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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折锦春-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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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连着两声的鼓点,零落而孤凄,仿若石子落入深潭,轻轻击破了这深且静的夜,击出了一圈圈黏稠而绵延的波纹。
  秦素探手掀开布帐,踩上了榻边的麻履。
  转过床榻,穿过明间,静谧的正房里,响起了她轻悄的脚步声。
  窗外投来一束月华,微弱如一叶薄舟,撑不开这夜的湖水。
  然而,于秦素而言,这一些些的光线却是足够了。即便星月皆无,凭着记忆,她也能悄无声息地寻到她要找的事物。


第82章 斜月坠
  东梢间并无人住,平素亦鲜少人迹。
  因正在百日之内,一些不合规矩的家具、帐幔及被褥等等,皆被暂置于此,如今权作库房用着。待百日之后,其中的一些便可以重新使用起来。
  秦素自码放得不甚整齐的杂物中穿行而过,很快便来到了最靠里的角落。
  那里并排放着几口破旧的箱笼,月光投射于其中,映出几片厚重的阴影,一些灰尘在微明的月华下飞舞着,风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秦素自贴身的荷囊中取出钥匙,将其中的一口箱子打开,小心地不去碰掉箱盖上的灰尘,自箱中取出了一条旧裙子并一只旧鞋,随后轻轻合上箱盖,按原路返回屋中。
  房间里,仍旧是一片微甜的沉酣气息。
  行过锦绣身边时,秦素仔细端详了一会她的面色,见她睡得极沉,便弯了弯眸子。
  阿豆从蒙面男人那里拿来的药,果有奇效。
  晚食时,她寻机往热汤里和饮水里各放了一些,这一院子的人便皆睡得死了,她这般走来走去动静不算小,睡在里间的锦绣与守在外间的冯妪,却皆是好梦正酣。
  可惜那药本就不多,秦素此前分出一多半给了福叔,她的手上如今只剩下了一点点,那药量恐怕也只够药上一、两个人。
  她转首望着这满屋子被迷晕的人,莫名地,便忆起了前世。
  秦家阖府被人下迷药,这种事还真的曾经发生过。
  前世的中元十三年春,秦府阖家前往上京躲避广陵战事,却被一群混迹于青州逃难百姓之中的小蟊贼惦记上了。
  这群小贼提前住进了秦家定下的阳中驿站,向那驿站储水的水缸中下了分量不小的迷药。那一夜,宿在驿站的秦家、程家与崔家等皆着了道儿,睡得极死。所幸驿站有几个侍卫因有事外出,未及赶上饭时,因而也未曾中毒,晚上回来时便对上了这群小贼。
  一见对方形迹可疑,那几个侍卫立时上前盘问,那小贼抹头便跑,侍卫便追了上去,两方缠斗起来,便有一侍卫敲锣叫醒了驿站众人,终是免去了几个士族的失财之祸。那几个侍卫倒也有几分身手,最后还生擒了两个贼人,另有三贼却是逃了。
  后来秦素听闻,那小蟊贼被擒后曾交代,那迷药是他们从一个外乡人那里偷来的,因药性极强,颇助他们成了几回事,原想着在这些逃难的士族手里捞上一笔的,不想却失了手。
  思及往事,秦素再度弯了弯眸子。
  却不知,她今晚下的迷药,与前世那些小贼手里的迷药,哪一个更厉害些?
  她款步行至凭几边坐下,打着火石点亮蜡烛,迎着烛光看向手中的旧衣物,旋即便将旧鞋拿起,掏出了塞在鞋头里的碎布头儿。
  那里头,裹着一方印石。
  剪刀、笔墨、印泥与火漆,这些皆是早就备好了的,以学画的名义,散乱地搁置在凭几上。秦素便又拿了剪刀,沿边角剪开了那条绣了朵梅图案、洗得有些掉色的旧长裙。
  裙子的夹层里缝了两张纸,大些的乃是大纹竖棱黄柏纸,裁成了五品以下官员公文用纸的大小,另一张小些的则是白棉纸,是刻印时渡稿用的。
  此皆是离开田庄前,由阿妥亲手一件一件缝进夹层的。这样的夹物旧衣,秦素手边还有七、八套。
  所幸林氏向来粗疏,搜检也只是胡乱抄了一通,这只蛀了洞的旧衣箱,根本便无人翻动过。
  秦素眸中流光转动,将两页纸小心地摊放在了画案上,便向砚中开始研墨。
  不一时,浓墨已成,她便拿起白棉纸上,仔细地写起字来,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却是端正而平板的大篆,写的恰是“汉安县制”四字。
  此乃汉安县署公文制印文字。
  左思旷身为郡中尉,是可以接触到这些县署公文的。自然,若有人要给左思旷偷写密信,将之夹带于公文中,亦是既安全又稳妥的法子。
  秦素此际要做的,便是她前世做熟了事——伪制公文。
  自听闻秦世芳撺掇太夫人与何家联办族学后,秦素便一直在苦思冥想着,该如何阻止此事。
  钟氏虽手握秦府大笔钱财,然她终究力量有限,若是太夫人执意与何家联手,钟氏是无法阻止的。秦素今日请钟氏出马,不过是想将此事延一延,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此外,以言语说服几位夫人,困难亦极大。秦世芳早就钻进了牛角尖,吴老夫人不会听得进别人的话。而太夫人仍旧是老毛病,太过注重嫡庶,秦素在她面前根本说不上话。
  无奈之下,她便又想起了秦彦婉。
  虽然每次都请这位二姊姊帮忙,早晚有一天会惹人怀疑。可是,她一介外室女,能为实在有限,府中又守着孝,她连门都出不去,只得把主意打到秦彦婉的身上。
  便在念头转至此处时,秦素陡然便记起,前世她与秦彦婉于赵国重逢那一日,恰逢宴请陈国使团。
  那一次,秦素身负隐堂之命,将陈国使团中的一人灌得大醉。
  此人官至陈国门下中书通事舍人,姓周,虽只是七品小官,却因是左思旷亲手提拔上来的,便此成了隐堂的关注对象。隐堂交给秦素的任务是,从他的身上打探一些左思旷的消息。
  美人在怀、醇酒飘香,当彼佳人良夜,男人的舌头总是管不牢的。待酒至酩酊时,周舍人便将自己的底尽数兜了出来,连他五岁时偷吃伯母藏着的肉干一事也说了。
  便是在那一夜,秦素方才知晓,在追随左思旷之前,这位周舍人乃是程家家主程廷桢的门客,后来反出程家转投左氏,他自诩为慧眼如炬。
  慧眼么……
  秦素眸光微闪。
  或许,她可以再帮程家一次,将这双“慧眼”早点抠出来。
  她低下了眉,向着黑暗中的某处微笑了一下。
  认真说来,那位转投左家的周舍人,其实在左思旷那里并未得重用,而在程家那里,他倒是曾参与过一些事,因此,醉酒之后,周舍人吐露最多的还是程家的事。
  算算日子,那程廷桢谋划的一件事,恰好便在今年的十二月,就在数日之后。虽则彼时计策未成,然这位程家的家主却十分精明,即便周舍人转投左家,他谋划的这件事亦不曾爆发出来,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
  既然如此,秦素以为,这一世多了她掺上一脚,就算事情有些许变化,想必程家也能抹得平。


第83章 忽惊魂
  秦素勾了勾唇角,将印石拿远了些,左右端详了一会,点了点头。
  伴驾南巡、与中元帝花天酒地胡混了一路,这也不过就是数月之前的事。那汉安县署的砖地上,曾落过她的金钿与胭脂,那县署大门的朱漆廊柱边上,亦曾留下踏花米分履的香气与足印。如今隔了一世,她却又要仿制汉安县署的官印,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渡稿、刻印,秦素手上动作不停,刻刀深深浅浅划过玉石,刮擦出细微的声响,若风吹落叶,“沙沙”有声,细碎的玉石米分末不住落下,沾满了秦素的衣裙。
  制印完毕,便是写信。
  她仿不来那位周舍人的笔迹,亦毋须去仿。此乃密信,写信之人自不会仍用原来的字体,而秦素那一笔看不出好坏的字,恰好合宜。
  写罢信后,秦素便又拿钥匙开了书匣,从里头拿出了一只信封。
  那信封上印了双鲤连尾的纹样,胖胖的鱼儿摇头摆尾,样子十分喜人。
  此乃陈国郡以下官署的专用信封,秦素手头上这一个,原先是用来装报阿豆逃奴的副本的,上头并无火漆钤印,秦素当时多留了个心眼,便将之私自扣了下来,如今倒派上了用场。
  她前后左右检查了一遍,确认信封没有问题,这才将密信装了进去,融上了火漆,并于火漆上以及左上角各钤了官印。信封正面中规中矩地写上了“江阳郡左中尉”六字。
  做完这些后,秦素看了看架上的时漏。
  此时已是亥正三刻,窗外的北风似是小了一些,月光却仍旧黯淡,窗纸上浅浅落了一层,若秋冷霜痕,含着略略的几分凄清。
  时间倒不算太晚,秦素从刻章到写信,也就用了一个多时辰而已。
  她小心地将信藏于内衫处,便又拿起针线粗粗缝好了裁开的裙子,并将两件旧衣物仍然放回了东梢间的箱笼中。
  接下来要做的事,于前世的秦素而言,实属平常。然于今日的她而言,却有些冒险。
  只是,当此情形之下,这个险她只得冒上一冒。
  她转回卧房,蹲在锦绣的地铺边,将她的衣裳鞋子全数捞了过来,一件一件地往身上套,待穿戴完毕后,随后吹熄了烛火,在黑暗中默坐了一会。
  几息之后,东篱的院门外,便响起了断续的三更鼓声。
  鼓声寂寥,在夜风中飘散而去,月光拢上窗扇,角度似又往东边偏了几分。
  秦素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着,约莫一刻钟后,她悄悄地打开门栓,步出了房间。
  淡淡的月华铺散了整间院子,檐角下的灯笼烛光微弱,已将熄灭。
  秦素在廊下站了一会,倾听着院中声息。
  东篱中没有一丝人声,更无半点动静。曲廊角落的茶炉旁,那守着炉子的小鬟已经歪在了凳上,拢住棉衣睡得正熟。灶火将她沉睡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了廊外的月下。
  秦素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锦绣的衣裳穿在她身上有些大了,空空地兜了一袖子的冷风。她收紧衣袖,一面将两手揣进怀里,一面暗自庆幸还算有些先见之明,事先便将些碎布头塞进了锦绣的鞋子里,此际行走倒还轻便。
  她悄无声息地步下台阶,径直来到院门边,伏在门上倾听了片刻。
  那打更的仆役已然行远,门外寂然无声。秦素微蹲了身子,自袖中拿出一小罐油,先向门栓等处滴了,方才无声无息地拉开了院门。
  北风呜咽着拂过庭院,月光浅淡,只照出周遭一片高低不平的暗影。
  秦素闪身步出院门,回身将门虚掩上,在黑暗中辨明方向,便往东萱阁的方向而去。
  若是有个帮手便好了。
  一念及此,她实是若有憾焉。
  阿栗很忠诚,也不乏聪慧,然而,秦素并不愿将自己擅长伪制公文的事情告之他人。
  这是她用来保命的,多一人知晓,便多一分危险。
  再者说,她也信不来旁人,凡事还是自己亲手去做,才最是放心。
  秦素一面转着念头,一面小心地四顾而行。
  十二月寒夜的秦家大宅,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唯有风拂过竹林时,发出一两声尖细的啸音。
  她举眸往东晴山庄的方向看了看,几星烛火在黑暗中明灭晃动,想来是那院门上的灯笼发出的光罢。
  她悄步转过小径,踏上了石桥。桥下的水早结了厚厚的冰,冰面上映出一轮模糊的月影。秦素在桥上出了会神,只觉得,那月儿像是隐在冰下,一时随云遮去,一时又掠水而升。
  下石桥,转竹林,再踏上一段九曲回廊,前方不远,便是东萱阁轩丽的亭台屋舍了。
  秦素轻手轻脚地拐上了东萱阁门前的小径,将密信藏在了一旁的杂草丛中。
  此乃秦世芳进府时行经的路,她来得那样的急,说不准便是“不慎”弄掉了夫君的公文。
  这些年来,秦世芳因要帮着左思旷高升,已经习惯了替他收拾公文,偶尔亦会避开旁人耳目,带些公文来娘家翻看。
  秦素以为,用这样的方式转交密信,能够起到最快的效用。
  冷风透骨拂来,将人的心也吹得凉透。远远地,似是传来了一声夜枭凄厉的鸣叫。
  秦素再次打了个冷战,裹紧衣裙,快步踏上了曲廊。
  锦绣的软底鞋很轻,走路也是悄无声息。秦素步履轻悄行至那几座山石子旁,方停步回首,望向来处。
  月华之下,东萱阁外的小径暗影重重,那粗茧纸所制的信封,已然湮没于衰草与枯枝间,不复可见。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复又转首前行。
  蓦地,身后突然传来了“咿呀”一声轻响。
  有人!
  秦素猛然转头,刹时间手足寒意攀升,几乎冻住了全身。
  莫非被人窥破了行踪?
  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后背,她不及细想,本能地矮下了身子,紧紧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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