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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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堵咳嗽了一声,端足架子走上前去,拿腔拿调地道:“阿承,你回去告诉陶夫子,大郎君没有回信。”说着他便在怀里掏摸起来,好半天才摸出了一枚大钱。
他一脸剜心挖肺的痛苦表情,将这枚大钱交给了阿承,忍痛挥手道:“赏你的,拿去吧。”
这可是他好容易才省下来的钱,别看他叫着“阿堵物”的阿堵,可他的身上却是没有那些阿堵物的,他这名字叫得真是冤。
阿承恭恭敬敬地接过了钱,顺手便解下了腰上系着的一个麻纸包儿,双手高举过顶交给了阿堵,一面还客气地道:“谢堵兄赏钱,这是我在路上买的扭股糖,您留着尝尝吧。”
阿堵眉花眼笑地接了糖,飞快地揣进了袖子里,随后便一本正经地道:“你也太客气了,跟你堵兄这么客气干嘛。”
阿承忍着笑应诺了一声,便退出下去。
他今日是出来给秦彦昭买笔墨的,恰好出门前遇见了陶夫子,顺道儿便来到薛府替他送信。
方才进门后,接待他的便是这个自称“阿堵郎”实则叫阿堵的小厮。
阿承看他也不比自己大几岁,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架子搭得那叫一个足。
阿承知道,这是薛家的仆役,是他们大陈冠族仆役,莫说是秦家了,就算是汉安乡侯亲自来了,见着阿堵那也得客客气气的,一点不敢怠慢,可见这些冠族的仆役面子有多大。
也正因如此,阿承便也对阿堵很是奉承,虽没套出对方多少话,却知道了一件事:薛家二郎君到平城了。
这个消息他要记下来,过一会告诉阿昌。
阿承坐在牛车上,皱着眉头用心记下了这件事。
说起来,这个阿昌便是六娘子从上京派来的人。据阿昌偶尔提及,他以前是在上京城地专管给人送水的,不过,他并不知道六娘子这个人,他只是奉了自己救命恩人的指令,在平城开了一间米铺,顺带传递消息。
阿承与阿昌能够联络起来,靠的是信物,两个人之间却很少交谈。而阿承手头的信物,则是周妪在上京地动后的那几日转交给他的。
有了这件信物为证,阿承每隔上一些日子便会去米铺,将秦家的消息写下来,转交阿昌。
今日恰巧遇见了廪丘薛二郎的小厮,阿承本能地觉得这消息重大,不可忘记。
第391章 愿附学
因正下着雪,所以牛车走得并不快,阿承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暗地里估摸着,天黑前应该能赶回青州。
按理说,青州城中也有笔墨铺子,里头的东西虽不说多好,却也齐备。不过,自上回遭贼偷了几块墨后,秦彦昭便对墨锭有了种极度的渴盼,似是要将上回丢掉的东西补回来一般,三不五时地便命阿承去平城最大的积古斋买墨锭、砚台等物,越名贵越好。
这对阿承来说自是好事,他正好有理由时常往阿昌的铺子里跑,顺便买些蒸饼、热糕之类的带回去,旁人也不会起疑。
未初三刻,阿承自积古斋出来时,手中却是空无一物。
今日积古斋盘账,大掌柜的去东家宅子里交账去了,店中名贵的笔墨都被锁着,由大掌柜的亲手管着钥匙,他人不在,阿承自是也只能空手而回。
由积古斋去阿昌开的“昌兴米铺”有一条近路,阿承便也没乘车,只叫驭夫在原地等着,便步行往米铺而去。
走在宽宽的石板路上,阿承只觉得今年冬天的雪下得古怪,落地不化,跟粉末子似的,扑在身上也不怎么化。
他将斗笠往旁推了推,一面便不着痕迹地四下打量着。
这条路便是萧府所在地,昌兴米铺便在离这条路两个路口的长兴街上。
阿承略略放慢了脚步,眼角的余光拢在萧家的大门处,蓦地微微一顿。
萧家的大门居然在此时打开了,有几个仆役从旁边的小角门里走了出来,跑到大门处弯着腰卸门槛,看情形,应该是有车辆进来或出去。
阿承的脚步渐渐放慢了下来,瞥眼却见路旁聚着几个闲汉,拢着袖子在那里看热闹。
大户人家的事情总是能吸引小民的视线,萧氏在江阳郡也算望族,一举一动自是引人注意。
阿承见状,索性便也往那群闲汉的方向凑了凑,一面便竖着耳朵,试图听清萧家仆役在说什么。
可惜那几个仆役只闷头折门槛,半句话不说,不一时门槛卸好了,他们便又垂着脑袋守在门边,不知在等什么人。
阿承直等了好一会,方才听见了一阵马蹄声响,旋即便见两匹毛色油亮的高头大马从门里小跑着出来,旁边有两个马夫模样的人在控着缰绳,再过了一会,又有五、六名健仆合力推出了一辆很精致的马车,众人一起将马套上车子,随后又是一小队侍卫骑马奔了出来。
阿承头一回瞧见这种场面,只觉得萧家的排场真是不小,倒也瞧得津津有味。
那些侍卫出来之后,很快便注意到了聚在一旁看热闹的这群闲汉。侍卫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见状,双眉一竖,面上划过了一丝明显的戾气。
他蓦地提缰纵马,向着阿承等人直冲了过来,同时“呛啷”一声拔剑出鞘,以剑为指,断喝道:“尔等,还不散开!”
他的来势极其凶猛,更兼他手上还拿着把明晃晃的剑,那些闲汉哪里还敢再看,“呼啦”一声便四散而去。
阿承也只得随着人流往旁边退走,脚步却略略放慢了一些,耳听得身后传来了轻细的脚步声响,随后便听见一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声音响了起来,应该是在吩咐那驭夫,道:“去秦府。”
此三字一出,阿承的耳朵一下子竖了起来。
那妇人似是个管事妪,说话很有分量。驭夫听了她的话马上便应了一声。那管事妪的语声停了停,便又重新响了起来,仍旧是在吩咐仆役干活:
“你们几个将东西护好,这可是要赠予秦氏族学夫子的贵重之物,便是缺了一个角,你们也赔不起。”她颐指气使地说着,语声赫赫,那几个仆役喏喏连声,而阿承却是大吃了一惊。
秦府?族学?
这还真就是往他们秦家去的。
说起来,萧氏与秦氏本来很是交好,只是后来秦氏阖族守孝,而萧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从此便没再登过门,两下里便有些疏远了。
可是,今日萧家的人却要往秦家去,且还提到要给秦家族学的夫子送礼,这倒真是颇叫人费思量的。
阿承拢手往前走着,耳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却是方才喝退他们的那个侍卫在往回走,另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道:“老大,夫人出来了。”
原来是萧夫人。
阿承心中有了数。
想想也是,如果是萧家郎君出门,跟车的怎么可能会是管事妪?还有那辆马车也着实精致小巧,确实是女眷坐的车子。
想到这里,阿承便又皱起了眉。
萧夫人亲自拜访秦家,给秦家族学的夫子送礼,这话怎么听怎么古怪。
阿承觉得自己的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了。
此时的他真恨不能停下来好生地听个仔细,可惜却是不能,他只能尽可能不露痕迹地放慢脚步往前走,一面竖着耳朵听身后的动静。
那管事妪耍完了那通威风,便没再说过整句的话。阿承的耳朵向来很尖,他隐约听见身后似是传来了女子低柔的语声,那女子每说一小段话,管事妪便要响亮地应一句“是,夫人。”
很显然,那个语声低柔的女子便是萧夫人,而那个管事妪则正在听她的吩咐。
萧夫人也不知向管事妪说了些什么,直说了好一会,阿承此时已然快要转过街口,直急得鼻头冒汗。
便在却此时,他的身后忽又传来了那管事妪的声音,只听她说道:“夫人何必担忧?您主动登门便是最大的诚意,萧家子弟去秦家附学,那可是秦家的荣耀,秦太夫人定然会很欢喜地便应下的。”
她这话说得很有些洋洋自得,语声也并不低,至少阿承是听得个一清二楚。不过,却也只听到了这一句而已。
管事妪话声方落,萧夫人便低声地说了句什么,像是喝止了她,随后便再无声息了。而阿承这一刻也已转过了拐角,身后的动静再也听不见。好在此处也远离了那队侍卫的视线,于是他便干脆停下了脚步,假装掸雪整理衣裳,立在巷口瞧动静。
第392章 折梅蕊
数息之后,萧家车马便声势浩大地驶过了路口,阿承回首看了一眼,却见那车子行走的方向,正是通往青州的城门方向。
他走出巷口,目送着那队车马渐行渐远,小脸上露出了些许沉思。
他方才听到了一个并不陌生的词语——附学。
记得刚去秦彦昭身边服侍时,他便曾听秦彦昭说过,以前秦家的几位郎君都是在萧家的族学里上学的,像这种去别的族学上学的情形,就叫做附学。
想到这里,阿承的小眉头便皱了起来。
方才那个管事妪说什么“萧家子弟去秦家附学”之类的话,这意思是不是说,萧家……要去秦家的族学附学?
可是,萧家没有自己的族学么?
阿承皱眉想了片刻,眼睛忽地一亮。
他想起来了,去年萧家的族学已经关停了,秦彦昭曾有好几次唉声叹气地说无处上学,直到秦家开始修建自己的族学,秦彦昭才又精神了起来。
阿承一面想一面点头。
是了,萧家自己的族学没了,而秦家的族学最近却很是出名,主要是里头有一位学识渊博的陶夫子,据说这位陶夫子的学问非常好,族学里的另两位夫子对他很服气。
一个没了族学,一个族学开得正好。所以,萧家夫人就要去秦家拜访,目的是为了让萧家的子弟去秦氏族学附学。
阿承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他不由自主地便笑了起来,心中涌起了一股自豪。
自从开建了族学,秦家在郡中的名声渐渐地便好了起来。以前人家说起秦家时,除了说句“豪富”就没别的了,可现在他们再说起秦家,便会说秦氏“有志气”、“家风好”什么的,连他这个仆役听着都开心。
就算年纪小,可阿承却是个心中很有数的,知道萧家在江阳郡的地位一向比秦家要高。如今萧家要去秦家附学,这可不是长脸的事儿么?
阿承眉开眼笑地想着,转身便往长兴街的方向走去。
他的运气真不错,这半天的功夫竟得到了两个很重要的消息,再加上秦家发生的一些琐事,他有预感,他这一次带给六娘子的信,一定又够写上好多字的了。
他加快脚步往前走着,小脸上挂着欣喜的笑意。一阵风拂面而来,细细的雪片扑到了身上、脸上,略有一些冷,而阿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
那一刻,他的心中满是欢喜,一颗心也像是飞去了半空。只要一想到在为六娘子做事,他就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开心地走着、跑着、跳着,脚步欢快地穿过重重细雪,小小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街口处……
离着腊日尚还有些时候,上京城中已有了几分岁暮的热闹气息。
天气还是冷,连着数日的大雪,让整座城市皆被白雪覆盖,街头巷陌时而可见扫雪的翁妪,又有调皮的幼童去掰檐下的冰棱来吃。
大陈的旱情并未影响到这座繁华的城市,比起偏僻小城的萧瑟与都城的压抑,上京的岁暮气氛反倒更浓,虽不及往年歌舞升平,却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位于新昌街的杜氏宅中,杜十七正站在一株蜡梅树下,拿着小银剪子剪花枝。
大雪下了几天,她便在屋中闷坐了几于,今日恰巧放晴,大使女彩萱怕她闷出病来,便一力劝她出来散一散,于是,杜十七便想起了花园里的这株蜡梅,遂带人过来折花。
身为士族,襄垣杜氏自也少不了风雅的爱好,便如这雪,通常都是不去扫的,由得它堆积在那里,因此,这花园里亦是一片霜华素锦,唯那石子小径被清理了出来,好供赏雪的主人们行走。而杜十七这一路走过来,裙角都没湿上半寸,可见这路扫得有多干净。
蜡梅开得极好,黄玉一般缀于枝桠。杜十七转动着手里的银剪,在花枝间挑拣了一会,便百无聊赖地转首去看天,白皙文秀的脸上,有着一抹淡淡的惆怅。
何氏已经连续数月没有给她写信了。以往至少也是一月一封,可如今,却是久久沓无音讯。
大抵何氏已经把她给忘了吧。
杜十七捏了捏银剪,细细的眉毛蹙了起来。
认真说来,这也怪不得何氏。
何氏可是杜三郎的生母,母凭子贵,在大都杜府那也是过得风生水起,而她杜十七却是个死了生母的小小庶女,两相比较,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却是落在尘土里,差得实在太远。
虽然使尽浑身解数终是搭上了何氏,可杜十七却知道,她的机会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