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2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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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氏面色铁青,身上的气息瞬间冰冷。
秦彦柏这话说得隐晦,其意却分了两层。
头一层意思,自然是在说秦世芳。
当年还是秦世芳想要巴结侯府,这才生出了要将秦彦柏兄妹送入侯府的念头。
可是,若往深处去想,秦彦柏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却是骂了钟氏。
如果不是钟氏这个嫡母一力打压,秦彦柏兄妹也不会搭上秦世芳。而若没搭上秦世芳,他们也不会成为秦世芳手里的棋子,不得不听凭她摆布。
总之,这兄妹二人所面临的一切危难,始作俑者都在钟氏这个嫡母身上。
她钟氏,才是一切祸事的根源,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只消想明白了这一点,钟氏又怎么可能不怒?
若非碍着太夫人的颜面,她真想现在就请出家法,狠狠地教训教训这个满口胡言的庶子!
“三兄有何法可令六妹妹全身而退?”一道清亮的声线骤然响起,让钟氏瞬间自愤怒中脱离而出。
她循声看去,却见说话之人却是秦彦贞。
此刻,秦彦贞正用一种研判的神情看着秦彦柏,眼神中并无亲近,反倒显得有些疏远。
她素来就是疏冷的性子,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并无人觉出异样。唯有与她最相熟的秦彦婉,看出了秦彦贞此刻真实的情绪。
秦彦贞对秦彦柏,应是极为不满。
只是她例来就很淡然,旁人却是看不出的。
“是啊,你又能有什么法子?”林氏此时也接口问道,秀丽饱满的脸上尽是不解。
她是真的没想明白。
秦素与范二郎的婚事几成死结,其中还夹杂着东陵野老的赠言,若想要周全地解决此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也是场中大多数人的想法。
听得林氏所言,秦彦柏却不急着回答,而是将视线往左右扫了扫,方肃然地道:“我接下来要说之事,乃是家事。”
太夫人微微一怔,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立时挥了挥手:“都退下吧,廊外听命。”
一应仆役闻言,自不敢再跟在自己主人的身边,便皆退去了曲廊转角处。从那里是听不见德晖堂中的说话声的。
见房中只剩下了秦府诸人,秦彦柏这才上前几步,行至太夫人的座前,方压低语声说道:“太夫人、伯母与母亲想必也听说了,我与范二郎颇为交好。在外人看来,这是我巴结于他,而其实却是另有原因。在这之前,我曾隐约听到过六妹妹的一些传闻,她似是擅术数,而巧的是,我从范二郎处听说,汉安乡侯亦颇擅术数,且对术数大能极是看中,此外范二郎还说,范家不久后可能还要更进一步,他虽是幼子,却也有与兄长们一较短长之意。”
第601章 拍案起
太夫人一面听,一面微微点头。
怪不得秦彦柏要把仆役们清出去,他此刻所言乃是范家之事,确实不宜于宣之于众。
一念及此,太夫人看向秦彦柏的眼神,便又带上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如果秦彦柏与范二郎果真好到了一定程度,那么,秦家面临的困局,也很可能解之不难了。
此时,秦彦柏的面上仍旧挂着谦和的笑意,对太夫人低声道:“我也不瞒太祖母,其实,范二郎曾提出要我去他门下做事,我是打算应下的。我当时便想着,六妹妹孤身在侯府,乏人照应,我若去做了范二郎的门客,多少也能关照她一些。此外,六妹妹聪明美貌、又擅术数,若能帮着范二郎取得汉安乡侯青眼,令范二郎在范氏兄弟中脱颖而出,想必范二郎也会高看六妹妹一眼。到得那时,身为范二郎的门客,我有绝对的把握劝服于他,令他将六妹妹休退回府。待回府后,六妹妹便可长居于秦家,再不离开,而东陵先生之赠言,不也就此……”
“一派胡言!”秦彦柏话声未落,秦彦贞已是拍案而起。
众人皆惊,不由自主地目视于她。
秦彦贞淡雅的面容上怒意如炽,看向秦彦柏的眼神满是不敢置信。
“三兄此举,却是将六妹妹置于何处?”她直视着秦彦柏说道,语声微带颤音:“让范二郎将六妹妹休弃回府?这话三兄如何能说得出口?休弃回府的女子,一生都只能终老于家中。你要用六妹妹的一生孤苦,换我秦府的福运么?三兄这所谓的良策,和杀人有什么区别?往小处说,你这便是卖族求贵;往大处说,你所为者与卖国求荣何异!枉三兄读圣贤书、奉大儒教诲,却学来这一身的软骨头,我秦彦贞有兄如此,实大耻也!”
说到此处,秦彦贞猛地一拂衣袖,跪在了太夫人面前,目中已然含了泪,哽咽道:“太祖母,您顾念秦氏名声,日夜盼着我秦氏兴旺,您的心情我们都懂。但是太祖母,我秦氏乃是士族啊!士之一字,是有骨头的。若无中间那根挺立的脊梁,我秦氏就算再是富贵煊赫,也还是会叫人打从心底里瞧不起。”
不去看太夫人陡然阴沉的面色,也不去管林氏急得上前要拉扯的动作,秦彦贞陡然臂指身后,语声清朗若双玉相击,铮铮然响彻屋宇:“太祖母,那块德晖堂的匾额,您是想要让人第二次扔在脚下么?我青州秦氏,便一定要靠着旁人的力量才能立起来么?难道我秦氏子弟,就真的那般无能么?”
一连三问,秦彦贞已是滚滚落下泪来,然她的腰背却挺得笔直,直如孤松临崖,万里罡风亦不可摧折。
整个房间安静极了。
这一刻,秦彦柏的面上,终是有了些许尴尬。
饶是他力持镇定,可是,被自家妹妹当众骂到脸上来,他却也没办法做到唾面自干。
他尴尬地笑了笑,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地道:“四妹妹想得差了,我这也是为了六妹妹好,不想让她枉死于范家。”
“三兄就只有这点本事么?”秦彦贞毫不客气地说道,看向秦彦柏的神情带着明显的不认同:“三兄,你可是男子啊!你是男儿丈夫,是顶天立地的儿郎!族中有事,你不想着一肩扛起、不想着护佑弱小,却一心出卖家人,拿旁人的一生换取你自家兄妹的安宁,甚至自甘于败类门下走狗,再附以‘为家族着想’的名义,拉着全家人陪你一起身陷污泥。你……你还是男儿么?我秦彦贞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长?”
她定定地看着秦彦柏,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所有人都是一脸怔然,随后,秦彦昭等郎君们的脸上,便现出了几分愧色。
秦彦贞的话,可算是大大地下了秦氏儿郎的脸,然而她却也一点没说错。
在范氏的面前,秦氏连一点坚持都不敢有,这固然是因为秦家势弱,可是,秦家儿郎立身不正、持心不坚,亦是缘由之一。
这一点,无可辩驳。
此时,秦彦贞已是转向了太夫人,泣泪道:“太祖母,我不同意三兄的做法,三兄此举,就是在让我秦氏阖族都踩着六妹妹的血肉往上走,此事一出,我秦氏从此后将永远无法于人前抬头。”
言至此,她伏地叩首,大哭道:“四娘在此请太祖母严惩三兄,并以除族论处。此等心术不正、阴狠下作之辈,不配姓秦,非除族不可正我秦氏门楣、非去姓不可肃我秦氏家风。四娘自知今日僭越,有失礼仪,太祖母当杀则杀、当罚则罚,四娘绝无半句怨言。”语罢,她再度叩首谢罪,随后起身回至座中,笔直地坐着,再不置一语,唯流泪不止,满面悲愤。
房间里安静得似是连时间的流逝亦消失了。
林氏白着一张脸,死死地按住秦彦婉,不许她再站起来,同时又狠狠地瞪了秦彦贞一眼。
那一刻,她最恨的人,其实是秦素。
若不是这个外室女带了个坏头,她的两个乖乖小女儿,又怎么会效仿那个没教养的贱女那一身的野气?
真真是想想就要怄得半死。
林氏恨得直咬牙,只可惜秦素此时远在九霄宫,并不能让她罚去祠堂跪一跪,以消她心头之恨。
此时,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转去了秦彦柏的身上。
心术不正、阴狠下作、不配姓秦……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难听的骂人的话么?
然而,便是被这样骂得极惨的秦彦柏,至少从外表看来,仍旧温文而雅。
他微微地垂着头,一派安然地立于堂前,并瞧不出任何不妥。而一旁的秦彦梨,却是面色微青。
她转首目视秦彦贞,良久后,蓦地冷声道:“四妹妹言语无状、目无尊长、出言不逊、不顾大局。依我看,四妹妹之举,才是将我秦氏引向穷途之祸首。”清婉的语声如乳莺轻啼,虽说着恶语,却仍旧动听。
应该说,她的这番话,几乎就是照着太夫人的心思念出来的,几乎无一料错。
秦彦柏兄妹二人,果然没一个简单的。
第602章 恶客来
在这满室的安静中,钟氏忽然轻轻一笑,淡声道:“三娘还是先顾着自己才好。”语毕,眼睛往秦彦柏的身上飘了飘,再度笑了笑:“莫要辜负了你三兄的一片爱护之心。”
秦彦梨面色一僵,随后垂下了头。
秦彦柏状似无意地看了钟氏一眼,垂在身侧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随后紧握成拳。
今日所受之辱,他日必当百倍奉还!
他的眼底一片冰冷,强抑下了心底的焦灼。
范二郎怎么一直没动静?若非如此,他秦三郎又怎么会在此时于众人跟前献计,白白地被个贱女骂到了眼前?
秦彦柏的拳头捏得死紧,唇角的笑意却仍旧温润如初。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这些高高在上的嫡女们,必会成为旁人榻上玩物。到得彼时,她们身上的这根骨头,也不知能不能仍旧挺立如昔?
对那一天的到来,秦彦柏委实很是期待。
这般想着,秦彦柏的拳头终是松了开来,唇边的笑意则越发地温厚。
他后退两步,肃然说道:“太祖母恕罪,非是我不肯为族中效力,实是人微言轻。曲中求路,本就艰难,我已然尽力,太祖母如果觉得此计不妥,那么我也无法了,一切听凭太祖母发落。”语罢便垂首退去了一旁。
此时的太夫人,两只手正在发抖。
焦灼、气苦、被冒犯的愤怒,以及被人戳破面皮的难堪,这种种情绪一齐涌上,她苍老的脸上,居然挣出了一片潮红。
“你这……你这……”怔了许久之后,她终是抖着手指向了秦彦贞,胸口气血翻涌,两眼一阵阵地发黑,脑袋里更是“嗡嗡”作响。
秦家的女孩子们,莫非是天生反骨不成?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地大胆放肆,简直就没把她这个家主放在眼里!
她们哪来的胆子?!
是不是她这个太祖母平素太好说话了,才惯出了这么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辈?!
秦素算是躲过去了,谁叫形势不由人,彼时的六娘实力太盛,又出其不意,将太夫人给制得死死的。
可是,秦彦贞却不同。
太夫人眯起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阴沉。
德晖堂中,岂是这些小辈们大放厥词之处!?
当着一家老小的面儿,不停地踩她的脸,难道她还要继续任由别人这样踩下去不成?
看起来,秦家的家规是要好生立一立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四娘才真该跪在祠堂里,陪着秦彦雅一起好生思过才是!
太夫人眯起的眼睛张大了些,面上寒意深重,方欲张口说话,不料,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大的喧哗。
太夫人张开的口立时闭上了,凝目看向德晖堂院门的方向,面上浮起了些许紧张。
这倒也不是太夫人胆子小,实是被秦素大闹了那一场后,她现在已经有些杯弓蛇影,生怕再有什么人来发一回疯。
“太君姑稍候,我这就叫人去瞧瞧。”钟氏此时已经站起身来,面上带着几分肃然。
太夫人没说话,只微微点头。钟氏便行至门边,招手唤来阿柳,轻声吩咐了她几句。
阿柳领命而去,钟氏便回至太夫人身边,柔声道:“太君姑还是先喝口水罢,今日事多,您也别太劳神了。”
劳神太多就会得病,病了却也好,免得总给人添堵。
钟氏腹诽不已,然一言一行却仍是温婉典雅。
太夫人此时的心思都在外面,闻言却也没说什么,钟氏便细心地将蜜水换了温的,奉至了她的手边。
便在此时,却见周妪一脸惶急地从外头跑了进来,见了太夫人连礼都未行,只急声道:“太夫人,出事了。汉安乡侯府的范大郎,带着好些侍卫闯进来了。”
太夫人猛地抬起了头,满是皱纹的脸上,已是血色尽失。
“这是怎么回事?”房间里响起了林氏慌乱的语声,“难道范家知道六娘出事了,所以就找上门来了?”
“不可能。”钟氏立刻摇头否定:“消息哪有那么快传出去?我看是为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