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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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桓家也是可怜。
他们至死都不知晓,真正在背后操控着杜骁骑的人,其实是中元帝,而杜家之所以向桓家主动示好,也是出自中元帝的授意。
搁下茶盏,秦素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想这些又有何益?
大陈七姓之间的关系本就错综复杂,为了一个桓氏,中元帝也算是苦心孤诣,想必,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罢。
秦素摇了摇头,抛开这些纷乱的思绪,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此刻。
阿鬼带来的布囊便搁在案上,如今,这才是她最要紧的事。
她凝了凝神,便伸手解开了布囊,将里头的东西依次取了出来。
囊中的物事只有三样:一只小小的布袋,袋中盛着些药粉;一方微泛沉绿的砚台;一块黑中带着碧色的古墨锭。
秦素端详着这几件东西,清凌凌的眼睛里露出笑来,当先将药粉拿到眼前,轻嗅了一会,旋即点了点头。
这药粉的做法,还是她前世从隐堂那里学来的。
莫要小看这袋药粉,这可是上好的迷药,无色无味,只消一小匙,便可起到奇效。
重生日久,秦素对许多事情的记忆已然模糊,这药粉的配方还是她好容易才回想起来的,上一次去飘香茶馆之前,她便给阿妥捎去了药方,如今看来,阿妥行事果然妥当,药粉已经配得了。
第314章 印青笺
秦素将布袋打开看了看,见里头的药粉呈灰白色,气味浅淡,一如她记忆中的模样,她心下更是满意。
这些药粉,是为着以后不时之需而准备的。
秦素很清楚,终有一日,她还是要回到青州,回到她曾经的身份与日子中去的。
既是如此,这迷药便总有用到的时候,不说别人,只说西院的那对兄妹——秦彦柏与秦彦梨。只要有这二人在,青州的日子绝消停不了,身上若不备着些药,秦素可没把握纯靠手段赢过这两位。
笑吟吟地将药粉藏了,秦素便又去看余下的两样事物。
这砚台与古墨,还是上回在阳中客栈的那一夜,秦素从秦家的郎君那里盗来的。若她没记错,这方砚台是秦彦直的,古墨则是秦彦昭的。
此前,她叫阿妥留下这两样古物,便是为着今日之用。
将砚台与墨锭小心地搁在案上,秦素便站起身来,先行至窗前将窗扇合拢、销严,复又重新检查了一遍门栓,方才坐回原处,向砚台中倒了少许清水,以碧墨研磨起来。
纸笺可以作旧,然墨迹作旧之法,秦素却从没学过,所以她才会留下这套古砚与古墨。
秦素细细地研着墨,未几时,一阵清雅明洁的墨香,便在房间里弥漫了开来,比普通的墨香更加芬芳怡人。
此二物皆为上好的古物,那香气自与别物不同。秦素之所以关门阖户,便是不想叫这墨香外泄。
见砚中墨汁已足,秦素便从一旁的包袱里拣了一管狼毫,复又小心地从袖中取出了那张作旧的青笺来。
那笺纸此刻已不复最初的靛蓝,而是微有一些泛黄,不过色泽却仍旧清透。
秦素将青笺抚平,便在上头写起字来。
若有人在房中,一定会惊异于秦素写字姿势的怪异。
她竟是以左手执笔,颤巍巍地向那笺上写字。写出来的字不仅歪斜不堪,且还是忽大忽小,就像是那写字的人手抖得厉害一般。
虽然字迹十分难看,且也堪堪只写了不上二十字,秦素却写得极认真,几乎是一笔一画地在纸上描着。
待写罢了字,秦素的额头已然见汗,她也顾不得拭,先将青笺搁在一旁晾干,随后便小心翼翼地探手入怀,自衣襟里解下了那枚一早便刻好的檀木印。
近一年的贴身佩戴,这枚檀木印已是通体乌红发亮,泛出一种隐约的光泽,瞧来十分喜人,那印章的边角常年被衣物摩擦,呈现出了一种自然圆润的弧度,越发有种陈旧之感。
秦素拿着印端详了一会,便将印章朝下,印在了那一小砚的墨汁中,复又在青笺上挑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盖下了一枚墨印。
墨汁酣浓的黑色钤印落上青笺,玄青二色交织出一种清冷的色调,那“大巧若拙”四字刁劲有力,隐着一股子张扬与霸道,两相对比,实令人见之难忘。
盖下那个墨印后,秦素便又忙着清洗砚台等物,一面反复推敲着前世听来的那件事,又从不同角度观察着那页青笺,寻找可能露出的蛛丝马迹。
待将一应用物收拾干净后,秦素终于点了点头。
应该便是这样。
根据她的所见、所闻与所知,再结合前世偶尔观察到的某些情形,秦素基本可以确定,她伪制的这张青笺,就算不是天衣无缝,亦可称得上八、九不离十。
若有一天,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就算有些许差错,秦素亦可以年代久远为由,将事情周全过去。
如此一来,她最后的退路,亦终将完成了。
秦素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事,便是将这青笺埋在地里了,此事必不能假手于人,所幸事情不算太紧迫,完全可以等回到青州再行处置。
一面在心中忖度着,秦素一面便又行至方才的墙壁边,侧耳细听。
隔壁雅间的谈话已近尾声,周木正用一种胆小怕事的腔调说着话:“……林二郎君,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似是极为胆怯:“那壶关窑本就不是您的,您用什么法子去拿契纸?那契纸就锁在人家家里呢,您怎么拿?难不成还能去抢不成?再者说,这件事与我又有何干?我一介庶民,小老百姓,哪来的那么多法子帮您?您还是另找他人吧。”
“周兄,周兄,你一定要帮我这一回。”林守诚的说话声并不高,然语气里隐约的兴奋与急切,却是十分明显,“那钟景仁得了这么些年的好处,也合该出点血才是。再怎么说我们林家和钟家也沾着亲,没的我林家有难,他钟家不说帮一把,倒还在旁边看笑话,这又是什么道理?”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些话,语气中含着恨意,还有压抑不住的贪婪以及幸灾乐祸:“再者说,我欠的那七千金,也就那窑厂才能够得上还债啊。老周你是不知,那砖窑每年出得好砖,壶关砖在大陈也是极有名的。便只说那块地,也能值上不少钱。若是能拿这窑厂抵了债去,我还能白落个几千金呢,到时候总少不了周兄你的好处。此事并不难,你听我说,我有法子的……”
他说话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秦素这边便听不清了。
不过,她也并非真的要听清他说了什么,左不过是那些事罢了,她交给阿鬼的那包药可是上好的东西,虽不及沉香梦醉,却也不遑多让了。
秦素慢悠悠地行至窗前,启窗而视,却见那日影已微有些偏西,正斜斜打在榆树叶儿上,那灰蒙蒙的一层绿,瞧在眼中便愈加燠热。
她自一旁的凭几上拿起纨扇,闲闲地把玩着。
再过几日便是七月七日,这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节日,本朝向例有“七月初七,晒书晾衣,守夜复拜星”的风习。是日,家家户户皆会在白天晒书或晒衣裳,夜来则洒扫庭院,排筵铺席,席上会备下酒果并洒上香粉,再向着河鼓与织女二星祈愿祝祷,士族亦会举办夜游宴,邀亲朋赏玩取乐。
据秦素所知,钟家每年皆会于七月初七邀请林家全家来府中夜宴,对林守诚而言,这可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第315章 巧脱手
秦素摇着纨扇回到美人榻边坐了,闭目养神,没过多久,便听见隔壁传来了一阵开门启户之声,旋即便是脚步声响,还有低沉的男子说话声,却是渐渐行远,看样子是往楼下去了。
秦素立时便起了身,行至窗边往外瞧,约莫小半刻钟后,便见林守诚满面红光地走出了茶馆的大门,整个人看起来精神抖擞,一扫来时的颓丧之气。
秦素见状,眸中便漾起了一丝讥意。
她的两位舅父眼红钟家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实上,林家上上下下都对钟家眼红着呢,如今正逢着这样天大的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女郎,人走了。”门外传来了阿菊的声音,语声颇轻,“周叔也在这儿呢。”
秦素应了一声,先将一旁放着的幂篱戴上了,方才上前开了门。
阿菊与周木一同走了进来,周木反手便带上了门,随后便与阿菊一起向秦素行礼,阿菊还悄悄地道:“女郎,事情都妥了。”
秦素笑道:“我差不多也皆听见了。”复又向周木道:“周叔办得好差事。”
周木沉声道:“不敢。女郎神机妙算,我等不过是听女郎调遣罢了。”
此刻的他态度沉稳,那张黝黑的脸上再不复方才的憨态,反倒显现出一种精明来。
秦素便摇头道:“我那谋划也只是个大概,具体行事还是要看周叔。”说着她便向阿菊看了一眼。
阿菊愣了愣,好一会后方才明白过来,秦素这是有话要与周木私下交代,她“哦”了一声,便又躬身道:“女郎,我先去外头守着门。”
秦素不由笑了起来。
阿菊也并不是太笨,就是有时候还不大习惯服侍人而已。
待阿菊退出去后,秦素便延了周木入座,亲手斟了一盏茶递了过去,方缓声道:“还要请周叔详细说说,那林守诚是如何安排的?”
周木于座中欠身接过茶盏,道了声“不敢”,方才说道:“回女郎的话,我已诱得那林二郎趁着七月初七夜游之时动手了,过两日我再引着他去阿鬼那里买药。还有宝盛与金银坊这两处,我一会便会叫人去知会,只要林守诚那里一拿到契纸,他们那里便会立刻知晓。”
“好极。”秦素颔首说道,语声中含了喜意,“如此一来,此事便再也无回头之路了,就算是钟景仁回来了,契纸押在旁人手上,那壶关窑……只怕他也拿不回来了。”
这块最烫手的山芋,终于不声不响地从秦家的手上甩脱了。
秦素抑住满心的欢喜,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一脸的怡然。
周木抬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秦素见状,便问:“周叔有话,但说无妨。”
周木的面上涌起了些许迟疑,停了一会,方压低声音问:“女郎为何偏偏挑中了金银坊与宝盛?这两处……似是极不寻常啊。”
“哦?”秦素在幂篱下挑了挑眉。
她自是知晓这两处不同寻常,若是寻常了,她还看不上眼呢。可是,周木一介庶民,竟然也有这样敏锐的嗅觉,这倒是颇叫人惊奇。
她饶有兴味地看向周木,故意问道:“此话怎讲?”
周木便沉吟地道:“女郎恕罪,这也是我自己瞎琢磨出来的。我在坊间走动得多了,自是知道,那放贷的钱庄与赌坊一样,皆是亦黑亦白的货色,其背后也必定有大人物或大族支撑着。说起来,我这些日子冷眼瞧着,那宝盛与金银坊的后台,都很扎手。我还听人说,那宝盛背后的人,要么姓周、要么姓杜。至于金银坊背后的主人,那更是了不得了,据说是……”
说到这里他便息了声,只伸出一根手指,向着天上指了指,复又以极轻的声音道:“不是老大,便是老二。”
居然全都被他猜中了。
秦素几乎有些赞叹起来。
的确,金银坊就是大皇子暗地里开的,而宝盛背后的主子,也的确便是位列七姓之一的大陈冠族——沔阳周氏。
秦素当初特意选了这两家行事,本意是想拿这两块铁板吓唬林二郎,同时也可免去以后诸多的麻烦。
以这两家的背景,普通的士族根本惹不起,而举凡吃进这两家口里的东西,也是绝对不可能再叫他们吐出来的。
秦素弯了弯眉,摇起了纨扇。
如今看来,她算计林守诚之事,又一次地歪打正着了。
金银坊背后的大皇子,恰好不在“那位皇子”的候选之列。亦即是说,只要林守诚盗出壶关窑的契纸,秦素便可将秦家的危机,转嫁到大皇子的头上。
却不知,“那个人”或是“那位皇子”,与大皇子之间,到底孰强孰弱?
秦素暗自撇了撇嘴。
说起来,中元帝一心要做明君,待自己的几个大儿子向来严苛。为彰显他郭氏皇族的尊荣高贵,中元帝是严禁皇族子弟涉及商事的。
不过,这话也就是说来好听,内里如何,实在难说得紧。
就算是贵为皇子,那也是要穿衣吃饭过日子的。中元帝自己穷奢极欲,却不肯让儿子们过上奢华的日子,那些成年的皇子们为了拉拢底下的人,也为了在朝中拉上自己的关系,可不就得私下里做些生意不是?
大皇子的母族里,颇有几个经商的奇才,这金银坊也不过是一处极小的产业罢了,实可谓九牛一毛。
前世时,秦素也是到了隐堂之后,才知晓了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