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3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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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他对这位张先生极为信服,明知此事极难,却还是问计于对方。
他的话音落下,溪水旁便安静了下来。
张无庸似是陷入了沉思,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水面出神,除水声作响外,便再无声息。
好一会后,他方才看向了桓子瑜,问:“私行不检、情事混乱……此计可否?”
桓子瑜闻言,面上便露出了些许失望之色,苦笑道:“先生此计,怕是无用的。男女之事最添风流。以青桓之名,无论长兄与何等女子有染,皆会被传为美谈。哪怕是最低贱的女子,只要一沾上青桓之名,便是一段救风尘的佳话。”
张无庸勾了勾唇,青白的眼白像是闪过了一道微光:“谁说是男女情事?”他的声音带着股凉意,黄昏的风拂过,有些阴恻恻地:“我说的,乃是龙阳之好。”
“龙阳之好?”桓子瑜怔了怔,旋即便蹙了眉:“龙阳之好不也是情事?为何一定要是此等私行?长兄与男子或女郎有染,这两者间并无差别。就算引来旁人微词,也伤不得他半分。”
“那便要看对方是谁了。”张无庸的语气凉飕飕地,面上的笑容渐渐加深:“如果对方是高位之人,甚或是某位……”
他将手朝上指了指,笑容越发莫测:“……某位贵胄皇亲,比如……”
他说着便向桓子瑜伸去一只手,一脸深意地道:“且借尚书郎手掌一用。”
桓子瑜惊愕地看着他,迟疑地将手伸了过去,张先生便在他掌中写了两个字,似笑非笑地道:“……比如,若是青桓是与这一位有染,则一来可损其名;二来可阻其路;这三来么,青桓私德不修,桓氏也不过略损些名声,却并无伤筋动骨之虞。待事发后,尚书郎还可以向司空大人献计,请他老人家舍出青桓、保住那一位。如此一来,那一位定会感念司空大人的恩情,司空大人也算在宫中得了一支助力,于大计有益。如此一来,岂非一举数得、两全齐美?”
他说着便放下了桓子瑜的手,不顾对方惊惧的表情,施施然地继续道:“其他的办法虽然也有用,但要冒的风险太大,尚书郎力量有限、人手不足,只得以小搏大,方有胜算。我仔细算过,此事说来虽险,其实也就是一剂药的事儿,端午宫宴便可动手。尚书郎方才也说了,司空大人并不会带你参加宫宴,这不是天赐之机么?尚书郎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不伤自身分毫。”
说到这里,他拍拍手站起身来,凝视着眼前一脉清溪,语声寒瑟:“尚书郎手边正有高手相助,以那人之能,下个药应该不难罢?”
桓子瑜满是惊惧的脸上,先是闪过了一丝了悟,旋即便涌出了满满的笑意。
“此计甚善。”他将双掌一击,虽没发出声音,然面容振奋,语声亦带笑意,“的确,以我目前的力量,此计是最为适合的。”
第752章 神算也
张无庸的面上倒是未现欢容,仍旧是眸色微寒,语声也是森冷:“此计唯一难的,便在于如何给那一边下药。”
“这个容易。”桓子瑜此时也站了起来,以脚尖踢了踢旁边的钓竿,眉心微蹙:“端午宫宴并不是正式大宴,那宫里我也不是一个人不识。所谓财帛动人心,下手的人还是能找到几个的。再者说,那几位皆是心口不一,私底下斗得厉害,找人出手极易。”
说以这里,他的眉心蹙得越发地紧,沉吟道:“我之难处,还在于药。”他说着便转眸看向了张无庸,目露期盼:“先生可有法子寻到好药?”
张无庸的唇角勾了勾:“这个问题,尚书郎与其找我,不如问一问您的那位帮手。”他蓦地转首回视着桓子瑜,神情很是意味深长:“尚书郎请来的帮手,想是武者罢。他们武人之中,这种秘药还是很多的。”
桓子瑜被他一语言中,面色陡地变了几变。
然而,这惶然的神情很快便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他微笑着作势揖了揖手:“先生果然神算也,连这个也猜出来了。”
张无庸负了两手,平凡的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卢夫人动作不小,有心人自然都会看在眼里。”他说着又笑了一笑,只那笑容仍旧很是寡淡:“尚书郎若有暇,最好也去劝一劝卢夫人,请夫人行事小心着些,莫要叫人窥破了行迹。青桓其人,难以捉摸,其在府中更有不少拥趸,尚书郎当深忌之。”
桓子瑜闻言,面上划过了一丝惕色,好一会后方肃然垂了两手:“先生提醒得是,我回去就与阿姨说。”
张无庸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此时,那一直飘在溪水中的浮子却是一动,似有鱼儿上钩。
张无庸见状便笑了起来,指向水中道:“尚书郎且瞧,这鱼儿不就上钩了么?”
桓子瑜的面上也现出了笑意,倒也没急着去拉动钓竿,只笑道:“有先生之计,总不怕鱼儿不上钩的。”
语罢,两个人相顾一笑。
桓子瑜便挥了挥手,一派轻松地道:“回罢,今日算是徒劳而返了。回去后,十三妹大约又要埋怨我出门也不告诉她一声。”
张无庸便伸指向发冠上弹了弹,慨然道:“尚书郎待人如沐春风,好人总是有好报的。”
桓子瑜闻言,面上便露出了一个恰如其分的温和表情来,问他道:“先生说的,是我现在这样儿么?”
张无庸侧首端详着他,不由失笑:“正是这样。尚书郎果是颖悟。”
桓子瑜便拂了拂衣袖,举动温雅翩翩,直若浊世佳郎:“人前么,总是要多加注意些的。”他神情疏淡地说道,也不去管地上的钓竿与鱼篓,径自转身而去。
目注着他修长的的背影消失在石径的转角,张无庸的面上,便露出了一个嘉许的笑容来,遂负了两手,也慢慢地离开了。
天将向晚,阳光渐渐移向西侧,大片绯红的夕阳点缀于天边,薄暮已是缓缓降临,小九川的那一面清溪边上,此时已是人迹杳然,连钓具也皆被人收拾了去。
直到西边的天空显出了一弯模糊的月轮,一个矮壮的身影才从树木间显现了出来,望着溪水出了会神,复又飞速地遁了去。
半个时辰后,哑奴便带着一张字条,敲开了桓子澄书房的大门。
夜幕低垂,书房的西次间儿里点了盏灯,然而光线却并不太明亮,桓子澄独坐于大书案前,似是正在想着什么心事,面上一派冷峻。烛光投射在他的脸上,窗纱边映出了一个模糊而俊丽的轮廓,如刀削斧凿一般地深刻。
哑奴悄无声息地上前,将字条呈上前去。
桓子澄接纸在手,凑去烛前展开细看。
那一刻,他冰冷的眼眸在烛光下幽暗难辨,连同他说话的声音,亦如烛火一般地幽沉着。
“四弟与张无庸在小九川长谈,内容不详。只有这些?”他淡淡地说道,随手便将字条放在烛焰上点燃了。
字条上升起了一团灼烈的焰,与一旁的烛光交相辉映。桓子澄将手指举高了些,眸光专注,好似在欣赏着火焰的光华。
哑奴躬了躬身,却是一语未发。
桓子澄看了他一眼,轻轻松开手指,那烧着的纸团缓缓落地,顷刻间便化为了飞灰。
“张无庸乃四弟招来的门客,还是父亲亲自过目的。此人素昔多智,四弟时常与他相谈,有问题么?”他淡声说道,将身子向椅背上靠了靠。
哑奴仍旧未曾说话,而是上前几步行至案边,很是熟练地铺纸磨墨,提笔写了几句话。
在他写字之时,桓子澄便起了身,立在他身旁观看,待他写完,桓子澄也将哑奴的意思弄明白了。
“原来是有高手旁伺,不便近前。”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将手往纸上的某个地方一指,冰冷的语声毫无起伏:“宗师?可确定?”
哑奴再度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复又侧身让开,给桓子澄看。
桓子澄垂眸看了一会,便以指尖轻敲于案上,“笃、笃”数声后,方淡然道:“既是如此,那就把赤鬼撤回来吧,换鲁宗去,若不够,便让孟宗也去。”
哑奴无声地躬了躬身,便自退了下去。
桓子澄兀自立在案旁,静默无声。
烛火映在他的脸上,他的神情仍旧是冷硬的,即便对着无人处,他似是也始终不能放松下来。
良久后,他方站起身来,将那张写了不少字的纸拾起,丢进了一旁的水盆。
纸张很快便被水浸透,上头的字迹渐渐晕染开来,终是洇成了一团团的黑晕,再也难辨。
望着水中飘浮的纸页,桓子澄的眼底深处,划过了一丝隐约的情绪。
蓦地,门外传来了焚琴清亮的通传声:“郎君,十三娘子来了。”
桓子澄的神情瞬间一淡。
“请进。”他说道,反手从盆中捞出湿淋淋的字纸,揉成一团捏在掌中,复又转眸看向门边。
第753章 湘帘翠
书房的门上悬着一挂翠苍苍的湘竹帘子,虽是旧物,然帘色却青碧犹浓,且因蕴了时光的印记,越发有种温润的光泽,仿若一丛修竹悬于门上。
桓子澄目注湘帘,那细密的竹片缝隙里透进凉风,拂动着他的衣袖,将他鬓边落下的一绺发丝也吹得扬了起来。
未过多久,湘帘边便映出了一道纤巧的人影,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帘边的人影晃动了一下,湘帘便被人挑开了一角,露出了桓十三娘那张美丽而精致的脸。
“长兄在呢。饭后无事散步至此,阿蓁没有打扰到长兄罢?”她柔声说道,脆语殷殷,笑脸如春花绽放。
“不曾扰我。”桓子澄言简意赅地道,冰冷的面容上,难得地漾出了些许温和,语声也有了几分起伏。
然而,他的眼神却仍旧极冷,如古井无波。语罢,他便伸手往旁指了指,启唇吐出了一个字:“坐”
这态度堪称冷淡,然而十三娘却像是很欢喜,笑着道了声谢,便上前坐在了桓子澄指定的扶手椅上,一面又好奇地四处打量。
这种打量若经由他人做来,怕是会予人窥视之感,只是她的脸上却满是纯真,于是,这打量的动作便也带了几分孩子气。
“好浓的墨香,长兄是在写字么?”四顾了一会,十三娘便娇笑着问道。
桓子澄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了,与她隔案相对,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案边,“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除了这一声之外,再无半字出口。
十三娘倒也不以为意,好奇的视线停在他身后的大书架上,眸中便流露出渴盼的神情,迟疑了片刻,便浅笑着掠了掠鬓边细发,语声亦自细细:“长兄这里的书真多啊。”
桓子澄淡淡地“唔”了一声,沉默了片刻,便自座位中站了起来,微有些突兀地向她点了点头:“少陪。”
说罢此二字,他便展了展袍袖,径自款步踱去了西梢间儿,似是要去处置什么事,竟是将十三娘就这样晾在了房间里。
十三娘讶然地看着他,显是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十分不解。
桓子澄这一去,便在西梢间儿耽搁了好一会,也不知在做什么。约莫小半盏茶后,那房间里终是传来了一阵响动,随后便是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听着却是往西次间儿而来的。
再过数息,桓子澄修长的身形,终是出现在了西次间的门口。
“久候了。”他淡声向着依旧坐在原处的十三娘说道,拂了拂衣袖,缓步坐回了书案旁,与十三娘隔着一方宽大的书案,既无相顾、亦无言语。
竟是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没说。
十三娘原本堆在面上的浓浓的笑,就此僵住了。
那一刻,她的神情十分尴尬。
桓子澄却像是根本没瞧见一般,安坐椅中,面无表情。
“长兄这里有好多书,能不能与阿蓁说说都有哪些书呢?”良久后,十三娘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脸期盼地看向了桓子澄,细声说道。
回答她的,只有单音节的一声“唔”,随后,便又是长久的沉默。
这根本就不算是回答的回复,终是让十三娘面上的期盼,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
失望涌上了她的眉间,旋即又转成难堪,那张美丽的小脸渐渐涨红,复又惨白。
房间里寂静了下来,就像是根本没有人。
十三娘慢慢地垂下了头,低垂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缕受伤的表情。
那一刹,明快的笑容从她的眼睛里消失了,连同她眸中的光彩,也在那一声“唔”之后,散落殆尽。
她垂着脑袋,细嫩的手指下意识地抚着裙摆,似是要将那裙摆上绣着的芙蓉草花纹给抹平。
有好几次,她抬头看向桓子澄,张了张口似是要说话。
然而,桓子澄容色冰冷、神情疏离,即便二人只隔了一方书案,可他予人的感觉,却像有万里之遥。
十三娘面上的失落,渐渐转化为了苦涩。
她咬着唇,目中已有泪水盈然,抚裙摆的手也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