可爱。
杨谨拧巴着五官,口腔中充斥的都是又酸又辣的味道,酒意倒是醒了个通透。
她盯着石寒翕动的嘴唇,还有脸上漾满的笑意。
笑!让你笑!让你也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也许是隐藏了太久的渴盼终于得了机会一朝爆发,也许是头脑发热的结果,总之,杨谨丢开空碗,倾身,用自己的双唇,贴住了石寒的……
作者有话要说: 嗯,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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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多年之后, 杨谨回忆起当初吻上石寒双唇时候的情景时,仍觉得那一刻的自己, 撞了邪了。
鬼知道,彼时, 她为什么能够冲动地俯身而就……
她自问一向是理智、矜持的人。
可见,越是理智,越是骄矜的人, 当理智溃退的时刻, 越容易癫狂得连自己都不认得。
大概是, 因为最近酒喝得太多,泡坏了脑子;又或者,一个人孤独地承受了太久, 总算是见到了可以信任的人。
不论这缘由是怎样的, 无论杨谨是否能够想得清楚, 结果都是一样的。
也正是因着这件旖旎小事,造就了她与石寒整个人生诡异的剧烈变动。
女人的唇, 心仪的女人的唇,是怎样的滋味?
甜的?软的?
或者是, 更旖旎的、引人遐思的形容词?
可惜,初出茅庐的杨谨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