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2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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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声嘶力竭地喊着,几乎便是在大声吼叫。
然而,这声音混在众尖叫声、嚎哭声与咒骂声中,根本就没人听得见,包括萧义在内的萧家仆役早就被众逃命的裹挟住了,根本就没办法去执行萧大郎的命令。
便在此时,萧公望父子身后的花厅处,忽地又爆出了阵震天响的哀嚎:“快来人哪,老郎主昏倒了!”
萧公望的身子晃了晃,若非有萧大郎扶着,他几乎根本站不住。
下死力扶着萧大郎的手,萧公望颤巍巍地回身看去,却见在花厅前的石板地上,他的父亲萧以渐已是合身倒卧,显然是才从花厅里赶过来,便看见了箱子里的这两具死尸。
萧公望的脸色越加惨白,正想上前探看,却不妨旁边冷不丁地跑来了个小厮,他跌跌撞撞头撞在了萧公望的身上,随后慌张地禀报道:“快……郎主……不好了……老夫人她听说了卷棚里的事……已经厥过去了……”
满世界的惊呼与惊叫,满世界的混乱与仓惶。萧公望只觉得脚下的大地在不停在晃动,头顶的天空也摇晃得像是下刻就要倾覆,而迎面飞来的细密雨雾则变成了冰冷的钢针,篷篷地扎在他的脸上、他的身上。
萧氏自作孽,阖族不可活!
他的脑海中像是藏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那声音不住地、反复地大声嘶吼出这十个字,刺得人耳鼓生疼。
萧公望想要说些什么,然而他张开嘴时,却喷出了口艳红的鲜血,随后他整个人便猛地朝后倒去。
几乎与此同时,在花厅门前昏厥的萧氏老郎主——萧以渐,却莫名地从阵混沌中清醒了过来。
他张开眼睛看向片混乱的庭院,面色惨白、嘴唇乌紫,双颊泛出不正常的潮红,双眼睛却亮得犹如两盏灯笼。
呆看了会后,他忽然抬手,推开了围绕在旁的众人,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以种他这个年纪的人绝不该有的敏捷动作,“嗖”地下窜向了卷棚的方向。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突然手舞足蹈地大笑起来,披头散、状若疯颠,边足狂奔边还出了颠狂的笑声:“我就知道……总有天你们会回来的……我对不起你啊九川,我不该窃了你的姓氏……哈哈哈……你死在我手上也是活该……哈哈哈……我不是庶民,我不要做庶民!我是士族,从此以后我就是士族!我才是萧氏郎主……你去死……你去死吧……”
他疯狂地大声笑着、叫着,甩开身后妄图扶住他的老仆,路上撞过无数的贺客与仆役,面朝前狂奔面狂笑着道:“我就是萧以渐,萧以渐就是我!我才是士族,萧以渐……九川兄……你的姓氏为什么不能给了我?我比你有才有貌,我比你更有雄心壮志,只因我出身庶族孑然身,所以我就活该做你的门客,听你指派么?!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要出人头地!九川兄……哈哈哈……我才是九川,我才是萧以渐……”
第486章 庶冒士
萧以渐一路狂呼乱叫,直到看见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萧公望时,他才陡然停住了脚步,面上瞬间涌出一种又惧怕、又嫉恨、又艳羡的神情来。
他猛地用手捂住了脸,抖着嘴唇,拼命地摇着手:“你别过来……别过来……你不要过来……我只是不小心推了你一把……九川兄,我只是不小心……我是你的好友啊……九川兄……我不是故意推你们掉下断崖的……你夫妻二人心地最好……九川兄饶命……九川兄饶命……”
他猛地跪倒在地,向着昏迷的萧公望“梆梆梆”地磕着响头,额头上很快便被他磕出了一大块乌青,那乌青又很快地破了皮,渗出了殷红的血来。
可萧以渐却像是根本不知道疼,仍旧拼命地磕着头,口中不住地叫着“九川兄饶命”。
饶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萧以渐此刻的形容举止也委实太过显眼,有不少人都看见了,更有不少人将他的话听得个真真切切。
萧以渐,字九川。
他口中叫着的,正是他自己的字。
而奇怪的是,他叫着自己的字时,却分明像是在叫着另一个人。
直到那一刻,那些贺客中一些久居江阳的人,才突然想起了一件旧事。
五、六十年前,江阳郡闹过一场极为严重的匪乱,彼时的萧氏还不算大族,因而在匪乱中死了不少人,尤其是萧以渐这一房,最后只活下了他一个独苗。
而现在,这棵独活下来的独苗,却对着自己的亲儿子,高呼着“九川兄饶命”。
他口中的九川兄,到底是谁?
这世上难道还有另一个字九川之人?
还有,那一句“窃了你的姓氏”,又是何意?
难道说,这棵活下来的萧氏五房独苗,竟然不是原来的那个萧以渐,而是有人冒名顶替不成?!
毕竟,当年萧以渐只是旁枝,与平城主家往来稀薄,且又逢着乱世,被人冒名顶替也并非不可能。
而如果此事果然是真,那么,眼前的这位“萧以渐”,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莫非就是他方才疯言疯语所说的“庶民”?
以庶冒士,这可是要流配的欺天大罪啊!
比起萧家寿宴上突然冒出来的无头死尸来,这后一个消息委实太过惊悚,几乎叫人不敢细想。
在萧以渐状若颠狂,高喊“九川兄饶命”之时,贺客中那些还能用上脑子的有心人,渐渐地便停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萧以渐。
那一刻,他们的眼睛里泛出灼灼的光,而他们的脸上,则露出了一种先是迷糊、后是恍然大悟的神情。
为什么萧公望始终压着萧二郎,不让他入仕,直到他年满二十二岁时,才终于允他去过郡议?
为什么有传言说萧氏曾牵进了什么大事之中,很可能会惹来大麻烦?
为什么萧氏突然关停了族学,却又让族中子弟去别家附学?
这一切,莫非都是因为——心中有鬼?!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萧氏这些年来从不出大风头,以萧公望任江阳郡相之势,却偏偏行事格外收敛。
原来,这些看似清高出尘的举动,是有着更深层的含义的,并不是不重名利,而是……根本不敢太过张扬!
因为经不起推敲,怕名声太响被人问起根底,所以才故意摆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来。
一定是这样的。
这简直就是虚伪!
太虚伪了!
莫要说萧以渐人老发疯,满口胡言。就算他年纪大了经不得吓,也不可能连自己的士族身份都要抹去,还要口称自己为庶民?
这世上有这样的疯子么?
萧家一定有问题,且还是大有问题!
那一刻,人群中亮起了更多的眼睛,而那些眼睛看向萧以渐与萧公望时,渐渐地便没有了平素的仰慕与艳羡,而是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乃至于鄙夷。
如果萧以渐以庶冒士之事为真,那么,江阳郡的士族之中,将再也不会有萧氏这个名号。
即便退一万步说,此事乃是萧以渐老糊涂了胡言乱语,萧氏仍旧为士族,可是,这寿宴上冒出的无头尸又怎么解释?萧家如今势头这样旺,眼红的人可不少,谁知道背后又会不会有人推波助澜?
萧氏这回真是摊上大事了,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萧氏危矣!
几乎是一夜之间,那些意图与萧家联姻、巴结萧家的士族,一个个地便都没了影儿。而发生萧家寿宴上的事情,则以一种野火焚原之势,迅速在整个江阳郡传播了开来,甚至还传到了汉嘉郡。
这也是合该萧家倒霉,难得大操大办了一回,贺客遍及两郡,却不想竟叫无数人亲眼目睹了这场闹剧。而那些“恭逢盛事”之人,又怎么可能不将这个绝对堪称秘辛的消息传出去?
就算是萧家想捂,也根本捂不住。
于是,四月初七这一日,江阳郡萧氏就像是一个最不要脸面的官伎,当着两郡无数士族的面儿,亲手脱下了身上华丽的外衣,露出了最不堪入目的丑陋内里。
此事,震动全郡,波及州府!
益州刺史闻讯后,连夜派出人手前往平城萧氏大宅,查验萧家族谱与阀阅,更派员前往萧氏五房当年所住的埒县,寻访当地年高者询问详情。
不过,埒县地处偏僻,离平州极远,来回一趟至少需要半个月,因此,刺史派出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只传过一次口信,说是找到了当年认识萧以渐的几名老者。
秦素收到消息的时候,人已到了九霄宫,开始她为期一个月的“静修”。
九霄宫便建在青州城北门外的九浮山上,是青州为数不多的道观之一。
说起来,这九霄宫虽有个宏伟的名号,实际上却是座很小的道观,比之白云观不知差了多少。
好在这地方虽小,却也是色色齐全,道观内亦有山门、殿宇、静室、山房等等,一应建筑皆依九浮山的山势而为,又借着半山腰处的一挂瀑布,得来了些许灵气。
秦素静修之处,便在九霄宫中最为幽静的离境山房。
这是一所倾斜向上的院落,院中约有房舍五六间,依山借水,错落有致,尤其是院中的一株老枫杨树,如今翠叶离披,垂坠出满院的浓荫,极是宜人。
第487章 九霄宫
四月中的天气,正是夏气稍近、春意渐消的时节,九浮山南麓的山道上,有株颇有年头的桃树,开了满树芳菲。
秦素立在花下,施施然地望着山顶上氤氲的云霭,心情大是畅快。
初听到萧家的消息时,她委实是震惊的。
没想到她送给萧公望的“炸尸礼”,居然能炸出这么件大事儿来,她对此深感意外。
当然,这意外之喜,她却是闻之欣然的。
阿燕与冯茂这两具尸身,总算派上了用场,也不枉她当初受了那么大的惊吓。
五十里埔那晚,秦素叫阿臻留下这两具尸身之时,便打算着要好生利用起来,其后她便想起,萧公望的寿辰便在四月初七。
前世时,萧家的这场寿宴可谓风光时,秦素虽不曾亲临,却也曾听过左四娘不止次的炫耀。
秦素最初的谋划是:在萧公望的寿宴上送去两具无头尸,将萧家的名声先搞臭,再留下些似是而非的线索,最终将萧家当年与赵国将军暗中勾结、陷害桓家的事情给抖出来。
只要此事以江阳郡为中心向外散,则桓家与太子这两头便都摘出来了,到时候自有桓家来收拾萧家。到得那时,太夫人与林氏自然不会再巴着萧家,肯定是能离多远离多远,秦家头上的刀子便也少了柄。
可秦素却万没想到,她这里才走了第步,那头便把个萧以渐给吓疯了,直接便抖出了个更大的秘辛——假萧以渐当年谋害真萧以渐夫妻,冒名顶替,以庶冒士。
有了这么个大秘密,秦素接下来的几步后手几乎都没了用,轻易便将萧家给扳倒了。
暖风拂过,吹下几片细碎的花瓣,秦素摊开手掌接了,眉眼间皆是笑意。
“女郎在这里呢,叫我好找。”身后蓦地响起了阿栗的语声,秦素转眸,便见阿栗捧着盏茶走了过来,面走面还拿着布巾拭汗,笑道:“您在殿前说要喝茶,我端过去时您又不在了,我便猜着您又跑这里看瀑布来了。”
说话间她已走到了秦素身边,拿眼睛剜了眼旁边侍立的阿臻,道:“傻站着跟个柱子似的,也不知道给我递个信儿,女郎这会定是渴得很了。”
身为秦素身边的头等使女,对于“只有几把子蛮力”的阿忍与阿臻,阿栗是很瞧不上的,认为她们根本就没学会怎样做个贴心懂事的使女。
阿忍倒也还好,她沉默寡言,做事也有几分聪明劲儿,阿栗对她也算满意。唯有这个阿臻,仗着生得美貌,眼睛长在头顶上不提,做起事来也笨手笨脚的,到现在也没个使女的样子,阿栗每回见了阿臻,便都要教训几句。
秦素便掩了唇笑:“罢了罢了,阿臻虽笨些,人却是顶顶忠心的,阿栗也别怪她。方才是我要她陪我说话来着。”
阿栗的嘴巴鼓了鼓,到底没再说什么,上前服侍秦素喝茶。
秦素其实也不是很渴,略饮了几口便搁下了,笑道:“有劳你了,茶你先端回去吧,我会便回九霄宫去。阿臻且先留下,我还有话要说。”
对于秦素的吩咐,阿栗是从不会有违的,闻言便应了个是,又不放心地叮嘱了阿臻好几句,方才离开了。
秦素便转向阿臻笑了笑:“阿栗是我的大使女,我很信任她,她也是为了我好,还请你多担待些。”
阿臻到底是李玄度的人,秦素也不好真拿她当使女来看。
阿臻闻言却是脸郑重,躬身道:“女郎言重了,属下不敢。女郎如今便是我的主公,主公有令,我必遵从。主公若有差遣,我等也必遵行无误。”
自五十里埔之事后,阿臻对秦素已是完全地信服,态度上也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