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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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依前世的局面来看,汉安乡侯范家在这其中扮演的角色,还真是难说的很。
秦素轻轻吁了一口气。
此前她安排下的种种,不过是为了扼住何家的咽喉。而如今看来,她的安排,再一次地歪打正着了。
从某种程度而言,现在的秦素,已经成了坚定的太子一系。故,在条件允许可的情况下,她亦会尽一切可能帮助太子背后的最大助力--桓氏。而桓氏与杜氏的关系向来不睦,到最后甚至是不死不休之局。
于是,秦素谋算杜氏,便等于同帮助了桓氏,亦是变相地帮助了太子。
秦素相信,只要谋划得当,将杜家从内部击垮,那么,待到中元十六年桓氏回归朝堂时,便可以少去一个敌手。
一念及此,她的眉尖已是微微蹙起。
说起来,桓氏最后覆灭的原因,她并不十分清楚。
彼时的她初回陈国,身在禁宫,消息本就闭塞,且还要时刻顾着自己的一条小命儿,并无余暇去管旁人是死是活,除了桓子澄那一曲《长清》,她对桓氏覆灭的因果,半点不知。
怅怅地叹了口气,秦素抬起了头。
窗前的翠叶剪碎碧空、筛下阳光,洒洒然抖动着满树的扇叶儿,将夏日的凉风送进屋中。
秦素伸出手去,扶上了窗棂。
有时候,她会希望自己能够变成一棵树、一株花、一叶草,不去管人世间起落穷通,只静默于原地,看朝升暮落,自在逍遥。
她自嘲地咧了咧嘴角。
这不过是她的美梦罢了,而在现实中,她却不得不耗尽一切心神,去应对眼前越来越复杂的局面。
中元十七年,此乃秦素所知大事的终点。
离开了隐堂所在的那处秘地,她便成了辗转于赵国各权贵府邸的暗桩,对陈国的事情所知极少。
亦即是说,她必须先行令秦家扛过中元十五年的灭门之祸,再于中元十七年之前,找出布局秦家的“那个人”,找出那个神秘的皇子,借助当今太子之力,将所有对手全部击溃。
时间委实紧迫得很,所幸的是,秦素的布局几乎全中靶心,至少,洛嫔与太子殿下“偶遇”之局,已经被她先期破去。
这般想着,她终于松开了紧蹙的眉头,长出了一口气。
算算日子,太子殿下很快便要离开上京了,而秦素这里行动仍旧不是很方便,并不宜于频繁出入那条秘径。
好在卢商雪那里目前尚是无事,至于那个身患隐疾的江八娘,秦素原本并不想去管的,如今却已然改了个方向。这个颇有心机的庶女,她想先留在手上,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能派上用场。
在窗边略站了一会,秦素忽然想起一事来,遂向椅子上坐了,换过个慵懒的腔调,漫声唤道:“来人。”
一直守在帘外的阿梅立刻掀帘而入,屈膝道:“女郎有何吩咐。”
秦素一手支颐,略有些倾斜地坐着,半边身子落下了几缕淡淡的阳光,漫不经心地道:“这几日我叫你们将每晚的剩茶留下,储在瓮里予我浇花,这时候我便要用着了,你去将那一小瓮陈茶拿来罢。另,叫阿桑进来替我磨一池子墨,再叫个小鬟,去厨房取些盐来。”
这吩咐极古怪,不过阿梅她们早便惯了,闻言也不疑有他,应了一声便去了外头,先唤了阿桑进屋,又叫小鬟去拿盐,她自己则去了一旁的耳室,将那一小瓮陈茶取了来,搁在了案上,旋即便退了下去。
那书案上一应笔墨俱是齐全,阿桑如今也会这些精细活计了,便细细地研了一池子墨,那小鬟亦送来一小罐盐。
秦素将她们皆打发了出去,又淡声吩咐:“将门关上罢,我要抄经,无事勿要扰我。”
“是,女郎。”门外传来了整齐的回答,随着话音,那门扇便被人从外头合拢了,湘帘也放了下来。
秦素略略起身,先看了看那瓮中的陈茶,见里头足有大半瓮之多,却是绝对够用的了,她的眼睛便弯了弯。
她伸长手臂,将那窗上悬着的小竹帘子落了下来,旋即又将窗扇掩上了,这才回身坐好,取出了袖中的那张青笺。
青笺,乃陈国宫廷专用诏纸,非皇族不可用。
造青笺法在陈国乃是禁术,民间根本无人知晓,秦素是在隐堂习得此术的。之前她交予傅彭的信里,便有一张专门说明了造青笺之法,交由阿妥代行其事。
望着眼前的这一页薄青,秦素的眉间笑意渐浓。
即便是陈国官用诏纸,那染色亦不及眼前的青笺纯正。
隐堂所授,果然实用,而阿妥亦果然是个聪慧的女子。
弯着眼睛铺平青笺,秦素便向笔格里挑了一管不粗不细的狼毫,饱沾墨汁,滴了两滴在那大半瓮茶水中。
微黄泛青的茶汁里,两点墨迹迅速洇开,秦素复又将笔洗净,再将笔管伸进茶水中搅了搅,待墨汁完全融解于茶汁,她便以笔沾取茶水,以极轻的手势,轻轻地刷在了青笺上。
第273章 萧继珣
秦素现在做的,仍旧是她的老本行:伪制。
继伪制了路引公文之后,她现在伪制的,乃是陈国宫廷的诏纸,且这诏纸不可太新,至少要予人十余年前旧纸的观感。
秦素专注于手上的事,窗帘里漏下些许细碎的阳光,落在她卷翘的睫羽上,她的眸子在这光影中剔透如墨玉,清亮如星辰。
均匀地刷过一层茶水后,再将纸翻过背面,如法炮制。待两面俱皆刷完,秦素便拈起一小把细盐,小心地洒在了纸笺的两面。
陈茶滴墨撒盐之作旧法,亦是隐堂所授。
用这种方法作旧的纸笺,只需提前一年埋入土中,受些阴潮之气,待到将纸取出时,便是最老道的行家,也不敢断少了年份。
作旧完毕,秦素便将青笺放置一旁,静待晾干。随后她便又取出了那张黄柏纸,以笔沾墨,在那纸上写了起来。
这是另一份公文书笺。
为往后便宜行事,秦素迫切地需要一处落脚点,而这份公文,便是为了购置住处而准备的。
她必须捏造出一个不存在的商人,以便购买宅院。
说起来,在陈国西北部与唐国边境的交界处,有一个颇有名的狄道郡,乃是大陈著名的商郡。因该郡多出商户,有许多人家常年在外经商,故,秦素捏造的这个叫做“吴鸣”的商人,亦出于此。
狄道郡离中原极远,通信都不大方便,这一纸狄道郡的身份路引,就算有人想要查证,也要花上不少时间。
写罢了公文,便是渡稿刻印。
上回秦素令阿葵买来了好几块青田石,其中一块,便是按照狄道郡官印的尺寸买下的。
隐堂传授的技艺,直令她受用至今,此际回思,秦素已经说不出是怎样的感觉了。
那个前世时令她惧怕的地方,在这一世,却给了她最大的帮助,她所学、所知、所会,皆拜隐堂所赐。
刻印约花了半个时辰,随后便是印上印泥,在黄柏纸上盖下朱印,那公文便算完成了。
秦素将一应物件收拾起来,便望向一旁已经晾干的青笺,神情微有些惘然。
那张青笺,是她最后的退路。
在秦家的大伞再也遮不住风雨时,这张伪造的诏纸书笺,或许还能为她搏得一线生机。
秦素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
窗扇轻掩、湘帘闭合,庭院中的风景,已经被尽数遮去。此际的她,只能看见湘帘缝隙间透出的几缕阳光。
那光亮是如此细微,如此弱小,如同黑暗中摇摇欲熄的烛火,既让人心生渴望,却又叫人忍不住心下惶惶,生怕在下一刻,便会堕入永恒的黑暗……
六月初的上京,天气仍旧有些炎热,尤其是正午左右,太阳又猛又烈,能晒脱人的一层皮去。
萧继珣跨进垣楼的门槛时,似是嗅见了自己身上的汗味。
他嫌恶地皱了皱眉,抬手要去摘斗笠,手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去,耳边似响起了父亲临行前的嘱托。
“你已将及冠,家里的有些事也可以交给你办了,为父如今有一件极紧要之事,需要你独自跑一趟上京,替为父递一封信……”
“……此事由你出面最为合宜。第一,你非官身。那李詹事丞乃是太子身边得用的人,为父好容易才找到了这个门路,由你出面,不会惹人非议;第二,你从未去过上京,是生面孔,宜于行此密事;第三,你长兄性子死板,不及你灵活,此事又需变通,故,便交给你了。”
“……你要听古先生安排,隐了行迹,必要时便扮作庶人,务必不要叫人查到萧家的头上。须知我们能与太子府上官吏搭上线,已是极为不易的了,这个机会,你一定要珍惜。若我萧氏能得太子护佑,则往后也不必总是提心吊胆了……”
坐在并不舒服的鼓凳上,萧继珣终是摘了斗笠,抹了抹头上的汗,又看了一眼周遭的环境。
很嘈杂。
庶人们三五一群,说话闲聊,虽穿着布衣粗履,神情却很坦然,鲜少有畏缩之举。
萧继珣转开了视线,又看了看那几个坐在雅座的士子。
这些人皆是纱衫博袖,穿戴不俗,有的人髻上还戴着梁冠,似是有官职在身。
他们与那些庶族不同,一举一动皆十分高雅,说话的声音也轻了许多,但也聊得极热闹。看表情便知,士庶同处一室,他们并不以为意。
一切的一切,都有一种青州城没有的自在,与大气。
四顾了一番后,萧继珣便收回了视线。
他选的位置便在庶族围聚的角落,并不惹人注目。当他四下扫视时,便露出了一张泛青的脸来,那原本俊秀的眉眼,如今却有着极浓的倦怠,衬着他眼下重重的阴影,整个人显得又憔悴、又阴沉,再没了“江阳郡第一美郎君”的风采。
萧继珣将帷帽放在一边,心事重重地看着窗外。
那一刻,他的耳边似又响起了一段语声,那声音并非出自他的父亲,而是来自于另一个男人。
“萧氏是必死之局,若觅生机,六月初五来垣楼。此事不可告之任何人,否则萧氏必诛五族,断无生理。”
那冰冷的语声回荡在他的耳边,让他的全身阵阵发冷。
这句话,他是在三日前听到的。
那天他独自出门,正打算给家里的人买些礼物后便打道回府,不想却被人拦住了去路。
拦住他的是个面相老实的男人,黝黑的皮肤,极不起眼。
那男人拦住他后,不问旁的,只附在他耳边说了那句话,便飞快地遁走了。而萧继珣却被那句话惊得当场停了步,在大太阳下呆站了足足一刻钟,无法动弹。
那黑脸男人说着一口标准的官话,虽面相老实,然说话时的语气却有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淡漠,在言及萧氏命运时,就像他们萧氏已是砧板上的鱼,被人剥了鳞、去了皮,就等着当头一刀了。
若换作以往,这种话,他萧二郎根本听都不会听。
可是,此次来上京接触了李詹事丞之后,他这才知道,他们萧家惹上的麻烦,莫说是屠尽满门,就算是诛连九族,亦是不亏的。
第274章 传音信
很久以前,萧继珣也隐约听人说过,当年的“十可杀”一案,萧氏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彼时他以为,萧家可能只是起到了一点点作用。
然而,李詹事丞的种种言行,以及他讳莫如深的态度,令萧继珣不得不猜想,他们萧家在此案中所做的事,可能极大。
自然,这其中的详情他一无所知,他所有的推断都基于猜测。虽不通政事,但他也在外行走了好几年,听话听音这种事情,他还是会的。
只消看一看与李詹事丞会面时的那种隐秘与郑重,以及萧郡相在交代他时的态度,还有李詹事丞隐晦的暗示,便可知晓,萧家所犯之事,绝对小不了。
也正因如此,那黑脸男子告诉萧继珣的那句话,才会让他有那么大的震动。
萧家会亡,萧氏满门会死。
数日来,他心中隐约的猜测,被那句话瞬间坐实,那种恐惧以及对未知的惶惑,紧紧地攥住了他,让他连找人商量的勇气都没有。
萧继珣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到垣楼的。
自来到上京后,他已经听到了太多垣楼的传闻,东陵先生、紫微斗数,这两个词无论走到哪里,他都能听上一耳朵。
也正因如此,他此刻的心情,才会如此的忐忑不安。
若是能得东陵先生一句指点,移去萧家头顶利刃,他愿意来此一试。
掏出布巾擦了会汗,萧继珣便动作生疏地将布巾塞回到了腰间。
庶民的衣着他总是穿不大惯,一应行止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怪异,好在周围并没人注意到他。
他这里方将布巾掖好,便见一个生了半脸麻子的伙计,满脸不高兴地走了过来,手里的大托盘几乎便伸到了他的跟前。
“喝什么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