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华录-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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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她说着,正色道:“论起对庄主的忠心,我丝毫不逊于你红总管这个家生子!”
红玉神色大变,知道她是在直指自己是家生奴婢出身。红玉一口气憋闷在胸口,驳斥她也不是,不驳斥更不甘心。
姚佩琳则笑吟吟地盯紧了她的脸,不急不慌,亦不言语。
恰在此时,寝居的门再一次被从内打开,庄主的一名贴身侍女快步而出,来到一立一跪的两人面前,欠身施礼道:“红总管,庄主让您进去说话。”
红玉登时精神一震,挣扎着起身,顿觉下肢狠狠一阵麻痛。她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幸亏后来的那名侍女极有眼色地搀扶住了她。
红玉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缓了缓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腿,倔强地推开那名侍女,一步一顿地朝着寝居门的方向走去。
她走了两步,转头对姚佩琳狠声道:“等我见过庄主,再与你计较!”
姚佩琳却突的笑出声:“庄主要我传的,就是这句话……”
她说着,朝着寝居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红总管请!”
红玉胸口刚刚疏散开来的闷气,登时化作一口老血,险险喷出——
这个姓姚的!若非庄主看顾她,真想杀之而后快!
穿过前厅,来到庄主卧房之外,红玉咬了咬牙,终是鼓足气力推开了那扇门。
“庄主!都是属下的错!请庄主顾及身体,要打要罚只拿属下问罪吧!”红玉复又双膝跪倒,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
回答她的,只有哗啦哗啦的翻动纸张的声音。
红玉痛苦抬头,看向榻上后背倚靠在大迎枕上的憔悴女子。
“庄主……”红玉的声音哽咽了。她想说庄主你怎么又瘦了?怎么脸色这样苍白?可她却无法说出口,泪水无声地顺颊滑落。
石寒听到她那一声悲呼,心情更觉烦恼,将手中的账目放在一边,转向红玉:“我还没死呢!哭什么?”
红玉听到那个“死”字,眼泪更止不住了。
石寒看得蹙眉,心口顿觉一搅。她垂着头默默挨过那瞬间的钻心疼痛,又急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红玉见她表情,就知道那要命的痛又来了,立时不敢作声了。
直至看到石寒的神色稍缓,红玉方觉得自己的呼吸正常了,似乎之前她也跟着窒息了。
“属下去请郎中来……”红玉急道,却生恐令石寒不快,又忙赘上一句,“可好?”
“你少气我几次,比什么郎中都管用!”石寒斥道。
红玉不敢做声,羞愧地垂眸。
良久,听石寒道:“跪在外面负荆请罪吗?”
红玉声如蚊蚋:“属下有罪,只盼着能让庄主心里好过些……”
“你跪在外面,阴凉地里,受了风寒染了病,我心里就好过了?”
“属下……属下……”红玉磕磕绊绊了半晌,方道,“属下只想医好庄主的病!连金郎中都说了,那东西只有漠南有,她和那漠南女王据说昔年……”
“住口!”石寒一道凌厉的目光戳过去,生生将红玉的后半截话戳断。
“此事休要再提!”石寒森然道,“若你还去做那等事,莫怪我不顾几辈子的情分!”
红玉倒吸一口凉气,突的决然道:“就是庄主要了我的性命,属下也要……”
“不许!”石寒喝断她,“生死有命!你若是敢做那事,就是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庄主你何苦呢?”红玉急道,“昔年她对你不也是十分照拂吗?难道求她这点子事儿都不行吗?”
“往事已不可追……”石寒涩然道。
她徐徐吐出一口气息:“天地之大,难道只有那东西能保我的性命?呵,若真是那样,也是我命当绝,怨不得旁人!”
红玉神情苦涩地看着她。
“总之,”石寒转过头,面目肃然,“我宁愿自戕,也绝不许你再接近那里半步!你可记住了?”
红玉自小侍奉她,最是清楚她倔强的性子,眼看她一日病似一日,哪敢勉强?只得忍着难过与不甘应了一声“是”。
“禀庄主,您的药已熬好了。”门外,侍女的声音传进来。
红玉匆忙起身,打开房门,将侍女手中的托盘接过,走到石寒的榻前,捧过药碗:“庄主,喝药吧。”
石寒看着她刻意遮掩的蹒跚步子,眼中划过悲悯。又拧脸看了看那深褐色的药汁,面露不耐:“又是苦药。”
“良药苦口啊,庄主!”红玉将药碗小心地送到她的面前。
良药苦口?可有心苦?
石寒自嘲一笑,突生出一股自暴自弃之感,抄过药碗,三口两口吞下。
直看得红玉一愣一愣的。
“你去吧!我方才说的话,你需牢记于心,不可违背!”石寒放下药碗,嘱道。
红玉无奈。
石寒又瞥了一眼她的腿,道:“回去好好将养吧。女子若沾染了寒气,不是闹着玩的。”
红玉微愕,双眼泛上晶莹来。
石寒默默叹息,道:“子弟选拔的事,就全权交与你处置了。这件事,关系到阖族的命运,你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替我把关!”
红玉诧异道:“庄主的意思是……那姚掌事那里?”
“你只说这是我的意思,她自然就懂得了。”
红玉更觉诧异,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是不是姚掌事有什么不妥?要不要属下去查一查她?”
石寒凝着自己的这个忠诚耿介的总管,半晌方道:“她自有她存在的道理。你与她,各为其事,不要触彼此的霉头就是对寒石山庄好了。”
这话,更让红玉摸不着头脑。难道,以庄主的身份,还要顾及那个姓姚的女人?
襄宁城,市集。
杨谨怔怔地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蓝衣老者,缓步走到自己的面前。
老者约莫六旬开外,脸上的皱纹显出了苍老之色,但保养得颇得宜,巾帻下的头发还掺杂着许多黑发。看打扮,像是个富户人家的管事模样。
“小哥是在卖马?”老者的声音和之前那声音相同,想来他就是车中问话那人。
“是!”杨谨一听终于有人问起马的事儿了,来了精神,“老丈买马吗?”
老者一开口就带着三分笑意,“这马不错啊!小哥舍得卖吗?”
“啊?”杨谨一呆。
按照她的想法,既然是来买马的,不应该先打听价格,然后讨价还价吗?问舍不舍得又是怎么个意思?
老者依旧笑吟吟的,抬掌抚了抚马鬃,点头道:“卖了可惜了!”
他转头看向杨谨,话锋一转道:“小哥遇到难处了?”
杨谨眨巴眨巴眼睛,坦然道:“是,手头有些紧。”
“原来如此,”老者微微笑道,“这马留着别卖了。我店中正招伙计呢!我瞧小哥你长得干净,为人也本分仗义,就到我店里做伙计吧!我家是老店了,对待伙计从来厚道,工钱从来都是这城中同行中最丰厚的……”
“等等!”杨谨忙止住老者自顾自说得畅快的话头儿。
老者挑眉看着她。
“老丈,我只卖马,不卖力气。”杨谨道。她急着赶路呢,哪有闲工夫卖力气挣钱啊?
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本分”“仗义”什么的?
老者听她说完,还是微笑着,指了指那马身前的草料槽子,道:“这马,小哥十分爱惜吧?不然,怎么自家手头紧,又要出卖,还舍得给它喂燕麦呢?”
杨谨闻言,好奇地扫了一圈四周。她之前还真没发现,旁的卖骡马牲口的,槽子里装的都是糠麸。
“既然舍不得卖,就别卖了呗!”老者劝她道。
“老夫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是急着赶路的吧?可你若卖了这匹马,又拿什么做脚力呢?靠双腿走吗?与其那样,还不如去我家店里,干上一两个月,哪怕你着急,只干十天半月呢!到时候你脚力也省下了,钱也攒下了,何乐而不为呢?”
不得不说,老者的一番话,很让杨谨动心。她此刻已快要山穷水尽,卖了马匹,又得靠双脚一步步走,谁晓得得多耽误多少天呢?
见杨谨有所动摇,老者又道:“而且,再过半月,就是我们东家的寿诞了。她老人家一向大方,说不定到时候小哥还能另得一份赏银呢!”
这条件令杨谨动摇,但她并没有失了防备心,道:“街上这么多人,老丈怎么就看中我了呢?”
老者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此问,从容笑道:“老夫活了六十一岁,见过的人,就算没有上万,也有几千了。小哥衣衫干净,谈吐有礼,可见是个良家子弟。在街市上卖马,却又对马极好,可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若非遇到极难处,觉不会舍得卖这马。小哥身上,隐隐带着药香,若老夫猜得不错,小哥十有八.九是岐黄门中的学徒。老夫说得可对?”
这老者确实有几分眼力,至于“岐黄门中的学徒”嘛,杨谨也不打算计较,遂点了点头。
老者脸上的笑纹更深,畅快道:“可巧,老夫的东家就开着本地最大的生药铺。小哥若不嫌弃,这就同我走吧?”
杨谨想了想,似觉得没什么不妥,而她也没有旁的办法了,去那生药铺里做几天小伙计,管吃管住,还能攒下点儿钱,仿佛也不错。她于是收了摊,欣然随着老者走了。
她却不知,就在她专心收摊的当儿,老者避到一旁,悄声吩咐一名随从,道:“速去禀报掌事,就说‘事已成了’!”
第39章
“阿云!过来搭把手!”
“阿云!把这两包药材送到东街的医馆去!”
“阿云!把店面好好收拾收拾, 准备开门了!”
…… ……
展眼间,化名施云的杨谨已经在这间“仁义生药铺”里做了七八天小伙计了。这间生药铺不仅大, 生意更是兴隆,或是零售或是批购, 每日只要开了张,生意便络绎不绝。
铺子里的伙计也不少,可这十几个大小伙计, 生生都忙得像大个儿的陀螺, 脚不沾地地不是做这样, 就是做那样。幸亏杨谨身子骨结实,不然早被累趴下了。
不过,忙碌也有忙碌的乐趣, 只几日, 她就差不多把襄宁城内的几条大街道的路都认全了。她和店里的诸伙计、管事, 相处都极融洽。一则,因为她模样好看, 世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极好。二则, 她的性子是个少说话多做事的,尤其想着那位召她来的韩掌柜的话“干得好,除了工钱之外, 还有赏钱”,她干活就更卖力气了,恨不得尽快攒够了路费, 好早点儿动身去京城。
这一日,仁义生药铺一如既往地买卖兴隆。接近晌午的时候,杨谨总算是得了会儿空闲,她站在柜台后面,打量着店里占据了整整两面墙的药柜上的一排排药名,脑袋里却没闲着,边背药方子,边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人影一晃,韩掌柜含着笑带进来一伙人,约有六七个,大部分都是面容冷峻的壮实汉子,皆穿着统一的短打服色。
杨谨只瞧了一眼,就瞧出来那几名汉子的武功修为不低。然而,她的目光却最终落在了为首的红衣女子身上。
咦?这个女子看着好生面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龙临镇!
杨谨的眸子张了张,她想起来了:这个红衣女子,就是当年在龙临镇客栈中阻止自己给那位神秘病弱女庄主医病的人!
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买药吗?
看掌柜的颇殷勤的模样,莫非是大买主?
杨谨愣怔的当儿,红玉也瞄上了她。
“韩掌柜,这个伙计似乎以前没见过啊?”红玉盯着杨谨,眼底划过几分疑色。
“红总管,”韩掌柜赔笑道,“他是前阵子刚招的伙计,您肯定是没……”
“新招的?”红玉的声音沉了下去。
“正是。”韩掌柜好脾气地点头。
红玉的目光胶着在杨谨的脸上,表情有些古怪。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杨谨。
“这是红总管,咱们东家面前最得力的人,还不快见礼!”韩总管忙向杨谨道。
杨谨闻言,抱了抱拳:“见过红总管!我叫施云。”
她不卑不亢的态度,令红玉的神情愈发玩味。再次划过她的五官,红玉道:“你是哪里人?”
“江南人氏。”
“江南……”红玉自顾自低语,似是在回味着什么。
突的,她双眉一立,厉声道:“既是江南人氏,为什么口音是北方的?必定有古怪!”
杨谨微诧。她总不能说,她是从小在北方深山中长大的吧?而且,这个“红总管”明显对自己生出疑心来了。杨谨不善作伪,登时心里便有些忐忑。
红玉绷着脸,道:“你,随我走!把你的来历细细说清楚,再回来做工!”
言下之意,若说不清楚,就是有去无回了。
她话音刚落,紧随着她的几名汉子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