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4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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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帝慢慢地阖起了眼睛,无力地挥动着手臂:“都……都退下……金御卫……都退下……”
在这万军之前,这区区两千金御卫,简直就成了笑话。
就算他的镇宫之宝——那三千铁骑此刻尽出,在桓氏精锐面前,也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更遑论他身边仅存的那两三名宗师了。
一个大国手,便足以灭掉他苦心培育的大半力量。
他舍不得,也拼不起。
此刻他唯一庆幸的便是,他还不曾急着动手去抄桓氏老宅。
这真是千般不幸中唯一的大幸。
就算此前他有灭桓氏之心,那也是被几个儿子蒙骗了,他这个皇帝只是一时糊涂,并非真的要对士族动手。
这一刻,中元帝简直就要感激起秦素来了。
若非他这个便宜女儿特别能熬,特别能撑,一直撑到了桓子澄率军得返,则此时大错早已铸成,而中元帝也就再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跟士族对着干了。
真是天幸,真是天幸啊。
只要还没撕破脸,只要桓氏还要一个名声,那么,他这个皇帝,应该还是能继续做下去的罢。
中元帝惨白的脸上,有了一个极为虚浮的笑。
他垂目看向挺直脊背、不肯双膝着地的桓子澄,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指:“爱卿……辛苦了……平身……”
桓子澄应声而起,那厢邢有荣便迈着小碎步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木匣。
便在二人手指相触的瞬间,邢有荣的掌心里,忽尔便多出了一张折得极紧的小字条儿。
邢有荣牢牢握住字条,腰躬得越发厉害,就像是走不动路似地,一摇一晃地回到了中元帝的身边,将那木匣捧得高高地,那张小字条儿,却是顺势滑进了袖笼之中。
那是一张五万两的银票。
在他位于大都东郊的小庄子里,还藏着一张同样的五万两银票。
那是定金。
而现在的这五万两,则是事成之后补足的余数。
十万两,买一个消息。
银货两讫。
邢有荣的眼底深处,划过了一丝淡淡的得意。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在后悔不该贪图这笔银,可现在他却觉得,他押对宝了。
从今往后,这大陈的天,可真的是要变喽。
邢有荣心中居然有些雀跃。
这种提前站到了最强阵营一方的感觉,委实不错。
一面想着,他一面便将匣子捧去了中元帝的面前。
中元帝转首看向那木匣,忽然就觉得,手足酸软的厉害,连掀开盒盖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此时,旁边及时伸过来一只手,十分殷勤地启开了那木匣的盖子。
中元帝回头望了望,便望见了一张粗豪中不乏精细的脸。
“父皇,儿臣来吧。”大皇子的语声很沉稳,神态也很恭谨。
中元帝一度灰心丧气到了极点的心,终于缓过来了少许。
“我儿……很好。”他含笑语道,那笑容是前所未有地真挚。
是啊,比起眼前这叫人看都没有勇气看的万军铁骑,他宁可去瞧自己这几个既没出息、心眼儿又多的儿子。
至少这几个再怎么蹦跶,也跳不出他的掌心。
如今,他能够掌控的,只怕也只有这几个不成器的儿子了,而这其中,甚至还不包括太子殿下。
中元帝觉得,那满嘴的苦味儿简直让他都有点反胃了。
他垂下了眼睛,只向那匣中匆匆一扫,便虚弱地摆了摆手:“盖上……快盖上……孤瞧过了。”
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桓子澄说的。
桓子澄维持着恭谨的站姿。
如果不去看他身后那甲胄鲜明的大队人马的话,他的表情,委实称得上事君甚诚。
中元帝再度闭上了眼睛。
他不想再看了。
他真的看够了。
现在的他,只想躺回他的龙榻,好生睡上一觉。
第997章 铁索寒
一中元帝恹恹地闭着眼睛,满脸倦容。
从今往后,这外头的变化再大,也与他这个天子没多少关系了。
大皇子见他神情疲惫,连忙上前将盒盖关上,亲自捧起木匣,退去了一旁。
中元帝闭了一会眼睛,方才再度睁开,复杂的视线在桓子澄的身上一绕,方招了招手,嘴角扯出了一个笑:“爱卿……随孤……进殿。”
简单六个字,就像是耗进了他所有的力气,说罢了话,他便扶了邢有荣的手,晃晃悠悠就要往回去。
“谢陛下。”桓子澄躬身施了一礼,却并不急着上前,而是抬起头来,在那倾天覆地的雪雨之中,蓦地将斗篷一甩。
朔风四起,将他绯色的战袍吹得如火焰迎空,亦将他冷湛湛的声线抛向远处:“来人,护驾!”
“诺。”众军轰然应诺,如平地里一声炸雷,中元帝的脸立时就白了,转首看去,便见那万军之中蓦地行出数十人,皆是一身玄衣黑甲的近卫装束,也不待人吩咐,便自两侧大步迈上石阶。
中元帝瞬间大怒,苍白的脸上一片冰寒。
他人还在呢,这些人居然招呼也不打,直接近身于君前。
桓家是真的想造反吗?
他张开口,一声“放肆”尚未出口,便瞧见了那些人手上拿着的铁索。
中元帝心底陡然一颤,那声喝斥居然生生地咽了回去。
不知为什么,在那个瞬间,他的后颈有点发凉,总觉得,那铁锁像是冲着他去的。
好在,那铁锁并不是为他准备的。
就在他犹豫的这一息,那数十桓府侍卫已是二话不说,上前就将俞氏、秦彦柏、阿蒲等人给套了起来,直接拖下了石阶。
“长兄,我是十三唔唔……”阿蒲的娇呼只响起了一声,便被人无情地掐断了。
一枚铁块塞进了她口中,将她剩下的话语尽皆堵住,旋即又是一根布条勒了过来,将那铁块固定。
阿蒲娇嫩皮肤立时被勒出了红痕,口角也被铁块磨破了,渗下血丝。一旁的俞氏见状,红着眼睛拼命挣扎,一面嘶吼道:“你们放开她!”
无奈那铁锁就横在颈中,身后的侍卫拉得极紧,俞氏越是挣扎、面色越白,片刻后便两眼上翻,昏了过去。
桓子澄就像是没根本听见一般,连一缕眼风都没往那个方向看。
他的视线,尽皆拢在另一个人身上。
“二殿下。”他向上揖了揖手,语声清冷,不带任何情绪。
二皇子面色变幻,眼神闪烁不定。
就算被此前被秦素当众叫破,他也不曾有分毫色变,可当此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两只手也在不自觉地发抖。
桓府的侍卫,静默地围在他身边。
这些黑色的、如同浓夜一般黑魆魆的身影,就像是一团暗不见底的阴云,将他牢牢裹挟于其中,动弹不得。
“启禀陛下,臣有重要军情禀报。”桓子澄清冷的语声传来,仍旧是一如既往地不带情绪:“我大陈出了内奸,便是那周都水与杜骁骑,他二人里通外国,与赵贼暗通款曲,意欲诱臣前往赵贼布下的巨石阵中,陷臣并大陈军马于死地。好在天佑我大陈,教臣一眼识破他们的诡计,将计就计,借泗水破冰之机大败赵军,反杀周杜二军,这才得来我大陈的胜利。”
说到此处,他回身从鲁宗手上取出一沓信件并虎符等物,一并双手呈上,语声森然如冰:“陛下,臣从赵军大将手中拿到了通敌的证物与信件,所有证物尽皆指向了二殿下。另据周、杜二将交代,二殿下久有不臣之心,意欲联络赵皇谋朝篡位,此乃证物,请陛下定夺。”
中元帝怔怔地听着他的话,心底里的哀凉,比殿前飞散的雪片还要冰冷。
大势已去。
此时的他,早就大势已去。
他忽然觉得无比地讽刺。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还是掌握着绝对主动权的那一个,生生死死、起起落落,皆在他一念之间。
可现在,场中局势,或者说是这整个大陈的局面,已然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他中元帝纵然仍旧享有无上尊荣、贵为一国之君,可这个国家,却已经不再属于他了。
倦意如排山倒海般地涌来,几乎瞬间便没了顶。
他缓缓地闭了闭眼,唇角勾起了一抹虚弱的笑:“孤累了,爱卿……看着办罢。”
只说了这一句话,中元帝便扶着邢有荣的手,步履迟缓地跨进了寿成殿的门槛,再不曾回头多看一眼。
二皇子面如死灰,冷汗披落。
反杀周、杜二军。
周家与杜家的八千精锐,居然尽皆覆灭。
那江家呢?
江家的五千精锐,还在么?
这念头才一泛起,二皇子就觉得浑身的血都在顷刻间凉透。
江氏精锐若还在,桓子澄,又怎么敢直接率军进宫?
都不在了。
至少目前看来,能够与桓氏抗衡的最大一支力量,已然被桓氏灭掉了。
二皇子呆呆地站着,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了一股死气。
桓子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抬了抬手。
早便等候了多时的孟宗点了点头,一掌便劈在了二皇子后颈处。
可怜二皇子,竟是连声惊呼都没发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桓府侍卫的动作十分利落,劈晕了人之后,他们便迅速地带着二皇子退了下去,俞氏等人也一并被拖走,一时间,那石阶之上除了一众作为人证的庶民仍伏地跪倒之外,还能够直立着的人,便只剩下了三位皇子。
中元帝根本就没力气管他们了,竟是就这么把他们给晾在了此处。
桓子澄手扶佩剑,踏上两级石阶,蓦地向着大皇子揖手一礼:“多谢大殿下。”
三皇子与四皇子对视一眼,神情各异。
大皇子看着桓子澄,那张惯是粗豪的面容上,有着片刻的扭曲。
那个瞬间,他血脉中的皇族骄傲,似是在提醒着他应该摆出怎样的态度,来应对眼前这个明显是来逼宫的都督大人。
然而,再下一息,当大皇子扫眼望向那密密麻麻、几乎看不到头的大队铁骑之后,他扭曲的神情,便一点一点地化作了悲凉。
第998章 谢相助
一“我只是提前通知了皇妹妹一声罢了,也并没做什么。”大皇子扯了扯嘴角,那笑容仍旧显得极为牵强:“皇妹妹很聪明,备下的后手很足。”
居然能凭着一段掐头去尾的文章,迫得中元帝险些屈服,在大皇子看来,秦素已经不能简单地以聪明论之,说是狡猾精明还差不离。
听得大皇子的话,三皇子面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四皇子则是低下了头,眼底有着一闪而逝的怨毒。
“到底大殿下也帮了忙,否则公主殿下也撑不到水落石出的一刻。”桓子澄仍在向大皇子道谢,再度揖手一礼。
大皇子微有些不自在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秦素此前说要临时找一位帮手,那帮手便是大皇子。
她用以威胁或者说利诱大皇子的手段,仍旧是仗着前世所知。
她知道,大皇子也并非没有雄心之人,只是他这个人并不擅长权谋争斗,且还有些儿女情长,尤其深爱其夫人梁氏。
秦素先是点明了壶关窑埋兵器之事,让大皇子心惊肉跳之余,又以梁氏族中的一件隐私相要挟,请他帮忙盯着广明宫。
大皇子两头被她拿住,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应下了秦素的要求。也正是有了他暗中相助,今晚的秦素才能提前两个时辰就获知了消息,并做好了准备。
此中诸事,桓子澄心中有数,故才会特意上前致谢。
相较于大皇子的百般滋味,那厢才经历了由高山到谷底,再由谷底回到平川的三、四两位皇子,却是远不如大皇子沉得住气。
不待桓子澄踏上石阶,三皇子头一个便奔了过来,人未至、笑先闻,殷勤语道:“哈哈哈,可喜可贺。都督大人凯旋还朝,真真可喜可贺哇!”
那厢四皇子也跟了过来,温秀的脸上,是一副腼腆而恭维的神情:“父皇一定会大宴群臣,为都督大人庆贺的。”他的语气十分真挚,不复那一垂首时的怨毒。
在这一刻,这两个人似乎全都忘记了,就在一个时辰前,他们还一力要把桓氏赶尽杀绝,更是让桓子澄背上了欺君谋逆的罪名。
桓子澄脚步略停,冰冷的眼风往二人身上一扫,勾了勾唇:“臣特意将那赵国奸细阿蒲留在家中,就是想要钓大鱼的,却没想到,大鱼没上钩,小鱼小虾倒是钓起了不少。”
三皇子与四皇子同时色变。
他们此前种种行径,虽然是受二皇子暗中引诱,但他们自己的心思也不是那么经得起推敲的,此时闻言,不由有些后怕,又很是后悔,深恨自己为了立功而走了这一步险棋。
见他二人立在廊檐之外,头发上、衣服上已然被雨雪淋得精湿,却犹自不觉,两张脸上亦是同样地青青白白,就像两个水鬼也似,桓子澄不由再度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