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4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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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长,雪正紧。
然而,那黎明的曙光,终究已在不远处,那些血腥与罪恶,亦会为这一场大雪所覆盖,并最终被渐渐遗忘。
一场大雪过后,大都城中,并未迎来人们期盼的雪霁天晴。
一连数日,天始终是阴的,就仿佛那雪还没下够,还想再次造访人间。
泗水关大捷,桓氏精锐只以极少的损伤,便赢下了此次战斗,共获敌首五千,持节都督桓子澄更是亲手射杀敌将,率部攻下泗水以北百里,收复了大陈丢了十几年的失地。可谓大获全胜。
随着这消息的传出,整个朝堂却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
就在数晚之前,住在大都城东的那些士族,分明便听见了隔巷传来的动静。
那是周、杜二姓的宅院。
一夜之后,世上已再无周氏,而杜氏族长亦从杜骁骑,变成了如今的杜四郎——杜光武。
要变天了。
这是许多士族的想法。
人们保持着沉默,静观事态变化,朝堂之上,除了几个言官上表祝贺之外,包括三公在内的其余人等,皆将眼睛瞄向了江仆射与薛郡公,看他们作何姿态。
于是,这几日的大都城,便也因了这安静而变得有些肃杀起来。
自然,对于这些朝堂上的动静,秦素是不大关注的。
择了个不算太冷的午后,她去了一趟秦府。
据阿忍传来的消息,就在秦素被困寿成殿的当晚,秦家也出了事。好在秦素早有准备,提前将阿臻等人安排在左近,这才没酿成大祸。
而饶是如此,在听闻这消息的最初,秦素也委实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是三兄……秦彦柏在城西找了十几个泼皮,趁黑摸到了后门那里,想要翻墙而入。”
在秦府后院的正堂中,秦彦婉语声清婉,面上并无多少慌张,一面说话,一面便示意旁边的采蓝,将炭盆往门口挪了挪。
锦帘低垂、馨香馥馥,棱格儿窗前悬着及地的素纱,每当门帘开启时,那素纱便会被风掀动,露出窗前一剪红梅,疏影如画,缀出满室清雅。
秦素往四下看了看,暗自点头。
秦彦婉向来雅致,这屋子也收拾得很叫人舒服。
第1003章 梅雪茶
“这炭气有点冲,殿下还是往里头坐坐罢。”秦彦婉的语声响起,拉回了秦素的思绪。
她转眸看去,便见这位秦二郎清丽的脸上挂着浅笑,剪水双瞳中亦是一派平和。
秦素依言往里头挪了挪,又往左右瞧看:“如何没见四娘和五娘?”
秦彦婉提起梅花几上的青瓷壶,亲手替秦素斟茶:“她们前几晚皆受了惊,四妹妹原本就有些风寒,现下还病着呢。五妹妹则是崴了脚,遵医嘱需要静养。”
秦素闻言,面色便冷了下来,沉声道:“秦三郎倒真有出息。”
秦彦柏竟敢真的把主意打到秦府头上,这让秦素尤其痛恨。
在他看来,秦家人人都欠的,却从不想想他对秦家人使的那些手段。
只许他害人,不许人害他。这秦彦柏简直就是个疯子。
“他记挂着三妹妹的死,一心要报仇,便钻了牛角尖儿。”秦彦婉神情淡然,将茶盏搁在了秦素手边:“不过是个心思歹毒的小人罢了,殿下很不必放在心上。”
秦素谢了她一声,端起了茶盏,语声微凉:“他应该是事先得到了风声,知道那天晚上我顾不上你们,甚至我会死在那一晚,故才特意叫人选在那晚行事。也是机关算尽。”说着她便又冷冷一笑:“可惜老天没站在他那一头,如今他下了大狱,他做下的这些事儿,怕是足够他流配一辈子的了。”
“天网恢恢,总不会错放了一个坏人。”秦彦婉的语声清婉且柔和,并不似秦素这样冷厉:“依我看,他也是太痴。往后去了边远之地,劳力一生、赎清罪孽,这也是上苍对他的仁慈。”
秦素轻轻“嗯”了一声,垂首凝视着盏中微带焦色的茶水,只觉鼻端有梅香浅浅,盈面而来。
她便弯了弯眉,按下了之前的话题,笑问:“这是五娘子弄的茶罢?”
秦彦婉便也笑了:“殿下还记得呢。果然的,这就是五妹妹亲手制的梅雪茶,味道清和,是拿梅花上的雪煮的。”
秦素啜了口茶,闭目品味,赞道:“真真好喝。我去年还想着要喝这一口儿呢。”语罢又喝了一口茶,长睫轻覆着面颊,艳丽明洁,似一室花开。
秦彦婉凝目看着她,神情中似有怀念,亦似有怅惘,无声地叹了口气。
青州秦氏走到今日,族中子弟业已星散,这其间种种,委实叫人难言。
“那天晚上的情形后来又是如何的,还请二娘说一说。”秦素的语声响了起来,却是问起了事发当晚的情形。
秦彦婉回过了神,便向秦素笑了笑:“好教殿下放心,那晚上有阿臻他们在,那几个泼皮还没摸到后院儿,就死了好几个,剩下的见我们有了防备,一哄而散,皆被阿臻他们活捉了。”
秦素闻言,眉心微蹙:“那五娘又如何会崴了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也不是多大的事。”秦彦婉突然像是有些为难起来,说话声微显迟疑:“那天晚上出事的时候,有个泼也不知怎么乱跑乱撞地,就跑去了……四妹妹的院儿里。四妹妹彼时正病着,五妹妹原本是去陪她的,因见有人来了,五妹妹便与使女们一起,拿了花瓶……剪刀……棍棒……这些东西,将那泼皮给……打了个半死。若不是阿臻来得快,只怕……就要闹出人命了。”
秦素一下子张大了眼睛。
居然还有这种事?
这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啊。
在她的想象中,应该是秦彦棠受了惊吓,在逃跑时崴了脚才对。可此刻听来,却完全不是那回事儿。
秦彦婉亦似有几分尴尬,将一方锦巾捏在手里头揉着,眉尖深蹙:“五妹妹平素瞧来不爱说话,其实却是个极有主意之人,胆子么……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大。”
这岂止是有一点点胆大?
这完全就是很胆大吧。
秦素一下子笑了出来,旋即又觉不妥,想要忍住,可那笑意涌上来,却是怎样也忍不住的,只能拿锦巾掩住了嘴。
秦彦婉的笑容却是有点发苦的:“我也不瞒着殿下。五妹妹这脚崴的,亦与此事有关。”
秦素忙端起茶盏,借着喝茶之机,将那笑给憋了回去。
只闻秦彦婉又续道:“许是受了此事影响,又或许更远一些,那年范大郎来秦家逞凶之时,五妹妹便起了心思,她如今正在向阿臻……讨教。”
秦素怔了怔,旋即再度失笑。
“讨教?五娘能向阿臻讨教什么?”她笑着说道,只觉得心情大好,竟是一扫之前因李玄度离开而带来的怅然:“难不成五娘这是要习武?”
“正如殿下所言。”秦彦婉忧愁地点了点头,眉心蹙得越发地紧:“我如今正为此事忧心呢,士族女郎,怎么好成天舞刀弄枪的?”
秦素试着想象了一下秦彦棠习武的样子,只觉得那画面说不出地笑人,一时直是笑出了声:“五娘若真能习得武技,倒也不差。”
秦彦婉埋怨地看了她一眼,然到底她自己也撑不住,遂也跟着笑了起来,摇头道:“殿下可别这么说,我是真怕她魔障了。天幸她不大有这个能为,我听阿臻说过,五妹妹那身子太娇软,习不得武,如今只教她些健体之法。真是谢天谢地。”
秦素便笑道:“想来她崴了脚,也是习武不慎造成的罢。”
她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秦彦婉便笑道:“殿下真聪明,一猜就着。”
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秦素松了口气。
可再一转念,她便又觉得有点拱火,面色微微一沉:“秦彦柏这厮,委实歹毒。他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坏你们的名声。”
让泼皮专从后院儿走,这就是冲着秦家女郎的名声去的。
只要一想起这些,秦素就恨不能立时杀了秦彦柏。
不过,秦彦柏并俞氏等人如今皆不在她手上,桓子澄将他们关起来了,也不知会如何处置。
“总归有惊无险,殿下不必为此烦恼。”秦彦婉柔声语道,剪水瞳中带着怅惘。
第1004章 风花斜
秦素闻言便点了点头:“这倒也是。那一晚,东城这里出了多少大事,至于秦家的这番动静,怕是根本就没人知道。”
周家几乎被血洗,杜家也是死了不少人,相较而言,秦家的事情真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这般想着,秦素终是安下心来,再度端起了茶盏。
正在此时,忽见门帘一挑,采绿走了进来,屈身禀道:“公主殿下,前头二郎君有请。”
秦素笑应了一声,搁下茶盏,转眼便见她头发上挂着几星雪沫子,遂问:“是下雪了么?”
采绿忙向身上扑打了几下,将那雪沫子给拍了下去,回道:“是的殿下,外头下雪了,还不是很大。”说着便转身掀起了门帘,含笑道:“我给殿下打帘子。”
秦素探头朝外看去。
隔着半是展开的绢丝寒梅屏风,那屋门的外头正飘飘洒洒,飞絮轻舞,却是一场小雪,真的并不大。
“这天儿一直阴阴地,总像要下雪,如今倒真下起来了。”秦彦婉柔声语道,站起身来:“我陪殿下去前头罢。”
秦素便笑着摇了摇手:“不必啦,你前几天想也受了惊,便坐着罢。今儿我还约了旁人,借贵府宝地说几句话。”
虽是玩笑似的言语,但秦彦婉却知道,秦素前几日所历之事,绝非一句玩笑就能抵消的,她既约了人说话,想必又是什么大事。
想明此中因由后,秦彦婉便也没再坚持,只叫采蓝与采绿上前:“你们陪着殿下去前头罢,将那才买的大青绸伞拿着,再将那手炉子也带着,别叫殿下湿了衣裳。”
二人双双应是,那厢阿桑也带着两个小宫人走了进来,一行人别了秦彦婉,便自踏上了回廊。
曲廊之外,天色灰寂,细细的雪沫子慢悠悠地向下飘着,浑不着力,全不似前日晚间豪阔,反倒如风花斜坠,倒有了几分江南韵致。
几个人转出回廊,秦素便当先踏上了院中小径,一面走一面四下看着,只觉那鼻端梅香隐约,似是哪里梅花开了。
“五娘子的院子就在那一头儿,种了好些梅树呢。”似是察知她此刻所思,采蓝适时说道,一面便将伞朝秦素头上倾了倾。
秦素便向她微微一笑:“我素来就知道的,五娘最爱梅花,从前在青州时,她那院子里也净种着梅树。”
说着这些话时,她不由有些恍惚。
就在不久以前,她还曾与姊妹们一同梅间扫雪,那纤丝帚柔软的毛刷,似犹在掌心划过。
而此刻,这偌大的院子里人迹寥寥,姊妹们已然再无缘重聚,往后更会踏上不同的人生。
秦素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正欲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瞥见,前方影壁前立着一人,青衫如旧、大袖当风,容颜俊美如神祗,却是桓子澄。
秦素一下子便立住了脚。
采蓝等人亦停了步,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桓子澄如今的名声可是很有几分煞气的,虽然说自古美人爱英雄,可是,若这英雄杀人如麻,美人们想来也要气怯。
再者说,他才从战场上归来没几日,身上血气未消,如今陡然现身,阿桑倒还好,采绿和采蓝的脸却都白了。
“殿下在此,臣来迟了。”一见秦素,桓子澄立时揖手见礼。
秦素转身,自采绿的手中接过青伞,自己撑着,踏雪迎了过去,笑着招呼:“你来得真早,我还当你还要再迟些时候呢。”
“不敢叫殿下久候。”桓子澄执礼甚恭,纯然一副下官拜见公主的模样。
秦素便笑:“罢了罢了,本宫恕你无罪。”又回首看向身后,向阿桑等人挥了挥手:“你们先去吧,本宫要与都督大人说话。”
阿桑等人俱皆躬身应是,退了下去,很快地,那影壁前便只剩下了秦素与桓子澄。
“真是对不住,将都督大人约在了此处。”秦素当先歉然地道,又踮脚将伞举高了些,伸去了桓子澄的头顶,替他遮挡着飘飞的细雪:“相较于外头那些茶馆酒肆或是宫里,我还是觉得,秦家这院子清静,说话也更安全些。”
“无妨的。正好臣也有话要与殿下说。”桓子澄的语声仍旧是一既往地冷,说话间,他便抬起了一根手指,顶在那伞柄的中间儿,将伞推回到了秦素的方向:“这雪不大,殿下自个儿撑着罢。”
秦素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似乎并不是很妥当。
不过,她也并没当回事。
她与桓子澄本就是一伙的,有此一举,也算是她这个公主的怀柔之策罢了,桓子澄想来也不会当真。
秦素收回了伞,往伞外看去,便见细雪盈盈,仿若静止一般,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