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1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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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呆呆地站在那里,眼睛瞪着、两手缩着,如同被瞬间冻住了一般,暂时失去了反应的能力。
说起来,活人,约莫也能算得上是活物的罢。
她有些模糊地想着,呆呆地半仰着脑袋,看着眼前之人。
此刻,那个大活人正笔挺地站在她的侧前方,二人之间,隔着那一角拐弯的绿墙。
淄衣男子。
居然又是他!
这已经是秦素第三回见到他了。
这个于草径初逢、月夜再会,满以为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又一次鬼魅般地出现在了秦素的面前,此刻离着她不过一尺之距。
秦素有点不会思考了。
他是怎么来的?
不对,他为什么会来?
也不对,他怎么可能进得来?
秦素可以肯定,在进秘径之前,周遭绝对无人。她可是连那丹井室以及那棵孤松的后头也查过了,而入口左近的一切痕迹,她也是全都掩住的。
这人是怎么发现机关的?
那面断垣,真有那般醒目?
这条前世时仅有中元帝才知道的秘径,为何在这一世,变成了菜市坊?
这又是在闹的什么幺蛾子?
那一刻,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情绪左冲右突、冷热交替,直冲上秦素的头顶,瞬间便将她淹没。
她呆呆地盯着淄衣男子。
她怎么就这么背?
每逢她要做点什么事的时候,这人必出现。
他们到底何仇何怨?
懊恼、愤懑、烦躁以及……杀而不得的无奈,这种种情绪塞满胸臆,令秦素两世里头一回觉得,她要背过气去了。
那一刻,她终于有点理解林氏的感受了。
想来,林氏每每看见她时,便如她每每见着这淄衣男子时一样,那种又憋闷又无可奈何之感,直欲令人吐血。
秦素直直地望着那淄衣男子。
淄衣男子亦在看她。
不是月夜下的那半缕眼风,亦非清风拂来时的偶一回顾,而是眸光微垂,正色而视。
那幽冷如夜火般的视线,带着焚烧后的灰烬与死寂,尽皆拢在她的身上。
秦素瞬间悚然。
此人,生了杀意。
她蓦地后退,做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
她用力地捶了自己的胸口几下。
她真的憋不住了。
那种气闷得叫人无处发泄的感觉,让她险些发疯。
这个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做完之后,秦素便愣住了。
淄衣男子也怔住了。
于是,在这幽邃的秘径中,在这惨绿色的夜光石下,先是传来了几声沉闷而古怪“通、通”捶胸之声,随后,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秦素与淄衣男子相向而立,两个人的脸都有些发绿。那是墙上的夜光石照的,也可能,秦素是真的绿了脸。
任是再绝色的美男,再清华眩目的容颜,都及不上自己的命来得重要。
她几乎是有些恨恨地看着他。
他怎么就不去死?
白云观都毁了,这人倒还活着,简直是没了天理。
一时间,秦素直是连生啖了此人的心都有了。
她早有预感,她之前那半句似露不露的赠言,起不到什么作用。
事实上,她没敢直接让这人去藏经楼等死,便是因为知晓,地动之时,就算这人身在藏经楼,他绝对也死不了。
这种祸害,通常都是很长命的。
这念头一经浮起,秦素蓦地心中微动。
“你还活着?”她突然便开了口。
抛开了一切算计与心机,她此刻的态度十分坦荡,眉眼间一派清肃淡然,便如得道多年的高僧,浑身皆是大落。
“郎君需知,是我救了你。郎君现在可是欠我一命。”她接着说道,随后拂了拂衣袖。
只可惜,那小鬟的上衣却是窄袖的,这一拂,袖没拂着、裙没碰到,倒是一巴掌拍在了大腿上,还发出了“啪”地一声响。
秦素呆了呆,旋即那发绿的脸上,又多出了一层青。
淄衣男子死灰般的黑眸里,忽尔便起了一丝微漾,如水鸟的羽翼轻触水面,又似清风皱了月影。
居然笑了。
这厮居然在笑!
秦素青绿交加的脸颊边,掺上了两团可疑的深色。
整整两辈子的厚脸皮,在这一刻似是被人戳到了底。
淄衣男子仍旧在笑。
那笑意起于眼底,又收于底眼,若细雨湿了流光,在多日前的草径上,曾令天地变色,让秦素看得几乎失魂。
而此时此刻,这宛若一痕星光般的笑意,却让秦素在尴尬之余,暗吁了一口气。
第250章 如卿愿
杀意,消失了。
淄衣男子现在望着秦素时,又有了种俯仰尘世、无一可观的意味,就像秦素是一块木头、一片草叶。
那是长天看向泥土时的眼神,亦是神祗看向凡人的眼神。
秦素知道,她捡了条命。
“卿何至此?”他色泽浅淡的唇微微开启,秦素耳边,便有弦音乍响。
她抬起头,张了张口,忽见他披落肩上的发丝染了绿光,越发森然青碧。
秦素微顿,很不合时宜地觉得,甚是好笑。
这人从不束发,总是这样披着,现下被这夜光石一照,倒像是背了一堆柳条在身上似的。
秦素不由抿紧了嘴唇。
她怕自己真笑出来。
而随后,她便有些后知后觉地想,方才她触手所及的微温毛发,应该便是他散落在臂弯处的发丝吧。
方才她还用力地按了两下,现在回想起来,那指尖留下的温热触感,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秦素只觉得心底里毛毛的,将手背在身后搓了几下。
此刻,那淄衣男子正专注地凝视着她,那灰寂而灼热的视线,让那种野火烧身的感觉,遍及秦素的心底。
她凝了凝神,弯唇一笑,笑得毫无心机:“郎君既然动问,我自是要答的。说起来也真是巧得很,被我无意中发现了这条秘径,我便偷着下来走一走顽的,不过,这条路太长,我没敢走远。”她回身往后指了指,面上的笑容纯稚得如同幼女:“也不知这路通到哪里,我怕呢,要不是碰到了郎君,我一定不敢再往回走的。”
淄衣男子的眸光晃了晃。
居然又笑了。
秦素就不明白了,她这明显是谎话的一番话,又有哪里好笑?
“郎君好生俊美,可否见告姓名?”见他似是心情颇佳,秦素便又重提旧事,开口打探,一副小娘子初遇俏郎君的心动模样。
她的笑容极甜,却不觉媚,唯婉约清柔,那卷密的长睫里似藏了两汪清波,波光流转而来,宛若水色漫漫,泛上心尖。
淄衣男子面容如死,眸光若灰,没有一点反应。
秦素望着他,有些悲愤,也有些哀怨。
这人,怎么就死不了呢?
就算不死,生得普通些、气度寻常些,不要是这般清华耀眼的模样,秦素也有绝对的把握先勾得他失了魂,再想办法杀了他。
可他偏偏不是。
这般容颜绝世的男子,从小到大,不知被多少美人围着、哄着、恋慕着,早练了一身的铜皮铁骨,秦素的媚术施得再好,亦是无用。
她咬牙切齿地想着,面容有瞬间的扭曲。
淄衣男子的眸光,再度起了些微漾,宛若月映平湖。
“李玄度。”他突兀地道。
冰弦般的声线,配合着这样的名字,虽只三字,却似在秦素的耳边,奏了一曲乐韵。
秦素暗里忽惊。
居然回答了她的问题,这真是让人意外的……直接。
“李玄度?”她轻声地呢喃着,微微垂首,似吟诵般地低回婉转,心思却转得飞快。
她没听过这名字。
李姓为三国中的大姓,并不少见。
至于玄度二字,倒是颇有几分禅意,再看他那一身淄衣,也就可以知晓,他的名字必是寄予了某种寓意。
心下思忖着,秦素已是抬起头来,语声清晰地道:“我姓秦,在家行六,郎君唤我六娘便可。”
女子闺名并不好轻易告人,秦素做了太久循规蹈矩的士女,不自觉地便拿着士族的规范回了话。
“幸会。”李玄度微微颔首,野火般的视线从上到下,将秦素扫了一遍。
秦素坦然地立着,由得他去看,静默了片刻,复又一笑:“不知郎君如何到得此处?”
李玄度的视线越过了秦素的头顶,望着那被墙壁掩去的拐角尽处,良久后,方有冰弦轻振,玄音如妙:“卿如何到,我,便如何到。”
秦素朝天翻个了白眼。
在这人面前,一切的伪装皆是无用的,她也没那个耐心跟他耗了,干脆便露出了真面目。
只是,这李玄度也不知是天生就是这样说话的,还是装习惯了已经忘了如何说人话,每每吐字开声,那妙音冰弦之外,总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就像他这个人,亦不该于这世间存在的一般。
不知何故,这想法令秦素心头生出了一丝微凉。而旋即,这些微的凉意,便又被另一种情绪覆盖。
她想起了月夜孤松下,他说过的那些话。
凝眸望着眼前这淄衣修朗的身形,秦素微微侧眸,漫声语道:“犹记那夜,月华如水,我与郎君松下相逢,在我离开前,郎君曾问过我一个问题,不知郎君可还记得?”她语声如诉,似是满怀感慨,又似忆及往昔,不胜唏嘘。
“问题……”李玄度略略拉长了语声,灰寂的眼眸微往下垂,便垂在了秦素的身上。
在那一刻,似有暗云翻滚、玄夜压鬓,一种无形的气势,便此聚在了秦素的头顶。
秦素昂然而立,淡笑如初。
良久,李玄度的唇角居然微微一勾,便勾出了隐含兴味的一缕弦音:“六娘说的是……‘卿,待如何’?”
“正是此问。”秦素想也不想地点头道,端容望着他,语声如春夜风烟,满是深切的柔情:“我盼君去死,日夜此念,不舍相忘。”
秘径里似是起了阵风,将她的语声拂向了远处。
李玄度面容淡淡,毫无波澜。
许久之后,那一缕玄音方再度响起,若乐音飘渺,引人沉醉:“八十年后,必如卿愿。”他语道,安然抬手,挥了挥衣袖。
他本便生得修朗,又是站在高处,此际居高临下,那袖风翻卷之处,几乎便挨着了秦素的鼻尖儿。
秦素侧首让过,鼻孔里“嗤”了一声,无分毫意动。
那大袖子挥得扑啦作响,还真当她不知道?
不就是拿她当灰尘看?
她就是那一粒微小得让人根本看不见的灰,若袖子宽些,还不定能不能挥到她身上去。
行,李玄度,本宫记住你了!
秦素在心底里拾回了旧时称呼,然,面上却浮起了一个甜恰恰的笑,那笑靥甜美得便如多汁的果子,让人恨不能咬上一口。
“八十年?”她挑起一根眉毛,扑了扑身上的灰,闲闲开口:“郎君真能活,莫非是王八?”
第251章 承吉言
李玄度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类似于人类的表情。
他呆住了。
眼睛发直、表情发僵,那半肩的长发也没了以往的谪仙模样,而是带了几分傻气地,堆在身后。
秦素忍不住笑了。
折腰掩唇、一脸娇憨,那一刻的她似是全然不知,那“王八”二字对于男人来说,还有着许多更为深刻、更为隽永的含义。
李玄度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他望向秦素,眸中的野火略有一盛,那轻羽触水般的笑意,便又在他的眼底显现了出来。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笑了。
秦素撇了撇嘴。
被人骂了王八还能笑出来,李玄度,神人也。
“承吉言,愿长命。”他淡声说道,居然还向着秦素揖了个手,状甚真诚。
秦素险些没把白眼翻出眼眶。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这人的脸皮倒是比她想得还厚。
她冷眼看着他,蓦地,他转眸,秦素顿时撞进了一片灼灼燃烧的野火之中。
“六娘,通术数?”玄妙的乐韵再度响起,静寂沉幽,“若吾未猜错,六娘所通者,或是……紫微斗数。”不是问句,而是陈述,清泠的玄音,在这邃密的折角间,却陡然掀起狂澜。
秦素瞳孔一缩,身体瞬间绷紧。
这人好快的脑子。寥寥数语间,竟能推断出她与紫微术的关系。
不过,数息之后,秦素便又放松了下来。
自二人在秘径相遇之后,她便已经有了隐约的猜测,如今不过是猜测得到了印证而已。
李玄度这样的人,就算不是手握权柄的贵人,亦必是门阀子弟,手下不可能没几个能人。
秦素来到白云观静修之事,只消派人稍稍打听一下,再略作分析,便能将之与垣楼的微之曰联系在一处。此外,秦素在那个月夜的所作所为,还有那句赠言,怎么看都不像是常人能干出来的事。
秦素猜想,那夜她离开后,李玄度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