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3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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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彦昭却是状甚从容,扶着车门下了车,又回身去扶秦彦婉,朗声道:“我是陪二妹妹过来的,这一路颇远,我也不放心。”
秦彦婉此时也戴上了幂篱,长至腰际,却是一面素白的软罗,上头没任何绣花,十分简致。
听得秦彦昭所言,她便笑道:“是啊,二兄今日要向陶夫子讨教功课,便与我一同来了。”
陶娟便轻轻“呀”了一声,道:“父亲早上去河边儿散步了,二郎君只怕要多等些时候。”
城西这一处虽是庶民集中,却也有一样好,便是临着长干河。
这长干河乃是大京河的一脉支流,是大都城几处活水之一,河边风景尚算秀丽,陶夫子倒是时常去河边走一走的。
“无妨的。”秦彦昭拂了拂衣袖,安安稳稳地道:“我先去房坐着,师姊叫人给我上杯茶便行了,这一路不短,有些口渴。”说着他便掩口咳了几声。
第823章 见兰花
秦彦婉疑惑地看了秦彦昭两眼,心下有些不解。
方才在车上时,分明也是有茶喝的,秦彦昭偏不去喝,这会子又说渴,真是古怪。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秦彦昭便转向她,皱着眉道:“那莲子茶太甜,只有你们女孩子才爱喝这个。”
秦彦婉闻言,不由有些歉然起来,屈身道:“二兄见谅,这却是我虑得不周,下回叫人在车里多备些清茶便是。”说着又转向陶娟:“有劳陶娘子替我二兄张罗了。”
“小事罢了,二娘子太客气了。倒是二郎君这一路渴着过来,想是不舒服的,我先去房给二郎君沏茶去罢。”陶娟语声自然地说到此处,忽地一顿,停了停,复又添了一句:“嗯……二郎君喝不惯旁人沏的茶,往常几位郎君上课,那茶也是我沏的。”
她倒也没现出慌乱来,只一双眼睛往旁睇了睇,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她素来端庄大方,这样的神情极少出现在她脸上,所幸有幂篱遮面,秦彦婉也瞧不见她的脸。此时闻言,秦彦婉心下倒是越过意不去,柔声道:“那可真是有劳你了,此事原是我的不是。”停了停,又款声笑道:“如此,我先去里头等你便是。”
“怠慢二娘子了,还请勿怪。”陶娟的礼数十分周全,召手唤了个小鬟过来,吩咐她:“你带着秦家二娘子去里头坐坐,我一会儿便来。”
说着又向秦彦婉招呼了一声,便扶了小鬟的手,慢慢地去了。
秦彦昭负了两手,眼角的余光拢在那半旧的浅蓝幂篱上,片刻后方才收回视线,转向秦彦婉一笑:“二妹妹这便进去吧,我去房等陶夫子去。”
秦彦婉应了声是,便随着那小鬟去了后院儿。
这厢陶娟便当先去了房,先命小鬟去烧水,她则转去了东的梢间,开柜子寻茶叶。
那茶叶皆装在密封的陶罐儿里,共有三个,整齐地堆在柜中。陶娟取下幂篱,找了个朱漆托盘单手端着,半低了头,一手挪开了正中那只陶罐儿上的封盖,正欲拿木勺舀些茶叶放在瓷壶中,忽听身后有脚步声。
她料是小鬟来回话,也没回头,只弯着眉眼仔细地取茶叶,口中道:“叫你去烧水,你跑这里来作甚?莫不是来讨麦芽糖吃的?”
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随后是男子清沉的声线响起:“师姊,是我。”
陶娟舀茶叶的手,不知怎么就抖了一下,将那茶叶也抖下去了半勺。
凝了凝神,她仍旧舀好了茶叶,方才回身,面上的笑却是平常:“二郎君如何到这里来了?这里堆着杂物,乱得很,郎君还是在前头明间儿等着为好,茶很快便好。”
秦彦昭“唔”了一声,身子却是没动,在阶下站了一会,便问:“听说你前几日伤了风,如今好些没有?”
极简单的问候之语,若不是他的眼神太过迫切的话,这问候简直不值一提。
然而,到底他还是这样看着她了,是少年人的热切的视线,并不虚无,而是有了明确的意向。
陶娟怔忡地站着,忽然就觉得,他的眼神像是两汪很深的泉,淌过台矶,淌过竹帘掩映的门楣,淌到了她的跟前。
她的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
而后,她的面色就苍白了起来,一种迹近于羞耻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漫延了上来。
她苍白着脸去看他,而他的眼神,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执著。是人年少时最的热烈的期盼,有几分孩子气,却又糅杂着男子的沉着。
陶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几乎是猝不及防地,另一种更蓬勃、更有生机的情绪,陡地冲将上来,仿佛春风吹开了的花朵,瞬息之间就开遍了心田。
她有些迷茫地眯起了眼,亦夹住了那眼底深入泛起的、星星点点的光。
然而,很快她便又淡然下来,回身合上陶罐儿的盖子,“托”地一声之后,便是极淡的一句回应:“我好了,不劳二郎君动问。”
秦彦昭的神情便黯了黯。
只是,他仍旧立在阶下,身子微微前倾着,像是急欲说些什么的样子,嘴也张开了些,仿佛心底深处的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
“女郎,水烧上了。”一个声音忽地插了进来,如一截断刃,倏地一下,便劈开了那些情绪的绵延。
秦彦昭前倾的姿势停顿了片刻,便立直了身体,往后退了小半步。
一旁走来的小鬟却是毫无所觉,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见秦彦昭在此,便笑嘻嘻地屈身行了一礼,复又行至陶娟的身边,伸手便要去接托盘。
“我来吧。”陶娟往旁让了让,仍旧一手端着托盘,又将空着的一手伸向了明间儿:“你去带秦二郎君去明间儿坐着,莫要唐突了客人。”
秦彦昭的面孔瞬间有点白。
随后,他的面上便有了一个苦涩的笑。
客人,这世上大约再没有比这更疏远的称呼了。
“二郎君请随我来。”那小鬟殷勤地上前引路,圆圆的脸上是弯起来的眉眼。
秦彦昭没管她,视线停落在眼前捧着托盘的那个身影上。
半旧的一身衣裙,上白下朱,袖口与领口处绣着雅致的兰花。
他认得那绣花,那是他为她描的花样子。
她穿着他画的兰花,然而她的神情却是冷的,像是离了他千里万里。
见他仍旧不动,陶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现了他在看哪里。
她的面孔忽尔就有些红,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羞恼。
她飞快地将两手都捧在了托盘下面,身子也转了半圈儿,侧着身子向他屈了屈膝:“二郎君好走,我不送了。”
秦彦昭紧盯着她看,那视线里像是杂着极炙热的温度,她面颊上的红在一点一点地加深,却又以更快的度苍白了下去。
再屈了屈膝,她便径自向前,单手挑起了通往耳室的门帘。“刷”地一声,竹帘子掀起又落下,那剪剪一抹丽影,便被这帘子给掩进了房中。
第824章 知稼穑
秦彦昭的面上怅怅地,神情有些怔忡。
夏日的空气,燥热中又有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在这短短数级的石阶之下,却是沉沉地却压将上来。
他心底里那一丝丝的欢喜,在这沉重面前,犹如滴水之于大川。
他半仰着头,一声长叹将吐而未吐,自胸臆间漫起,堵在喉头。
那个霎那,他的面色黯淡得似乎能压住拂面而来的风。
秦彦婉在陶家也就坐了小半个时辰,将秦素转交的信交予了陶娟后,她便告辞了。
陶娟将她送出小小的垂拱门,秦彦婉左右瞧了瞧,便问:“我二兄呢?还在陶夫子那里么?”
陶娟便掏出巾子来拭嘴角,半张脸都被素巾掩了去:“二郎君想是还在房,我叫人去房瞧瞧。”
“不必了。”秦彦婉拦住了她,面上含着一缕笑:“学问为大,等明年我二兄是要回乡参加县议的,别叫我误了他的正事儿。有劳陶娘子找我二兄的童儿来问一问便是。”
陶娟今天像是有些心不在焉,此时亦是面色微微泛着白,应了个是,便命小鬟将秦彦昭的小童唤了过来。
那小童叫阿礼,他倒是提前得了秦彦昭的嘱咐,见了秦彦婉便禀告道:“郎君说了,今日要陪着夫子用午食,饭罢还要再去西市转转,若是得空儿,没准还要去城外庄子上呆两日,叫二娘子莫要等着了,早些回府去。”
自陶夫子进了秦府后,他传授学问的方法却也特别,除却平常的四五经外,他还时常带着学生们去乡下或集市,只说“士子知稼穑,便知百姓疾苦”。
自知晓一升上等谷子要一户贫苦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之后,秦彦昭等人便不大挑吃拣穿了,也晓得体恤府中下人了,看事情的态度与视野也与以往大不一样,仅从这几点来看,陶夫子果然将教和育人都做得极好。
听说秦彦昭要多耽搁几天,秦彦婉已是习以为常,只向陶娟打招呼:“我二兄有衣裳包袱在此,有劳陶娘子替我盯着阿礼,别叫他偷懒儿。”说着又去叮嘱阿礼:“我知道你们自来喜欢到处疯跑的,我也不管你们,只有一样,别撺掇着我二兄也一块儿乱跑就成了。”
那阿礼今年十二岁,倒是个心中有数的,闻言连声应是,便被秦彦婉遣了下去。
这厢陶娟仍旧陪着秦彦婉出门,两下里在阶下作别,又约定了再聚之日,秦彦婉便上了马车,不一时便转出了巷口。
出了巷口,便是城西最热闹的坊市,采蓝与采绿皆跟上了车,采蓝便拿了温水打湿细布巾子,拧干了给秦彦婉拭面,一面便笑问:“女郎前两日不是说要买些笔墨的么?要不要去德胜门大街瞧瞧?”
秦彦婉闭着眼睛由着她拭面,懒懒地道:“罢了,那地方人太多,这天气又热得很,我是不爱去的。还是去福寿大街吧,那里离家近些。”
采蓝与采绿皆应是,马车便在前头路口调了个头,转去了通往福寿大街的一条窄巷。
秦彦婉净过了头脸儿,便坐在细蔑锦垫上闭目养神,今日她起得比往常都早些,此刻却是有些困倦。
那马车一摇一晃地,走得不疾不徐,她这厢正自觉得倦意袭来,蓦地车身剧烈地一震。
这一下来得突然,秦彦婉猝不及防,整个人朝前栽去。好在采蓝反应快,合身上前护住了她,她才没一头撞向车板。
采绿直吓得脸色都变了,上前迭声问:“女郎可摔着了不曾?”一面又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地瞧。
秦彦婉倒是面无异色,只摇头道,“我无事的,虚惊一场罢了。”
此时,马车已是停住了,采蓝便沉着脸,掀开半幅车帘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就停了车?”
那车夫乃是秦家老宅跟来的,名叫阿胜,当年秦素从连云镇回去青州,就是他驭的车。此时他一面将车停稳了,一面便指着前方道:“我们的车跟人家的车对上了。”
说着他又伸长脖子往前头看,说道:“前头像是出了什么事儿,人都往前头去了。”
采蓝也现了,大批的行人都在往前头跑,还隐约听见有人说什么“打架了”之类的话。
她沉吟了一会,便招手唤来一个健壮的仆妇:“你去瞧瞧前头有什么事儿?”
那仆妇忙忙地去了,阿胜便悄声儿问:“现在怎么办?对面的车子像是要退回来,我们让道儿么?”
采蓝尚未说话,秦彦婉便在车中道:“既是前头堵住了,便另寻别路走罢。我们先让出道儿来再说。”
阿胜应了个是,正待驭马调头,忽听得“得得”蹄声脆响,却是对面跟车的侍卫驰了过来,隔了老远便打招呼:“对不住,可否请贵府马车让一让?前头有人打架,路走不通了,我们也是从前面退回来的。”
这人操一口标准的大都话,身形矫健、眼神锐利,身上的衣着虽不华贵,但精气神儿却很不一般,似是哪个大族家中的侍卫。
阿胜自不敢托大,连忙客气地道:“我们这就掉头,请尊府马车稍等片刻。”
那人抬眼往秦家马车的方向扫了扫,目中似有精光闪过,也不多话,略一揖手便打马回去了。
采蓝此时已然缩回了车中,将车帘也放下了,压着声音对秦彦婉道:“对面的车子来头似是不小,那几个侍卫瞧着十分精干。”
秦彦婉正端着茶盏喝茶,闻言便盈盈一笑:“大都乃是大陈府,是全大陈最繁华富贵之处,七大姓、三十二小姓再加上其他名门望族,或根植于大都、或在大都买了宅子,所谓名门云集、望族成堆,说得就是大都,那城东地界儿都快住不下了,有好些都移去我们住着的城南。如今,我们也就是偶尔与这些大族车马路遇罢了,实属平常,你也不必大惊小怪。”
采蓝的眉头却还是蹙着,一脸忧心:“到底我们差点儿也和人家的车撞上了,我就是有点担心罢了。”
第825章 白衣郎
这也并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