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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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环顾四周,语声愈加暗哑:“秦家若想要立身,不能只靠别人,自己首先要立得起来,开办族学一事,便是我们立身的第一步。当时,九郎便是如此说的。如今他人虽已去了,他遗下的这个愿望,我却希望能够替他完成,也算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对孙辈的一点交代罢。”
她苍白的头发随着话语微微晃动,映在这满室昏黄的烛火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在座诸人,一时间皆是满心凄恻。
这垂垂老矣的老妇,一心想着完成孙辈的遗愿,他们这些做晚辈的,又何忍违逆老人家的心愿?
德晖堂中,陷入了一片悲伤的寂静。
未几时,林氏低低的啜泣声便响了起来,接着便钟氏,秦彦婉等几个女孩子虽不曾哭泣,此时亦是眼角微湿,眸中泪水盈睫,便连秦彦昭他们也红了眼圈,满面怆然。
也不知过了多久,太夫人苍老的声音方又响了起来:“萧家那里,我自会想法子。”
仍是有些嘶哑的语声,却又含了几许决然。
林氏的啜泣声微微一顿,旋即哽咽着点了点头,一旁的钟氏亦拭着眼角,垂首无语。
太夫人是打定了主意了,她这是在告诉两院的夫人们,此事皆由她一身担当,不与她们相干。
这亦是变相地宣告,秦家办族学一事,已成定局。
没有人再出声表示异议。
逝者为大,太夫人乃秦家最长者,纵然两院四位夫人有再多的心思,出于孝道、出于对逝者的尊重,此时亦只能沉默不语。
秦素远远地望着这一幕,心中唯一的念头便是:秦彦婉委实聪慧。
以秦世章遗愿为名开办族学,不只免去了众人诟病,甚至还能为秦家赢些名声。
在所有人皆以为秦家败落之际,秦家的妇孺却没有倒下,而是为达成先家主之遗愿,努力兴办族学。如此坚韧的心性,放在哪里都会令人肃然起敬。
这般想着,秦素不免再次惋惜。
秦彦婉若是男儿,重振秦家,指日可待。
第76章 诸事繁
悲伤而压抑的氛围在德晖堂持续了好一会,直到秦彦恭适时扑进太夫人的怀里,说了几句孩子话,屋中的气氛才转了过来。
太夫人便搂住秦彦恭心肝肉地疼了一会,又唤周妪给两位老夫人续些茶水。
此时,林氏与钟氏也皆收了泪,各自拭面,整理仪容。
趁着这个空当,钟氏便在座中向上首方向欠了欠身,柔声说道:“太君姑,有一事需得向您禀报。三郎与三娘皆受了寒气,如今正卧床静养,故不能来向太君姑请安。这是我做母亲的未曾照料好他们,请太君姑责罚。”说着她已是一脸愧色,头也垂得低低的。
太夫人连眉毛都没抬一下,满面慈和地道:“你这般做便极妥,府中人多,经不得过了病气,他们既病得重了,自是需得静养。如今天气寒冷,时气并不好,不说他们,便是二郎他们几个也需多多照看。你回去后便找些稳妥的人,将那棚屋里的泥且再抹几层,多掺些椒。”
本朝避寒多以花椒掺泥涂墙,还有掺韭菜的,此皆为富贵人家的做法,陈国皇宫中甚至还有一整座的椒房殿。
当年秦素在宫中时,为了住进这座代表着宠爱与尊荣的椒房殿,妃嫔们直是抢破了头,秦素自己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真是一言难尽得很。
此际见府中竟也以花椒掺泥,秦素除了叹一声秦家富贵,也说不出旁的来了。
西院这对庶出兄妹同时缺席晨定一事,便这般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钟氏便又说起了旁的事:“方才既说办族学,我倒想起另一件事,便是前头的灵堂。年关将至,那帐慢等物也该换了,一应桌案亦需换上新的。前几日钟财向我念叨过几回,我因见林夫人事忙,便没说。”语罢又转向林氏,面上携了些许歉然:“林夫人勿嫌我多事,我也是带句话而已。”
林氏本就面色难看,此刻闻言,一双眉毛已经立了起来,却苦于太夫人在前,满心愠怒亦只能极力压抑。
“你也太客气了,”林氏努力想要撑出一个笑,却不大成功,五官挪动得十分别扭,只得拿布帕掩住了唇角,“此乃大事,我正待吩咐下去,不想你倒想在了前头,真是劳烦你了。”
话至末尾,终不免拈酸挟怨,含了几分嘲讽之意。
钟氏却并未放在心上,仍是恭声道:“林夫人不怪便好。”说着便转眸去看太夫人,眸中划过些许未明的情绪。
太夫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微微颔首:“此事倒确实是急的,如此,便令钟财去办吧,一应钱物从正院的帐上走便是。”
一锤定音,未经林氏同意,便将事情分派了下去。
林氏此时自是无话可说,起身应诺了一声,便苦着脸坐回了原处。
这不过是几句闲话,不知何故,却令秦素心中微动。
她看了看钟氏,却见对方正侧身与高老夫人轻声低语,看那神情,像是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
清理灵堂,与西院又有什么关系?
秦素颦眉思忖了片刻,便想起了前几日西院的大搜检。
钟氏封了那对庶出兄妹的住处,其用意,可能不止惩戒那般简单。
秦素不由忆及秦彦昭的那首《冬夜感怀》。
她的这位二兄一身的名士派头,这些诗文只怕亦是到处散的,说不定西院的每间院子里都留了一些。钟氏封院,可能是担心有人藏下什么东西,于秦彦昭不利。而此刻她又忽然提出清理灵堂,想必亦是与此有关。
秦彦昭逾制一事,事发突然,搜检亦是临时起意,若是有人要藏东西,当彼情急之际,除了自己的住处,便唯有每日一拜的灵堂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秦素微微挑眉。
算来算去,终不过又是嫡庶相争那一套,不与她相干。
她将视线自上首移开,转向对面的斜右方,秦彦昭一身斩衰,坐得端端正正,双颊微有菜色,然精神却显得很不错。
看起来,前事风波已去,他已经恢复如初,尤其可喜的是,他身上那种名士派头少了许多,变得沉稳了一些。
秦素又向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阿承终于来了。
此刻他正立在秦彦昭的身后,目不旁视,小脸绷得紧紧地,看上去很有几分样子。
秦素的视线扫过阿承,复又垂落襟边,心情一阵松,又是一阵紧。
阿承来了固然是好事,然而,她请阿承帮忙寻找的事物,却又叫她心头发紧。
当年秦家获罪时,有一个“私藏官用地形图册”的罪名,据说那图册便藏在秦彦昭手上。
此刻秦素唯愿自己记错了,否则此事会是个大麻烦。
她一径想着心事,过得好一会,方听见前头的林氏又在说话,说的却是关于东院的事情。
“……我想着,各院也该多添些老成之人,也免得错了规矩、有违礼制。太君姑也知晓,因我掌着府中馈爨,平素事情多了些,有时候便不大顾得上这几个孩子,多有疏漏处,有时候想想,总觉得愧对夫主对我的托付。所以,我前几日便自作主张,往东篱、东风渡与东柳碧翠斋各加派了一妪。五郎、六娘与七娘年纪终究太小,身边需要老成持重之人时刻看顾。如此一来,就算我这个做母亲的有些许疏忽,亦不致酿成大错,我心里也安稳些。”
林氏的语气很是温婉,俨然一副为庶子女考虑的慈母模样。
秦素微微垂首,掩住了眸中笑意。
托锦绣那张快嘴之福,林氏终于出手了,秦素真是深感欣慰。
西院夫人大刀阔斧,狠狠整治了庶子与庶女,东院夫人自然不会白看着的,总要做些什么才是。
东篱的混乱情形,经由锦绣捅去林氏跟前,林氏如何会放过这个机会?借此向各院安插人手,理由都是现成的。
这样的安排,秦素举双手赞成。
有了这积年老妪在,阿谷再想闯她的屋子,可就不容易了。
第77章 风骨论
秦素神色淡然地望着榻角处的青砖。
她一点也不担心那新来的老妪会有什么问题。
结合迄今为止所有事件来看,那个背后盯着她的人纵然厉害,却也远远未到手眼通天的地步。
比如,那人在桃木涧花重金布局,只是想要将高翎安插进秦府。这即表明,秦府外院整治得还算不错,那人无机可乘,只得从外围想法突破。
再比如,阿豆与麻脸老妪皆为小人物,连管事都算不上;秦彦昭逾制一事,钟氏以雷霆手段压制了下去,外头一点风声未露。此皆表明,秦府内院纵有疏漏,亦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整盘局面亦基本在太夫人与两院夫人的掌中。
只要大局可控,那背后之人便难以在府中培植羽翼,秦素也就不担心除阿谷之外,还会有其他钉子安插进来。
百般思虑间,太夫人那里已然起身,扶了周妪的手往西次间而去,一众晚辈连忙起身恭送,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后,便是太夫人慈和的语声:“都回去吧,天还冷着。”
众人躬身应是,直待太夫人的衣摆消失在西次间,方才由两位老夫人打头,分成两列行出了德晖堂。
此时已是天色微明,高大的院墙外漏出一角铅灰色的天空,厚厚的云朵堆积于顶,风冷得刺骨,秦素的膝盖有些隐隐作痛。
又要下雪了。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除了云层堆积,便只是一片阴郁的灰,看得久了,似是连心情亦跟着染作了灰色。
秦素放慢了脚步,一面数着那木屐踏在曲廊间的声响,一面便缓缓行至了秦彦婉身边。
秦彦婉侧眸望她一眼,脚步也渐渐放缓。
不消多久,姐妹两人便已脱离出了东院的大队人马,落在了最后。
秦素回首看去,阿栗与采蓝、采绿三人,已经十分知机地散在了周围,并未近前,她放下心来,便轻声问道:“族学一事,是二姊姊说动太夫人的么?”语气是恰到好处的且惊且喜。
这也是她算好了的,就算秦彦婉再多怀疑,该做的戏她也要做足。
秦彦婉目视前方,面容一派清恬淡雅:“哪里是我说的,我不过是向二兄略提了几句,又荐了《风骨论》一书予他看,那书中很有些警句,我因太过喜爱,便加了几句眉批,如此而已。”她说着话儿,闲闲地拂了拂衣袖,睇了秦素一眼,“放心,三言两语间,哪里就能弯到你身上去?”
秦素便将衣袖掩了口,弯眉道:“这话我可不懂,如何又能说到我身上去?我什么也没做。”她的神情很是无辜。
秦彦婉摇了摇头,也不与她计较,拉了她的手细声道:“太祖母说了,此事需开祠堂祭告祖宗,一应事宜,要待百日卒哭之后再办。”
言下之意,通报萧家之事,亦要等到百日之后了。如此一来,时间便延至了明年一月左右,彼时萧氏族学早就关了,一切顺理成章,秦家甚至不必得罪人,轻轻巧巧就好自己办起族学。
“正该如此。”秦素点头说道。
她心下已是大定,说出来的话亦有了一种妥贴:“此乃一族之大事,自然需得郑而重之。”
秦彦婉赞同地轻轻颔首,柔声道:“六妹妹所言是极。”语罢四顾一番,便悄悄伸手指着通往影壁的那条路,轻声道:“太祖母说,族学便设在主院那大影壁的左近,分设两处。前头是郎君的学堂,后头便是女郎的学堂了。”
她说着已是欢喜起来,又不好大笑,只弯起了眼睛去看秦素。
秦素回以一个浅笑。
只要不与萧家扯上关系,族学开在何处都成。
秦彦婉却难得地有兴致,拉着秦素一路轻言细语,商量着族学开办的诸事,还憧憬了一番入学就读的情形,直到石桥畔才各自分开。
开办族学一事,虽然在德晖堂正式确定了下来,然接下来的日子里,秦府中却并无人议论此事。
锦绣最近经常说起的,仍是西院搜检的余波。
秦彦昭身边所有的仆役皆换了,原先的那群人先是因服侍不周,每人挨了十板子,又罚跪了一整夜。次日一早,便有一个叫阿志的小厮因受不过刑,病殁了。另有两个年长些的使女,被钟氏送去了庄子上,余者则一律发卖。
除此之外,秦彦柏身边的小厮也病殁了两个,服侍的人也是全部换过。因秦彦柏得了风寒,病势颇为沉重,钟氏便将他住着的西楼也半封了起来,说是怕病气外泄。如今不过由两个老妪服侍着,整日汤药不断,连屋子也出不了。
秦彦梨本人倒还好,只是挪去了西华居而已,她的使女们却没这般好运了,虽未被发卖,却全部被钟氏撵去了下衣房与净屋苑两处。
那下衣房还没什么,不过是专事清洗外院诸仆役衣物的,虽辛苦一些、是非亦多,却也不乏有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