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长宁-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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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一人从战车之上走下,他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寂寥,风雨将他的衣摆卷起,他走得那样轻缓,却又那样平静。
没有人拦他。
安静地来,安静地离开。
……
萧嵘抱着荆长宁,就这样安静地走着。风雨打落在两个人的身上,有些微冷。
“别太伤心了。”萧嵘道。
荆长宁哭着笑了声:“我不伤心。”
“都哭了,还装什么不伤心。”萧嵘道。
“哥哥没有死,我很开心。”荆长宁辩驳,“我是笑出的眼泪。”
“傻瓜,你是开心还是伤心难道我看不出来吗?”萧嵘叹了声,紧了紧双臂将荆长宁拥得更深了些,背微微佝偻了些,试图去多挡些风雨。
荆长宁沉默着,忽地反手抱住萧嵘的腰际,死死地收紧。
萧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荆长宁,脆弱,仿佛轻易地碰触都能让她碎掉。
“我该怎么做……”
低柔而轻微的话音传入她的耳畔。
萧嵘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
她真的从来没有这样脆弱过,一路走来,无论是遇到再大的困难,再艰险的处境,她都能勇敢地站起来。
她总是那么厉害,谋算着天下,谋算着人心。从一无所有,到如今天下四国尽在掌控。
“我不怕苦,只要是我觉得对的,再累再难的路,我都可以甘之如饴。我最怕的,是我不知道路在何方。”低低的话音随着风雨飘摇,“哥哥说,这一切都不需要了,我忽然觉得自己傻得可笑。如今一切都结束了,天下人都知道了,知道我不过是个惑乱天下的女子,若敖军也不会再听我的了。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是,也不需要了,不需要了……”
萧嵘听见哭声从怀里传来。
她其实一直都是恣意的,她想哭,她从来都不会去忍。这一次,她是真的很伤心很伤心。
“你还有我啊。”萧嵘喃喃道。
“你有什么用啊。”怀里的女孩子竟这样回道。
萧嵘噎了噎。
“我可以抱着你。”他认真回道。
荆长宁笑了笑,仰起脸,眼睛红肿着。
“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她问道。
萧嵘摇了摇头:“我的宁儿是世上最厉害的。”
荆长宁微微闭上眼睛。
“让我再脆弱一会儿,就一会儿,等雨停了,就什么都过去了。”她呢喃道。
萧嵘紧蹙的眉展开。
就知道,就知道小宁儿最厉害,这么厉害的小宁儿怎么可能被打败。
她只是想借着这场雨,小小地脆弱一下。
萧嵘扬了扬唇。
“没事,有我呢。”他说道。
话音未落,荆长宁忽的在萧嵘的怀里挣扎了起来。她的力道很大,就这般从萧嵘的怀里挣脱了出来。
萧嵘还未回过神,荆长宁已经跪到了雨水间,泥水浸透一袭青衫。
她忽地从口中呕出一口鲜血。
萧嵘顿时被吓坏了,连忙扶起荆长宁。
“怎么了?”他急声问道。
荆长宁摇了摇头,捂着胸口,目光望向远方,眸底的伤心迷茫通通散去。
“不是我……”她轻声道。“是哥哥的心在痛。”
……
墨凉跪伏在泥壤之间,殷红的血从唇齿间不断溢出,顺着唇角落到地面上。
血汇作一汪,将整片土地染的凌乱。
他的面色苍白,左手死死地攥住心口,其间痛如刀绞。
这一次,亦是不足一月,比上一次还要早了六天。
月沉之毒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他也不知道何处出了差错,但他知道,如此下去,他活不了多久了。
四野无人,黑压压的天空仿佛能够吞噬一切。
意识有些模糊起来,他熟悉这种感觉,每一次月沉之毒发作,当身体撑到极限时,便会感觉到周身脱力,意识一点一点地被剥离。
墨凉知道自己撑不住了,他感觉到自己一点一点朝着地面倒去。
只觉得,落入了一个有些单薄的怀抱,虽然小了些,但有些暖。
文逸瞪大眼睛望着倒在自己怀里生死不知的墨凉。
“不会死了吧。”她嘟囔一声,仰头大吼一句,“难得找到一个美男啊!老天爷!你个王八羔子,给老娘把雨停了!”
天空一个闷雷滚滚而过。
文逸瑟缩了一下。
“算了,你有脾气,你不停就算了,我躲,我躲还不成吗?”文逸嘟囔两句,望了眼晕倒在自己怀里的墨凉,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不知为何痛了痛,像是有人用力地掐了一把。
她半拖半拽地将墨凉挪到背上,却发现墨凉比她想象的要轻上很多。扯下几条布锻,将墨凉在自己背上捆紧。
漫天雨幕,电闪雷鸣。
文逸背着墨凉,嘴唇抿着,一步一步地在杳无人烟的荒野间走着。
☆、第303章 纱绣百合裙
墨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茅草屋里,身上搭着些粗糙的布锻。
这大概是一户农家。
是有人救了他吗?
他刚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凌乱地绑着些布条,挣脱不开。
身边,有一个人将脑袋蒙在枕头下面睡得很香,时不时还砸两下嘴。
布条将他和那个人紧紧地绑在一起。
这一幕有些眼熟,墨凉很快想起宁儿小时候和他一起睡觉也会把枕头蒙在脑袋上,她说他会打鼾。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安心地睡过,他早就不打鼾了。
墨凉皱了皱眉,把枕头从那个人脑袋上移开。
文逸迷糊着从睡梦中睁开眼睛:“我的驸马,别闹。”
墨凉怔了怔,拿着枕头的手一软,硬邦邦的枕头啪地一声摔到了文逸的脸上。
文逸刷地一下惊坐起来。
墨凉和文逸的身上还绑在布条,这一带,直接朝着文逸歪了过去。
文逸回过神,伸手扶住了墨凉。
“楚长安,虽然你长得很好看,但我也是有原则的,你不用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墨凉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我叫墨凉。”他平静道。
“楚长安。”文逸认真重复。
“墨凉。”
“楚长安。”
“墨凉。”
“楚长安。”
“随你便。”
说话间,墨凉不知何时已经将身上的布条解开,兀自起了身,四下看去。
这是一座有些破落的农舍。
“喂,你身上还有伤,不能下床!”文逸道。
“习惯了,”墨凉整了整衣衫道,“与你无关。”
“你的命是我救的,我辛辛苦苦拉扯着你走了一路。”文逸咦了声,她明明记得她在大雨之中像无头苍蝇一般不知走了多久,然后就迷路了,然后就摔了一跤,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一脸懵,“这里是哪里?”
农舍的门被推开。
“你们夫妇俩醒了啊,说来你们两人也是有福缘之人,若不是我家相公出门打猎遇见你们晕倒在雨地里,这冻一夜估计身子都坏了。”一个妇人道,“这是姜汤,多喝点暖暖身子。”
“夫妇……”文逸念了遍,热络着行礼,“谢谢大婶子救了我家相公,小女子感激不尽!”
墨凉的眉轻颤了颤,但他向来不喜辩驳,索性转过身去,不说话。
妇人笑了笑,看文逸这小姑娘很是顺眼:“这世道,谁还没个难处。”又有些不解地望了眼转过身的墨凉,“你家相公这是……”
文逸想了想:“他不会说话。”
妇人若有所思:“哑巴啊,那也真是苦了你了。”
文逸连忙道:“没事,懂疼人,能干粗活,不会说话也没事。”
妇人憨实地笑了笑:“那倒也是。”
不远处,墨凉面色平静,左手扶在墙上,指节有些泛青。
妇人又唠嗑了几句,放下两碗姜汤就出去了。
墨凉转过身。
文逸露出璨然的笑意:“知道你不爱说话,这样你就不用说话了,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贴心?我跟你说,长宁可是最喜欢我了,就因为我最贴心。”
墨凉平静地喝下姜汤。
“我以为宁儿会想打你一顿。”他平静说道。
文逸一口姜汤呛住。
“这你都知道?”她竖了竖拇指,“不愧是她哥,一眼看过去就是亲生的。”
墨凉没有理文逸,兀自出了屋子向四下看去。
也不知现在到了哪里。
也不知道,宁儿现在怎么样了。
……
营帐之中,萧嵘翻出一个老旧的木盒子,轻轻地掸了掸其上的灰尘。
“外面闹起来了吧?”荆长宁问道。
萧嵘点了点头:“易国、文国还好,云国有阿襄和我压着,暂且不会有太大的乱子,景国闹得有些凶。”
说话间,萧嵘打开了木盒子,眉眼间浮现一抹笑意。
“景华本就不是很信我,如今一切大白于天下,景国闹得最凶,倒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荆长宁想了想,见萧嵘没有回她,有些奇怪地望了过去,“那木盒子一路见你宝贝着,行军都要带着,到底藏了什么好东西?”
萧嵘轻轻将盒盖移到一侧:“好奇?自己过来看。”
荆长宁撇了撇嘴,挪着步子走到近前。
然后她的步伐僵住了,眼底一酸,却又想笑。
萧嵘轻轻地很小心地从盒子里碰出一条天青色的纱绣百合裙。
“先不提外面怎么样了,你如今已经没什么要瞒的了,怎么样,喜不喜欢?”萧嵘温温笑着。
荆长宁接过那条天青色的纱绣百合裙,如浪的裙摆摇曳着层叠精致的绣花。
她有些还未回过神,便听萧嵘继续道。
“这个,是我上次去景国时,特地搜罗的胭脂水粉。”萧嵘扒拉出一堆瓶瓶罐罐。
“还有这个。”一堆五颜六色的金钗玉钗发钿珠花从木盒子的零零碎碎铺到荆长宁眼前。
荆长宁吞了口唾沫。
“还有。”萧嵘面色红了红,取出了一条束胸的白绫。
“我勒个去!”荆长宁向后窜了一步。
这厮早有预谋,妥妥的早有预谋!
荆长宁抱住胸口:“你想干什么?!”
萧嵘认真回道:“帮你,做回一个女孩子。”他笑了笑,“我的宁儿会是世间最美的女孩。”
营帐之外。
“不是楚长安啊,是楚长宁啊!”景华震惊,“我勒个去,是女儿身啊!”
景华还震惊在荆长宁身世之中未回过神,景国的将领吴一羽便带着还余下的二十六万景国将士在景华面前跪了一地。
“王上,我等请求王上退兵!”
“王上,我等可以为景国抛头颅洒热血,但我等不愿听从一个女子的号令,为她蛊惑,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去送死!”
“王上,我军在落峡已折损四万有余,决不可一错再错!”
……
墨发披散在肩头,如最精致的蜀锦云锻,触手清凉。
萧嵘为荆长宁绾了垂云髫,如云般的墨发被一只玉钗束住,尾端在脑后随意地披散到腰际,肆意之中,别有一种震颤人心的美。
“可惜军营之中没有铜镜,你估计是没法看看自己如今是什么样子。”萧嵘笑了声。
荆长宁垂眸,望着身上的纱绣百合裙,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她还是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
☆、第304章 总有人看见
一年多了,她女扮男装一年多了。无论是当初为筹集那一万两黄金扮作丫鬟,还是后来去羽国完成那场所谓的婚约,她恢复过女儿身,但从未认真打扮过自己。
“我看不见,但我猜得到啊!”荆长宁笑了笑,起身拎着裙摆很没诚意地在萧嵘面前转了两圈。“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天生丽质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萧嵘也没有调笑,只道:“那这样的你喜欢我,我真是受宠若惊。”
荆长宁点了点萧嵘的脑门:“毕竟你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我也不亏。”
萧嵘傻傻地笑了笑。
“那倒也是。”他回道。
……
若敖军。
两千将士之间的气氛格外地沉重。
凌文华沉默良久,有些犹豫开口道:“世子他……”
“他还活着。”裴英话音复杂道。“我们楚国的世子,还活着。”
裴英和凌文华对视了一眼。
“你们……”黎夏怔怔地望着裴英和凌文华。“你们别忘了,是谁带着若敖军走出了深山?走到了如今?”
“可是公主并非王室正统。”凌文华话音复杂道。
裴英道:“他是世子。”
黎夏咬了咬牙,欲言又止。
席延安静地将目光从裴英和凌文华身上掠过,连黎夏都没有停留。
他走到两千将士面前。
“为何,不让三军将士自己去抉择?”他的话音定定。
争辩的三人怔住。
“你们,想选谁?”席延走到三军面前,沉声问道。
“公主如今受天下人质疑,林国唾手可得之际,却是世子阻拦在前方。于是,军心动摇天下背离。”