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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折锦春-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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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刹时间,傅彭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仍是一派沉着,颔首道:“快请。”说罢便往旁让了让,又向阿贵示意了一下。
  阿贵愣了一会,蓦地反应过来,他居然一直就堵在门口,也没给那位薛郎君让个路,真是罪该万死。
  虽然不明白这“罪该万死”的念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阿贵此时却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几乎是一蹦三尺高地跳了起来,往旁边让出了门的位置,面上堆起了一个他自认为最客气、最恭顺、最讨好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贴上了地面,殷勤地道:“郎君请进。”
  薛允衍淡淡地转过眼眸,扫了他一眼。
  帷帽上坠着玄青的薄纱,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滤过纱幕,渡到人身上时,便成了一抹幽沉的暗光,似月华下剔透的水晶,温静凉润,寒意沁人。
  阿贵抖了一下。
  然而,还没待他这一下抖完,他的身畔便掠过了一阵风,一角月灰色的袍摆,自他的眼前徐徐拂过。
  阿贵不敢抬头,眼尾的余光只看见那袍摆下的苍灰色宽边,宽边上绣了极精致的云纹,那衣袂亦如同云朵一般,倏地一下自他的眼前飘过,随后,他的耳边便响起了一道微冷的声线:“关门。”
  阿贵立刻应了声是。
  他甚至来不及分辨这声音到底是那位薛郎君发出来的,还是他身后那两个一脸木然的侍卫发出来的,他只是依从着身体的本能,躬腰垂首,回身关上了门。
  “嘭”地一声,略有些嘈切的关门声,似是显示出了关门者此时心中的慌乱。
  傅彭立在一旁,转首看了看关紧的门扉,退后一步,躬身道:“见过薛郎君。”
  既是女郎交代的重要客人,那他亦须恭礼以待。再者说,这一位的气势可太不同寻常了,虽然两人之间已经拉开了些距离,可傅彭还是觉得,那种无形的压力,正一层层地压在自己的身上。
  “唔”,薛允衍应了一声,举步往前,复又停住,玄青色的帽帷下之,薄唇微启:“我依约而来,只有你在?”
  淡且温凉的声线,若西风掠过耳畔,傅彭微低了头,那水波一般的压力层层递进,让他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一步。
  跟在薛允衍身后的两名侍卫,此时已是守在了门边,冰冷的脸上不带半分表情。
  傅彭的额角沁出了几粒冷汗,却不敢去擦。
  这位薛郎君的气势,比他以为的还要强大。
  他不自觉地又往后退了一步,方躬身垂首,恭敬地道:“东陵先生走前交代,有话留给一位姓薛的郎君。先生还说,这位薛郎君若能答对他的问题,便是他所找之人。”
  他的话说出去,便如细砂入水,没激起半点波澜。
  他对面的那个人,此刻正安静地立着。逼仄的天井正中,漏下来些许午时的日光,参差的树影投射其间,斑驳而凌乱。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道淡静的声线才又响了起来。
  “如此。”薛允衍说道,帷帽下的眼睛眯了眯,迈开长腿,堂而皇之地进了上房。
  那一刻,无人瞧见他帷帽下的薄唇,正轻轻勾起。
  果然有趣。
  以六字旧事,约他前来一晤。这位东陵野老行事,确实极为神秘。
  术数么……
  在跨进屋门的瞬间,薛允衍的心头,像是滑过了一个辽远的声音。
  “蝴蝶耶?顽石耶?”
  那声音自岁月的尽头迢递而来,宛若水过平川,漫漫遥遥,卷过记忆的堤岸,漫上他的心底。
  鲜少有人知晓这六个字的含义。
  那是唯他才懂的故事,与故人。
  所以,他来了。
  骑了快马,轻车简从,亦未曾遮掩行迹,便这样光明正大地,来到了垣楼。
  他果未料错。
  东陵野老,真的给他留了口信。
  纵然来时存了一丝怀疑,此刻亦是尽去。现在的他唯一希望的是,这个口信,不是什么吉凶之类无趣之事,而是真正有用的赠言。
  薛允衍安然地入了座,抬手将帷帽取了下来,搁在了一旁的凭几上。
  刹时间,那凭几上便似蒙了一层玄青色的雾气,连周遭的空气都像是朦胧了几分。
  搁罢帷帽,他便顺手端起了一旁的茶盏,看了看,却是空的。
  他却也不甚在意,将茶盏复置案头,一手扶案,一手便随意地搁在膝上,两条长腿半曲于椅前,那坐姿,端正中带了两分随性,又有种说不出的好看。
  傅彭此时亦走了进来,迟疑了一会,便立在了薛允衍的正前方。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看清了这位薛郎君的长相。
  浅墨般的长眉,宛若琥珀般的茶晶色眸子,高鼻薄唇,轮廊如刀削。是极俊的样貌,却不涉于美,反倒有几分肃杀与清冷,望之如远山苍茫。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距离感,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本就相隔辽远,又遑论近而后拒?
  傅彭只看了一眼,便又低下了眼眸,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恭声道:“先生要问的第一个问题,有六个字,郎君可知,是哪六个字?”
  开门见山,连行礼问好亦无,直接便将问题抛了出来。
  薛允衍淡静的眉眼间,漫起了一丝清浅的笑意。
  真是越发有趣起来了。
  难怪薛允衡为了这位东陵野老,不远千里而来,又布了不少人守在垣楼左近,此人确实大有意趣。


第207章 忆故人
  笑意若微风吹开的水面,只一瞬便消弥于无形,随后,薛允衍的语声便响了起来,温凉而静,带着悠然辽远的空茫,铺散于傅彭的耳畔:“蝴蝶耶,顽石耶。”
  正是今日微之曰上的那六个小字。
  傅彭笑了。
  “郎君答对了。”他说道,心里先松了口气。
  第一个问题答对了,这便表明,这位薛郎君有五成可能便是女郎要找的那个人。不过,傅彭也不敢就此肯定,因为接下来还有一个问题要问。
  他未急着说话,先是仔细想清了秦素的交代,方才缓缓地说道:“‘蝴蝶耶,顽石耶’,这六个字乃是一个典故,便发生的郎君的身上,还请郎君说一说,这典故中说出这六字之人,是何人?”
  薛允衍淡静的眉眼间,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这样的神情,很少出现在他的身上。若是薛允衡在此,定然又要大惊小怪起来,或是冷嘲热讽几句。
  然而,房间里却很静。
  薛大郎的这一丝异样,除了对他一无所知的傅彭外,并无旁人见到。
  安静如同水波,缓缓地漫延开去。
  薛允衍的脸上,似是有了一种回忆的神情。
  那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想,久远到他已将遗忘。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张熟悉而亲切的面庞,那张脸满是皱纹、沟壑丛生,唯有眼睛,明亮得如同少年。
  这双眼睛,曾经陪伴了他漫长的青葱时光,他甚至一度以为,他将会永远处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因这目光的欣然而欢喜,亦因这目光的凝重而自省。
  薛允衍缓缓垂下了眼眸。
  那一刻,房间里似是有了一种极淡的忧伤,纵使阳光遍地,却仍旧萧瑟如秋。
  傅彭悄然抬起眼眸,观察着薛允衍的反应,脑中则在飞快地回忆着秦素给出的答案。
  “蝴蝶耶?顽石耶?”
  这时薛允衍幼时业师朱先生,在第一次见到他时,问他的问题。
  这件事,秦素还是从隐堂得知的。
  此事发生在薛允衍七、八岁的时候,原本知之者甚少。前世时,直到中元十七年,薛氏族学夫子陶若晦因一篇《择言论》而名著于世,众人才想起了薛氏族学的历任夫子们,而薛允衍与其授业恩师的这段典故,亦就此被有心人传了出来,遍传天下。
  据说,幼年时的薛允衍,其实很有过一段不听话的岁月,不只顽皮不肯读书,还变着法地惹事生非,曾让薛郡公极为头疼。于是,郡公便为他寻来了一位博学的夫子,便是那位朱先生。而这位朱先生在见到薛允衍的第一天,便是让他猜谜。
  传说中,朱先生在薛允衍的面前将一只手蜷握成拳,让薛允衍猜一猜他手里的东西是什么,若猜对了,便允他往后都不必读书。朱先生给了薛允衍两个选择,便是秦素写在微之曰上的那六个字:
  “蝴蝶耶?顽石耶?”
  二选一,答对即可不必读书。
  这样的猜谜,对于年纪尚幼的薛允衍而言,实在很有吸引力,于是,他很干脆地选了顽石。
  他天性聪颖,这答案亦是几经衡量得出的。在他看来,那蝴蝶的选项乃是虚晃一枪,引人犯错,顽石才是正选。
  待他说出答案后,朱先生便张开了手掌,他手里握着的,是一枚僵死的蝶蛹。
  外形圆若顽石,然本质却仍旧为蝶。
  亦即是说,薛允衍当时无论怎么回答,都可算对,亦都是错。
  朱先生自是说,薛允衍答错了。
  薛允衍不服,朱先生便说了一段意义隽永的话,他说:“这蝶蛹便是你。若你此时不知努力,那么,你便会如同这枚僵硬的蝶蛹,随着光阴的流逝而渐渐变作顽石,永远也不会有破茧而出的一刻。到了那时,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化蛹成蝶,遨游于天地,而你却终生囿于原处,再无寸进。”
  幼时的薛允衍被此语点化,幡然醒悟,从此收拾心思,用心读书,最后终有所成。
  这段极有教化意义的谆谆之语,后来被改进了好些话本子里,成为了流传三国的故事,无论是赵国的几大士族,还是唐国那些权贵之家,无不将此事作为教育晚辈的典故,秦素辗转于陈、赵两国时,曾听过无数关于此六字的传闻。而那警句般的六个字,亦因其寓意深刻而四处传播。
  说起来,这件事的后半段是真是假,她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那六个字是真的,而说出这六字之人,亦确实是薛允衍的业师朱先生,而她更清楚的是,在中元十三年的初夏,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
  秦素以此为题,便是希望着,能够准确地将信件送到薛允衍的手上。
  相较于薛允衡,薛允衍在薛氏的分量,显然要更重一些。
  再者说,她还坏了这位薛大郎的一段姻缘佳话,在她的插手下,薛允衍与他命中注定的有情人,失之交臂。
  于秦素而言,这段姻缘极重要,必须续上。所以,她需要薛允衍对紫微斗数的信服,哪怕只信五成亦可。
  只要信件送达他手,取信五成的把握,秦素还是有的。而有了薛允衍这五成的信任,再加上她此前布下的局面,东陵野老之名,必将令薛家更为看中。
  自然,秦素的这些谋划算计,傅彭是一无所知的。
  此刻的他立在上房书案前,额角渗出汗来。
  四月的正午,温度不低,站得久一些便满头冒汗。
  见薛允衍始终垂眸不语,傅彭抬起衣袖,在额头上拭了拭。
  便在此时,对面的薛允衍蓦地抬起眼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傅彭心头一震,连忙垂首站定,停了停,终是忍不住轻声提醒:“郎君,那个问题,您可想好答案了么?”
  薛允衍转开了视线,像是喟叹一般地轻吁了口气,方慢慢地道:“那六个字,是我幼时业师朱先生说的。”
  傅彭心底一松。
  果然是这位薛郎君无错。
  “郎君答对了。”他含笑语道,方才皱紧的眉头已是完全地松了开来。
  薛允衍并未去看他,只将视线停落于窗前,那上头映了几叶树影,正在微风下轻轻摇摆。


第208章 空谷音
  傅彭清了清嗓子,自袖中取出一个火蜡封好的信封,恭声道:“这是东陵先生给郎君的信,郎君现在即可一观。”语罢他便后退几步,转向守在门边的侍卫,将信递了过去。
  薛允衍难得地挑了一下眉。
  倒是看不出,这个东家居然很懂规矩,竟没像一般不知礼数的商户那般直接递信,而是转交侍卫,行止间颇有教养。
  侍卫李隼目注薛允衍,见他面无异色,便上前收下了信。
  傅彭便又退行数步,站在了门旁的位置,敛目束手,再不出一声。
  薛允衍亦不多言,长身而起,负手出得门外,李隼已经挑开了封蜡,将信纸摊开在他的眼前。
  薛允衍只扫了一眼,瞳孔陡然便是一缩。
  那信上只写了一句话。
  一句话,十六个字。
  “芙蓉馆,桔树下,有人皮。五月初三会有期。”
  薛允衍身上的气息,瞬间冷了下去。
  几乎与此同时,“呛啷”一声锐响,天井中寒光耀目,李隼已是欺身而上,一柄冷芒湛湛的长剑,陡然便架在了傅彭的脖子上。
  “信,自何处来?”薛允衍平静地开了口。
  淡且悠远的语声,仿若与故人叙契阔,又似是那架在对面之人脖子上的长剑,根本就不存在。
  傅彭此时已是面色泛白,眸中划过了一丝惊惧。
  但很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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